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舌

作者: 夜谷 | 来源:发表于2015-04-30 13:12 被阅读3140次

    d先生出身在一个口齿伶俐的国家,从他有记忆开始,周边的人几乎就在不停地高谈阔论。每当d先生小小的眼睛里浮现那些曲线优美,翻飞如鱼的嘴唇时,他的心里总是能感到一种令人震撼的力量。仿佛随着词语的变换,人们能够得以控制这个世界一般。所以,当年幼的d先生有一天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时,他鼓足了全身的力量,发出了生命里的第一声话语。整个客厅里的亲戚们都被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惊呆了。人们纷纷向d先生的父母道喜,看来d先生未来也许会成为一个言语好手。

    可是正如所有的悲剧一样,好事情并没有一直发生在d先生身上。虽然d先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说话,准确的说是学会了发出声音。但能言善辩并不是靠声音大或是发自内心决定的。它需要你对事件万物的清晰定义和玩弄逻辑的手腕,最高明的言论是最含糊不清的,而简洁有力却是漏洞百出。与人交谈是一门学问,更是一门技巧活儿。特别是在d先生出生的那个能言善变的国度。d先生的父母自然也是个中好手,特别是对于儿子,他们更是不遗余力地传授自己的本事。每天吃饭前d先生的母亲都要念一遍菜品,从菜的种类到d先生这一筷子菜应该先放到汤里去泡一泡,又或是发现了什么特别一脆骨肉,立马塞到d先生的碗里。然后絮絮叨叨地说着吃脆骨的好处。所以你只要看到过小时候d先生吃饭的样子,你一定会被他逗乐的。一张小脸被憋的通红。d先生从小讨厌吃泡过汤的菜,更讨厌碗里面除了雪白的大米以外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堆积如山。每当d先生的母亲又给他夹来一块肉或者菜的时候,d先生就想大声地说“能不能让我自己来呀?”可是他来不及,因为如果他不迅速吃下这一块新夹的肉的话,很快下一块菜就会占据了他米饭的战场。他只能懊恼地把这米饭之上的“污染物”狠狠地在嘴里嚼动,像是要把说不出的话咽下去。但真当d先生面对着母亲的时候却郁闷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了童年的阴影,d先生的学习之路变得异常艰难。刚开始,学校的老师听说了d先生自己开口发声的事都对d先生寄予了厚望。可是渐渐地,d先生的言辞笨拙就在学校里传开了。他的异常残忍的同学们总是把他当成是练习冷嘲热讽的最好对象。就连回了家,父母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副好脸色。他恨自己言辞薄弱,总是说着没有气势的陈述句,而经常被别人气势庞大的排比句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像被碗里不断侵犯着纯净的白米领域的菜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记忆力不如人,每当其他人都能用各种巧妙而又富有节奏的各种比喻问候他全家的时候,他只能在心中淤积着一团怒火,然后在半夜朝自己宣泄诅咒的言语。每当半夜的钟声响起,语言的国度被死寂的黑暗征服。他会在没人的时候嚼动着牙齿,把所有的委屈都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嚼碎。仿佛复鸣奏的哀怨。一直到了毕业,他的身边也没有人愿意对他抱有一丝友谊。

    可以说,d先生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至少在他的学校生涯里是。他就是怀着这么一种沉默,压抑的状态长大。试想一样,我们今天的社交恐惧症或者抑郁症可远远比不上d先生的处境。因为他出身在那么一个以能言善辩出名的国度。他的沉默简直就是反社会的出格行为!!!当他出了社会,在他周围的情况一点没有好转。人们并不把他当做是可怜的残疾人或心理疾病者,而是无情地用各种辛辣的词语对他进行了批判。每次他都会在地铁上和向他搭话却发现了他不善言辞的陌生人争地面红耳赤,在求职的办公室被考官骂得遍体鳞伤,甚至在酒吧被醉酒的酒汉用咯吱咯吱作响的牙齿给狠狠咬上一口。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在他周围的人们身上,要是某一天你突然发现一个裸露的人在你熟悉的地铁上无法自控地排泄着令人不快的排泄物。我猜想,他的情形也不会比d先生所处的状况好上多少。只是每当夜晚,他总会等待一个声音。

