幽谷国大王驾崩这一年,周南絮十四岁,虽她母妃近些年不得宠了,好歹还有个兄长九皇子周律,她们母女可随他前往封地,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路途遥远,入冬时节,且随行亲卫宫女只有寥寥十几人,连着几天赶路,燕母妃身子也吃不消了,可谓是惨淡至极。
才停下的马车里,周南絮接来一盅刚烧好的热茶,听母妃指了指前头,“外边冷,给律儿送去喝点吧。”
“哎,我这就去,母妃你好好休息。”周南絮替她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被褥,转身掀了车帘下去。
大雪封山,冷是真的冷啊,一股风钻进脖子里,就跟刀划开皮肉一样。
瑟瑟发抖的周南絮捧着热茶来到周律身后,“九、九哥,母妃让、让我给你送热茶……”
正在和亲卫生着火,周律回头看到这说话都打颤的丫头,赶紧接过热茶,喊她回去,“天寒地冻的,你和母妃待在马车里就好,女儿家的身子,跑出来做什么!”
“哦哦,我马上回去。”
周南絮搓搓冻红的耳朵,整个人缩在斗篷里点了点头,兔子似的几步钻回了马车里。
“九王,十四公主可真乖巧,到了封地,可得尽快给她寻一个好人家啊!”
“那是自然,等安顿下来,本王就替她招驸马,不会耽误她的。”
外头的亲卫同周律聊着天,周南絮听了,抖抖积了些雪的脑袋,撇了撇小嘴,“九哥也真是的,还在赶路呢,提这做什么?”
“这有什么,再不过十来日,我们便能到封地,你已十四了,当然得尽快……咳、咳咳……”
一旁的母妃笑得有气无力,话未说完就咳了起来,周南絮赶紧替她抚了抚胸口, “是是是,我听母妃和九哥的,您先把身体养……”
外头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打断了周南絮的话,她疑惑地撩开车帘一角,只见数十位骑马的将士围了他们起来,为首的,是当朝天子的表舅,赵璟。
意识到状况不妙,周律立即同亲卫举戈相对,“赵将军,你这什么意思?”
“啊――”
“母妃!”
身后传来惨叫,周律惊惧回头,只见一支长枪已从窗外捅进马车,寒风刮开布帘,依稀可见里头裹着被褥的妇人被刺中的胸口,血染锦衣。
“太后密旨,就地处决燕太妃、九王爷及……十四公主。”
周南絮跌在马车一角,吓得四肢麻木,绝望地看着前头拿出密旨的赵璟。
几声厮杀,红色血渍溅了斗篷上,她只感觉手腕被人用力一扯,天旋地转后,整个人都被拽上马,两旁枯木不断倒退,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方才亲卫们拼死开路,让九哥带着她突出重围了!
“九、九哥……”
她缩在周律怀里,能清楚看到后边愈来愈近的追兵和射来的长箭,风雪愈大,她却热得鼻尖发酸,不自觉泣出了声,“九哥,母妃她……”
“什么都不要想,害怕就不要看,闭上眼睛!”
周律马不停蹄地向前冲,还要避开乱箭,已无暇再安慰她。
疾马如风穿行密林,越往前,就越加不安,直到逃无可逃,周律急拽缰绳于悬崖顶上,回望迎头赶上的追兵,乌压压的一片,才感叹自己穷途末路了。
“九王爷,本将敬您是沙场英雄,今日天命如此,不如您自我了结,也算死得体面。”
赵璟的兵已逼近了悬崖,周律只能下了马,冷哼一声,“陛下不念手足之情,成王败寇,本王认了,十四公主与母妃女流之辈,为何也不放过?”
“斩草就要除根,陛下统领江山,区区两条蝼蚁之命,何足挂惜!”
