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
文|卓耳
1.
1980年，秋
时值十一月，夜间虽有些寒意，但白天并不算冷。三斤出生这天，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但过了晌午，天就像蒙了一层灰色的布，越来越阴沉，才两三点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清远方的田地了。到了下午四点多，居然下起了雪。
那雪从看不见的天空落下，落到地上就消失不见，就像人的一生，始于无终于无。久未落雨的土地大口吸吮着甘霖，一望无际的土地散发出泥土特有的芬芳。土地里的小麦苗无声无息的吸收着大自然带给它的养分，尽全力挣扎着探出头来，享受着它们生命中得见天日的重要时刻。就像在三斤娘腹中努力挣扎的三斤一样，他凭借着生命的本能横冲直撞，希望早点看到这个不一样的世界。
三斤爹可没心思想这些，他听着自家女人在屋内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自己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在屋外的走廊里焦灼的来回踱步。即使天上在飘雪，他依旧急出了汗。
这也是人之常情，谁家老婆生孩子，还是早产，能不担心着急才怪！
2.
三斤爹今年已经38岁了，三斤娘也36了，他们村里有人38都当爷爷了。这倒不是他们赶时髦不要孩子，实在是怀不上。
两个人从结婚那天开始，就早早的关灯睡觉，一是节省煤油，二是努力造人。可是，他们都努力耕耘了一年多，三斤爹愣是没法在三斤娘这片土地上种下种子。三斤爹沉不住气了，就带三斤娘去镇上的医生那里检查，一检查发现三斤娘输卵管不通，而且还贫血，不易怀孕。医生也没有太多的法子，只能给他们开了些中药调理身体。
回家之后，三斤爷爷表态了，让他们两个离婚，再给三斤爹取个能生的媳妇儿。三斤爹不乐意了，就是三斤娘不能生孩子，他也还是很在意三斤娘。
三斤爹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除了种地，就爱好做点木工活。当初媒人给他介绍三斤娘的时候，他是一眼就相中的。三斤娘是隔壁村的，眉清目秀，说话细声细气，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一条大辫子甩在身后，一走路那条大辫子就在身后摇曳生姿，摇着摇着就把三斤爹的心给摇走了。
三斤娘那边对三斤爹也比较满意，两个人自打结婚后就如胶似漆，感情很好，虽然他们不会说什么海誓山盟，甜言蜜语。
如今让他跟三斤娘分开，那是断断不能答应的，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斤爹心里也着急。
于是，附近的医院留下了他们求医的身影，带着希望而去，买了各种药，但最终还是以失望告终。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就在他们两个准备就这样相伴终老的时候，三斤娘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两个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终于有孩子了。
三斤爹对三斤娘更加体贴了，不让她干一点重活累活，恨不得天天让她躺在床上养胎。三斤娘的脸上开始有了幸福圆满的红晕，她原本想着如果四十岁之前不能给他们老王家生个一男半女，就离婚算了，要不然太愧对老王家。
3.
到了11月7日这天，午饭没多久，怀孕还不到八个月的三斤娘突然觉得腹痛难忍，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让三斤娘十分紧张。三斤爹也吓呆了，距离生孩子的日期还有一两个月，怎么这个时候会觉得肚子疼？难道这就要生了？
惊慌过后，三斤爹冷静下来了，拉着架子车到镇上得三四个小时，送去医院估计来不及了，三斤娘疼得厉害，估计是早产了。他就让邻居柱子帮忙去把村里会接生的王婶儿请过来帮忙接生。
此时距离王婶儿进去房间已经好几个小时了，除了让三斤爹准备热水、剪刀、干净的布之类的东西外，没让他再进去过，他在外面急的来回踱步。
三斤娘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弱，王婶儿一直让她使劲儿，三斤爹的心揪的感觉快要窒息了，他后悔让三斤娘生这个孩子了，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王婶儿喊他进来，
“生了，生了，还是个小子！”
三斤爹猛地推开门，一股闷热和血腥味儿劈头盖脸的将他淹没。他顾不上这些，径直走向床边，看着三斤娘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捏着她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说了一句：“受苦了，以后咱们再也不生了。”
他不会说太多甜言蜜语，但此时此刻，三斤娘觉得这辈子已经知足了，她看着三斤爹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4.
孩子哼哼唧唧的哭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温情，三斤爹小心翼翼的从王婶儿手中接过儿子，因为儿子的重量比自己想象的轻很多，还差点碰到自己的脸。一张皱皱巴巴的发红的小脸映入眼帘，这个小人因为忽然吸入的空气非常不适应，他太小了，跟刚出生的小猫差不多。
“王婶儿，他怎么这么小啊？”
“怀孕时间不够，早产了，肯定很小，我估摸着也就三斤左右。不过万幸的是，大人小孩都没事儿，孩子虽然小，好好照顾以后也可以长成大小伙子的。”
三斤爹乐的嘴角上扬，连声说道：“好咧，好咧，一定好好照顾他们娘俩。”
5.
待送走了王婶儿，三斤爹将睡着的儿子慢慢放在床的那一头，盖好被子，就去给三斤娘做了满满一大碗红糖荷包蛋。他把三斤娘扶起来半躺着，一口一口的喂着，三斤娘有点儿害臊了，
“我自己来吧！”
“我来！”三斤爹坚定的说，三斤娘也就不再坚持了。
吃完了荷包蛋，三斤娘又躺下了。
“咱们给孩子起个啥名？”三斤娘问。
“孩子早产，才两三斤重，干脆叫他三斤吧，好养活。”
“三斤，王三斤，行，听你的！”
窗外的雪依旧飘飘洒洒，寂静无声，偶尔的一声狗吠只能显得黑夜更加安静，窗内却是一片温暖如春。
无戒365日更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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