    一直到了孤独的中年,d先生也只能凭着劳力赶着最下贱的工作。而自家庭关系破裂以后d先生很无奈地搬出来和他断绝关系的家。他开始一个人居住,一个人沉迷于那些零星的语言片段。他所出生的国度没有人读书。读书?简直是愚笨的行为,只要每天和不同人交谈,你就能学习到你所需要的全部谈话技巧。没有什么跟比和人面对面交流更有能吸取掌握语言王国奥秘的技巧经验。人们都相信言传身教胜于相信理论,难道还有什么能比一场言辞激烈的辩论更符合逻辑,更能达到一种高效率的欣赏快感呢?无奈,愚笨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参考看书这么一种低效率的方式学习。而当他的手指已经翻过了很高的灰尘,才从时间的裂缝里找到一种名为诗的东西的存在。他尝试着开始成为一名朗诵诗人,至少从中找寻慰藉。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对于诗朗诵有着天才般的天赋和技巧,每晚在他心里不断咯吱作响的声音借着诗的节奏不断打击着听者的神经,让人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平常那个不善言辞的d先生。他第一场诗朗诵会就在网络上病毒似扩散开来。没到夜晚,整个国度总会有《乌鸦》飞落到死寂的地方,整个国家都充斥着“不再复焉”。

    但没过多久,人们记起了“诗”这种被历史淘汰的残渣。不知所措的人们回过神来一边开始“谴责”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一边偷偷地私下吸取这种让人上瘾的魅力。d先生的舌头有如是用地狱的火种煅烧而成。每一次跳跃都能激起人们心中最原始的火花。而火种越是旺,就让d先生的处境越是危险。他开始每天接收恐吓信,开始被旅店老板莫名地用涨价的手段赶出去。可是他一旦看到了生命的火种就不会停下反抗,他用灵魂唱着诗。终于,愚笨的d先生遇到了他此生最后一个麻烦。

    人们说那天夜里下着黑色的雨,人们说d先生一定是出去买酒喝,要不然干嘛冒这么大的雨出门?以此类推,d先生一定是一个酗酒的颓废者,因为酒精是他们这类人最喜欢的燃料!人们说d先生身上没有伤口!却流着血!然后,人们都说d先生的欲火让他用力过猛地按着受害女性的头撞向了路旁的电线杆。d先生在法庭上没有说话。反正一说话肯定又会像以前一样被其他声音给压过去。d先生只是把玩着袖子里那柄没有刺中他的小刀。他惊讶地听着人们既然能把他的故事扩充地如此完整。他被震撼着,一如记忆中那些翻飞的嘴唇,那些优美的曲线所带给他的震撼。他惆怅地用剪刀洞穿了自己的喉咙。热烈讨论罪名的人们瞬间变成了哑巴。他们恐惧而贪婪地看着鲜血从d先生的生命深处喷涌而出。d先生微笑着,在寂静中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声音:

    “让这话做我们的道别之辞 鸟或魔!” 我突然叫道

    “回你的暴风雨中去吧 回你黑沉沉的冥府阴间!

    别留下黑色羽毛作为你的灵魂谎言的象征!

    留给我完整的孤独! 快从我门上的雕像滚蛋!

    从我心中带走你的嘴 从我房门带走你的外观!”

    乌鸦说 “永不复还”

    那乌鸦并没飞去 它仍然栖息 仍然栖息

    在房门上方那苍白的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

    而它的眼光与正在做梦的魔鬼眼光一模一样

    照在它身上的灯光把它的阴影投射在地板

    而我的灵魂 会从那团在地板上漂浮的阴暗

    被擢升么 永不复还!

    d先生张着嘴倒在了地上。一股邪恶的冷气从所有人的双眼爬上了脊骨。因为在d先生的嘴里,根本就没有生长过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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