话音刚落,赵璟已张开大弓,箭在弦上,“九王爷要是不肯自缢,那本将就代劳了,一路走好。”
“九哥……”
血溅眸前,周南絮冻得发紫的唇已说不了话了,紧接因马受惊一仰,未来得及扯住缰绳,就直直坠下了悬崖。
“坠崖而死吗?”
崖对面的一棵迎客松上,观望之人摇摇葫芦听酒,瑞风眼微微眯起,“这死法似乎老套了些。”
一瞬地俯冲而下,君牧遥从崖底深渊穿行而过,眨眼间就揽过下坠之人,在风雪中带过一片茫雾。
倚坐驾云之中,眼望赵璟砍下周律的首级离开了,君牧遥懒懒收回目光,撇在身旁昏迷的少女身上。
“周南絮?”
低喃着她的名字,面纱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到底是哪族的神仙下来历劫呢?
夜过初阳,暮见星月,日日周而复始。一片野丛里,孤松倒挂,灰白长纱随风拂过,只见一女子倚树而息。
那手托葫芦,远眺晚霞云海的姿态,仿若仙人临世一般。
虽她当时半昏半醒,但记忆中确实是有人在坠崖时及时拉住了她,莫不就是……
“醒了?”
君牧遥察觉到了脚步声,低头一看,昨日救下的小丫头正往自己这儿看得出神。
翻身一跃,缓缓落回树下,君牧遥将手往她额前搭上,惹得她骤地一惊,结巴开口,“你、我、这是……”
“醉行一世忘忧尘,这是醉忧谷。”
待自己收回手,眼前的小丫头才仔细瞧了瞧周围,君牧遥随手化出半瓢葫芦举起,飘在头顶的一片霜雾缓缓浮动着流入,化了水。
“过了一夜你的烧算是退了,喝点水吧。”
周南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变戏法似的弄出的水,牙齿都不住打哆嗦,“多、多谢道姑……”
君牧遥轻挑了眉尾,看她紧张的模样,眼里藏不住笑意,“你不必害怕,这不过是些简单的道法而已,你若是愿意,做我弟子如何?”
周南絮被她一次又一次异于常人的举动惊得尚未缓过神,又听她问这样的问题,几乎屏息抬头,怔怔望她,“收我为徒……真的?”
“当然是真的。”
话音刚落,手中银钗刚好插进她的鬓发里,双手合击一掌,君牧遥满意得点了点头,“还挺好看,这支钗今日起就归你了,算是做师父的赠礼。”
“哈?”
周南絮才摸到自己头上插的钗子,眨眼的功夫,道姑又托出了几块刻了字竹牌往自己眼前一摆,“既然拜了师,以前的俗名就不能再用了,挑一个吧!”
“这、这……”
周南絮摸着头上的钗子,虽然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法术也好厉害的样子,但怎么就那么像、像……像牙婆?
“怎么了?字不喜欢吗?这几个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呢……”
听眼前的道姑絮絮叨叨地拿着字一个个讲解,她总感觉一旦答应,就像是要被人卖了一样,很微妙的收徒习惯哈。
“那个、那个……是我要拜师,您不用这么费心劳力地……”周南絮很不适应地扯了扯笑,擦去冷汗,选出了一块刻着“岚”字的竹牌,“就它吧。”
当她从中挑出名字后,其它的竹牌转瞬化烟散去,君牧遥从容直起身,面容含笑,意味深长道,“岚本云雾,离尘忘忧,正应景呢!”
霞光漫漫,君牧遥伫在山坡上,看着那丫头祭奠母兄泪流不止的模样,她脑海中竟也晃过自己在师父的墓碑前的情景,真是感时伤怀啊。
“师父,谢谢你为我找到母妃和九哥的遗体,才让他们不至做了孤魂野鬼。”
回过神,小丫头已经朝自己磕了头,君牧遥蹲下身来,“现已将他们安葬了,往后就不能再提起,你是岚儿,我的弟子,记住了?”
