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沙 河
曲赣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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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脚现在靠路边的小店,是拿在村上的部分良田置换来的,高中毕业的大脚实在不喜欢土里刨食的生计。又羞羞涩涩找马老大打着“借”的旗号,讨了几个启动资金,一番张罗,开张了。
丢了第二个孩子的马大脚,草草葬了孩子。老沙河流域不成文的规矩,未成年而殁丢了的孩子办不得丧事,再心痛也不能。
马大脚一屁股坐在茅檐低矮的路边小店前,隆起沙土堆渐渐凹成一个椭圆的臀印,听着左邻右舍和熟络的村里人悲悯安慰的空话,麻木的递着烟卷,眼神空洞。
日头从东边渡口边升起,又渐渐隐于村西茂密的树冠后。炊烟袅袅萦绕的暮色,有女人扯着嗓子,唤着尚未归拢到家的孩子,“狗剩,天都黑了,你死哪去了!”“大肚子,吃饭啦!”呼唤声此起彼伏,女孩儿乖巧,大多是不需唤的。偶尔,夹杂一声男性的粗犷声:“小狗日的,看回来我可砸断你腿!”却未曾想过,这一骂把自己也绕了进去。
“来咧!”一个尚未变声的男娃应声道。坐在土圪塔上的马大脚,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支燃着的卷烟,并不抽吸,两指内侧熏得发黄,灰白的烟灰就那样悬成一道弯弓,却未断裂落下。只是,孩童这一依然残存一点奶味的应声,让马大脚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手一抖,那筋皮力边竭的灰白烟灰就断落了,扑簌着,掉落在沙土地上,并未荡开四处,聚成一摊。良久,马大脚才回过神来,那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己的儿子丢了!丢了!再也不会撒着泼应自己一声了。一念至此,马大脚失声痛哭,哭得黄胆儿都吐出来了。邻里也不劝,哭出来总比憋在心底好,上游一个村有个女人就因为孩子丢了,活活憋成了个疯子,见到谁家孩子都追撵着,喊着“我的孩啊”。邻里都明白,哭出来是好事。
那一天傍晚,马大脚哭得抢天恸地,最后瘫软得像一滩失了筋骨的黄泥。还是邻里几个壮汉见他没了动静,把人给抬回屋中,叮嘱了悲戚中的大脚媳妇几句,方才离去。
第二天,忙碌中的人们看见马大脚光着脚杵在店门前,一夜间眼窝深陷,黑着眼圈,却谁不搭腔,既不卖店里的炸果、麻饼等零食,也不卖墙角堆放的几袋复合肥。桩一般的立在那杵了一天。
又过了几日,众人突然发觉习以常的视线中少了点什么,仔细一寻摸,却是好几日不见了马大脚。于是,有人在路边就拦住一手端个木盆,一手挎个挎篮的有气无力的大脚媳妇,小心奕奕地试着口风,“他大兄弟还好吧?别想多了。”大脚媳妇眼圈一红,泪水又涌出,当下狠劲咬了咬嘴唇,使劲点了点头。
“让他大兄弟出来唠唠嗑,别总闷在家里。再说,我们也想他了。”
大脚媳妇并不抬眼看对方,只是嘶哑着声音低声道:“二牛爸和我哥出门收鹅绒了。”二牛是大脚刚丢了的那个孩子,甫一说出口,大脚媳妇顿时泪如雨下,用衣袖一抹泪水,再不答腔,紧着脚步小跑向河边,淘洗几天积压下的换洗衣物。
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土地包干到处,自留地和小农经济的放开,老沙河中游的乡村开始盛行养白鹅,肉质鲜美。但是籍白鹅养殖掘第一桶金的,并非养鹅人家,而是有在东北当兵的亲戚传回的信息:东北收购鹅绒比老沙河流域价格高得很多。一部分头脑灵活的人迅即行动起来,收购鹅绒贩往辽宁。时称鹅毛贩子,即今天所说的羽绒商。
2019年元月26日22:26于皖西草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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