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的东进十分顺利,一年不到已经从帝都咸阳杀到了东阿(今山东省聊城一带),战线贯穿东西。如果原齐国之地再被沦陷,那么各路起义军不仅有被南北割断之危,更有被赶入海之险。章邯此时的心情十分舒畅,因为他将拥有对帝国的再造之功。他相信离自己封侯之日已经不远,太尉之职仿佛也已经唾手可得。但是项梁领导的“项家军”很快在东阿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浇醒了章邯的美梦。《史记·项羽本纪》记载:“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东阿之战,可谓是章邯出征以来遭遇的首败。项梁引领的“项家军”也是章邯出征以来遇到的硬茬。东阿战役失利后,章邯由北向南狼狈溃退200多公里至定陶修整部队(定陶在今山东菏泽市一带)。但是章邯刚到定陶还立足未稳,项梁就兵贵神速地“宜将剩勇追穷寇”来了。《史记·项羽本纪》写到:“项梁起东阿,西,至定陶,再破秦军。”至此,章邯可谓是完败了。章邯所统帅的秦帝国“工程队”终于在“项家军”的打击下走向了全面崩溃,章邯借以发家的军事资本元气大伤。章邯可谓是辛苦征伐尽一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章邯输给项梁并不奇怪。首先,章邯虽然是无师自通的军事奇才,但是项梁、项伯和项羽均是出自将门之后,乃是军事世家子弟。项家将领的军事水平可不是周文那样自诩的“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而本身就是项燕的后代。其次,项家的部队皆为江东子弟,从小相互学习和玩耍长大,彼此之间的默契感、协同力和组织力一点都不亚于章邯的“工程队”。再者,在秦楚之间数百年血海深仇与“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谶语的激励下,项家军作战的精神面貌远超章邯的“工程队”。最后,当年项燕因为对秦作战失败而自杀,项家子弟更是人人早就憋足了劲想复仇,何况其中还有千古难逢的战将项羽。章邯败给项梁,一点都不丢脸。
如果没有项梁和“项家军”,陈胜吴广点燃的星星之火可以说基本要被章邯扑灭了。但因为项梁和“项家军”的异军突起,历史有了新的变数。虽然章邯和项梁的强强碰撞以项梁的阶段性胜出为结局,但是起义军的危机并未解除,应该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更大危机,因为王离的大军杀到了。此情势可谓是杀狼尚未成功,猛虎又咆哮而来。
前文已经说到,秦帝国中枢集团担心仅凭章邯一己之力不能解帝国的倒悬之急,所以在命令章邯带领“骊山工程队”出击的同时,咸阳也向驻扎在九原的王离大军派出了八百里加急的调军圣谕。咸阳通往九原的秦直道上,骏马奔驰,沙尘翻滚,刺着有金黄色“秦”字的黑色大旗迎风招展。风驰电掣之间,一骑绝尘,只留下了咸阳城的余晖和那越来越小的黑点。
王离挥师中原的线路至今都是一个谜团,但很多人都认为是从九原直接出井陉奔赴河北(注:井陉,位于河北省西部边陲,素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之称)。持这个观点的理由一般有二:(一)当年王翦灭赵国,就是率主力东出井陉灭赵。王离作为王翦的孙子,应该会效法祖父的成功线路。而且从井陉出发,距离也最合适。不过当年王翦灭赵,是两路大军并行,另外一路是杨端和的军队。杨端和率河内(今河南新乡一带)兵,与王翦分南北夹击邯郸(《史记·秦始皇本纪》:“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王翦将上地,下井陉,端和(杨端和)将河内,羌瘣伐赵,端和围邯郸城。”)。(二)《史记·张耳陈余列传》中有一段文字楚明白地记载了起义军在井陉遭遇了秦军:“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复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陉,未能前。”所以有人认为这段文字的存在则证明了王离当年是兵出井陉。
其实这两条理由无法支撑王离兵出井陉这个观点。第一,王翦当年灭赵国出兵井陉的军事基地是在“上地”(今陕西北部),而非九原郡。上地属于关中地区,粮草供应可以直接由关中发出,关中与井陉之间尚可形成直线,便于输送。而王离的发兵基地是九原,如果从九原入井陉,则在粮草运输问题上形成了弓背路,不便于运输。因为九原郡本身的粮草就是由关中地区通过秦直道运输。那么现在粮草运输线路则形成了必须先通过秦直道送至九原,然后粮随军走,再通过井陉送至河北。当然会有人发问,那为何秦帝国此时不走关中、上地、井陉到河北的运粮线路,这样不是可以照样在河北接应王离吗?这就不得不说《史记·张耳陈余列传》中的那段文字记载了。我们要知道李良的军队人数并不多,从他后面被被陈余临时拼凑的军队击垮就可以看出。“李良进兵击陈余,陈余败李良,李良走归章邯。···陈余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也就是说陈余击败李良的时候,还尚未收得数万人常山兵,军队数量也应该就在一万人左右。可见,李良的军队人数还应该不到一万人。如果真是王离带军队出井陉,会被李良的军队逼迫成采取“塞井陉”的防守态势吗?这反而说明王离的军队并未出井陉,塞井陉的军队应该是秦帝国守卫井陉的当地部队。秦帝国当地部队对于李良的军队采取了“塞井陉”的防守态势,则说明了秦帝国当时已无实力打通关中到井陉再到河北一线的粮草运输线路。而秦帝国不可能冒险让王离大军带着预备粮食去打通井陉,因为万一战事持久,王离大军的粮草问题就堪忧了。而且此时河北已经沦为燕赵起义军的势力范围,运粮通道的安全性也是一大难题,所以就粮草运输问题就可以推翻王翦兵出井陉的可能。反之王离通过秦直道回咸阳,出函谷关,再凭借敖仓粮食基地挥师中原,粮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最主要是这条线路已经被章邯清理干净,粮道的安全也可保无虞。