“嗯,记住了,我叫岚儿,是……”
小丫头忽的微显愁眉,抿了抿唇,抬起眼来问她,“师父,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名呢!”
“呵,我没说吗?”
牵起丫头的小手,唇角轻扬,倏而起身,领着她往夕阳下走去――
“本道云游四海,名为君牧遥。”
天云缓缓而行,流洲王宫里少有地安静下来,一只白虎懒懒地抬起头来,打了一哈欠,正是碧水艳阳天。
“近来天气甚好,我连续几日在湖边小憩,可惜子羲和子琦他们是无缘享受了。”
“他们兄妹俩忙着闭关修炼,用功得很。”
身旁的蓝衣女子替他捋着虎毛,低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倒是你这做父王的,总爱猫在这湖边打懒!”
“阿嫣,他们呐,用功的劲像你,倒是千凝爱玩,随我哈哈……”
白虎咂咂嘴,笑得眯了眯眼,“只可惜啊,她自小跟阿轩比我还亲,成日就往元洲跑,你看这次,去了半个月了也没回来。”
“阿轩未有一子半女,自然当千凝是掌上明珠,何况是她亲舅舅,多一个人疼她有什么不好,你还吃醋了?”
被他唤作“阿嫣”的女子正是他的王后,玄武族的长公主寒嫣,看着他长大,如今与他成亲生子了,却还是像带儿子,唉!
“吃醋倒是没有,只是这些天呐,宫里为免太静了点。”
白虎摇了摇尾巴,撇下眼来,两只耳朵拉耸着,嘟喃自语,“少了千凝,有些无趣。”
“那也没办法啊,子羲和子琦闭关,昭信那孩子又下凡历劫去了,同辈里玩得亲的都不在,你要她老实待着啊,怎么可能!”
知女莫若母,何况千凝和玄澈还是一个德性!
“是啊,连皇太子都不清闲,前几日去祖洲商议凡间妖族作乱一事,本来昭信自小参战历练,她去最合适,眼下她去历劫,皇太子靖谦请缨,真是有的忙了。”
玄澈长叹一声,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冥冥之中略有预感,神界已经太平几千年,不知何时又会是多事之秋。
夜已深重,远远传来夜莺鸣啼,紫霞宫的内殿里烛灯却未压灭,此宫的主人正坐于席上擦拭佩剑。
身着青衣白袍的少年靖谦,首次被认命为主将率兵下界讨伐妖族,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今夜注定难眠。
“太子殿下,这是白虎王后配制的药粉,受伤时可先洒上应急,您随身带着吧。”
侍女初雨将一小瓶药奉上桌案,又替他铺好战甲,忍不得面露愁容,“此次讨伐虽不是什么太大的战役,但妖族狡猾者多,您第一次居主将之位,可要当心啊。”
“你放心吧,初雨姐,妖族犯我神族辖地,我定要取其首级祭灵,以儆效尤,叫他们再不敢藐视神族。”
正是风华少年郎,靖谦并不如初雨那般忧心忡忡,反倒面色淡定,宽慰她道,“我虽不如阿信的军功多,但也不是不知妖族险恶,阿信是我未婚妻子,她不在,我自然要上战场的。何况,她还送了初雨姐你这么处事周到体贴的姑娘来照顾我。”
靖谦小心地收剑入鞘,接过案上的药瓶,对她笑着,“等阿信历劫回来,你可要在她面上替我多美言几句!”
初雨微有发愣,怔坐在案旁,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才赶忙低了头去,“太子殿下说笑了,初雨嘴笨,只知道伺候人,但您对郡主的心意,她定能明白的。”
“初雨姐不必谦虚,我与你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比起旁人怎样,我心中有数。”
拍了拍她的肩膀,靖谦撑剑起身,“我不在的时候,紫霞宫里的事辛苦你打理了。”
听了他这番话,初雨才探起眼来,抿笑着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放心,奴婢等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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