第二,秦二世需要王离回师咸阳。我们要知道,章邯带领“骊山工程队”出击之时,秦二世集团尚不得知章邯是否可以成功,或者打心眼里就没觉得章邯会成功。他们对章邯的成功定义就是能拖住起义军,能抵挡住起义军,直至王离大军来救驾。因此,在帝国生死存亡一线之间,秦帝国是不会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押宝在一个少府和“工程队”的身上。王离虎狼之师的到来,才是他们最终的期盼。章邯和他的“骊山工程队”,能做到拖延住和纠缠住起义军,秦二世集团就已经很知足了。只是章邯天赋异禀,超额完成了任务,但这并不影响王离的九原边军回师咸阳。
王离的九原边军抵达咸阳时,帝都的咸阳的危机已经解除,但左丞相李斯却已身陷囹圄之中。秦二世对王离军队的姗姗来迟甚为冒火,因为从咸阳发出圣谕到王离大军回京已接近半年。因为秦二世认为当年始皇帝七月丙寅日驾崩于沙丘平台(今河北省邢台市广宗县大平台村南),从九原直道返回咸阳,也不过两月时间,九月便安葬在了骊山地宫之中,所以王离的行动明显迟缓。王离对于皇帝的苛责显得十分郁闷,一方面是他觉得皇帝完全不懂得大军集结和调动的繁杂工作。而且九原边军自从蒙恬被赐死后,军队的办事系统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流畅,行动效率也有了明显的下降。个别将领更是对王离的上任带有抵触和抱怨情绪,认为他是凭祖上荣耀和浑水摸鱼而获得总指挥一职,更有些官兵对蒙恬之事充满了同情而对朝廷持有怨气。再者,自己带大军离开,为防匈奴去而复返地来趁火打劫,布置必要的军事工作也是在所难免,而这些都需要时间。总之,王离心里认为皇帝没有看到自己工作的难度和阻碍。另一方面,虽然从得到圣谕到部队集结完毕确实花了不少时间,但部队集结完毕后他带着军队就马不蹄停,昼夜不歇地朝咸阳奔赴。但是行至中途得知咸阳危机已经解除,才放缓了行军的速度。王离的郁闷不止于此秦二世的责难,更是看到了长辈的故交李斯丞相被打入了监狱。朝堂上政治争斗刮起的腥风血雨让身为职业军人的王离倍感不适。王离想带军队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开始怀念边塞的草原和大漠的落日。但是二世皇帝却命令他带领军队暂时驻扎帝都周围,二世皇帝认为在章邯没有彻底剿灭山东各路匪寇之前,王离的军队应充当保卫和警戒帝都安全的作用,年轻的皇帝不想再经历一次匪寇抵戏水的经历。再者,年轻的皇帝还想在帝都搞一次盛大的阅兵典礼,一扫之前发生的阴霾。
王离虽然暂时回不到边塞,但很快他也即将带领军队离开咸阳。二世皇帝虽然很想留下王离在身边保卫并顺便搞一场阅兵,但是客观形势的发展很快就让他放弃了之前的所有打算。章邯在东阿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咸阳。年轻的二世皇帝为此十分震怒,他担心已经变为星星之火的匪寇重新发展到燎原之势。看来仅凭章邯一人一军之力是难以荡清匪寇了,二世皇帝决定派大秦最精锐的军队,王离的九原边军出击中原。司马迁在《史记·项羽本纪》中通过寥寥数字对此进行了记载:“秦果悉兵益章邯,击楚军”。
王离从咸阳出征之前,秦二世听从了赵高的建议,命令王离进入中原战区后一切接受章邯的节制。王离得到此命令后觉得十分窝火,自己堂堂将门之后,边军统帅居然受一个非职业军人的少府节制,而且目前他还在吃败仗。但皇帝的思路十分清楚,一则帝国的两支军队均投入了中原战场,那就必须得有一个总指挥,否则相互掣肘和对抗,不仅不能达到预期效果反而还要产生反作用。再则因为皇帝抱怨王离的姗姗来迟,故必须给予王离处罚。让他接受章邯的节制,算是给这个将门之后的小小惩戒。赵高很乐意皇帝的安排,其实皇帝这个安排也是在他不断怂恿之下做出的决定。赵高不愿意看到四大家族和任何一个将门之后趁此崛起而成为他晋升的绊脚石。没有军队背景的章邯是他积极拉拢的对象,他必须得拥有自己的嫡系部队。他力保章邯成为帝国军队的总指挥,就是要让章邯认识到他们是一个阵营的人,更要让章邯知道赵高既能给予他荣耀,也能收回这个荣耀。
王离的军队正式出征了,大军急行途中,前方又传来了章邯再次兵败定陶的军报。王离知道章邯快撑不住了,立即下令全军加倍急行军,昼夜不息,马不停蹄,必须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驰援章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方军报令人丧气的气氛还未散尽,后方的噩耗接踵而来,李斯丞相被腰斩了。《史记·李斯列传》记载:“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
七月,中原天降大雨,《史记·秦楚之际月表》写到:“天大雨,三月不见星”。冰冷的雨水浸透了王离的铠甲,打湿了他的全身,王离感受到了来自全身的寒意。雨水也迷离了王离的双眼,他第一次感到有些看不清前方,他突然有些想念祖父和父亲,怀念那儿时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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