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沙 河
曲赣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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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皴裂手掌时,村里除了队长家里的(地方称谓:老婆)用着雪花膏,香喷喷的,那手也不似寻常庄户人家媳妇,从不开裂嵌着死皮儿,细腻圆润的像段葱白。
每当夜色吞没了村庄时,有着厚厚一层麦秸秆屋顶的土坯房某处,吱吱哑哑的土炕上,总是有着倏忽即逝的一两声低语。
“嗞,轻点!那手跟老虎爪子似的,辣得到处疼。"
“唉,又炝皮了,该是又渗血了。”转而女声又嗔怪道:“瞧瞧队长家的,那手才是女人的手。咱不跟人比,用不起雪花膏,让你买盒歪螺油(一种贝壳装的油膏)也舍不得。”
"明天就买,一定买!"男声听不得家里的啰嗦,应付了一句。转而,土炕又吱吱呀呀的发出呻吟声。黑漆漆的夜遮掩了一切。
收到大哥托人带回的包裹,马大脚俩口子一夜未眠,一盏煤油灯点亮又吹灭,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宿。灯亮时俩口子就凑在昏暗灯光下,瞅着包裹中夹带着的信,反复琢磨,最后确定马老大这次为了帮自己把前程押上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再拿起信仔细瞅瞅,瞅的眼痛心焦。
“大哥这次为了咱,可是把前程搭上了,这钱得尽快生钱,及时还上,还得多给些利息。”
大脚媳妇也是读完初中的,明白事理,“是得多给些,大哥是为着咱好,咱不能让大哥出力还还人情。”
“可我怎么和你哥开口呢!原本跟着收鹅绒只是散散心,现在要入伙,不是和你哥抢钱吗?”黑暗中大脚有些纠结,“他妈,你说我这不是不地道吗?”
“你一人干又没路子,这钱只能用这段日子,能咋办?”大脚媳妇果断道,“怕啥!他总归是哥吧,总不能见着我家都这样了不伸手拉一把。再说,你大哥都这样了,我哥有啥可说的!这口我来开!”
老沙河流域很奇特,明面上看着都是大老爷乍乍呼呼,在外抛头露面,背私却又都听着自己家的招呼。听招呼归听招呼,偏偏在人前又不拿自己家里的当回事,斥喝之声迅如奔雷。
大脚媳妇是个初中生,心底有着男女平等的渴望,眼下又逢这种境况,自然挺身而出,并不似平日里不言不语。
当下俩人也无话,眼晴也涩痛,听听院子里那只公鸡已打过一次鸣了,实在是困乏了,便裹着衣倚着床边靠在一起闭目养神。
天蒙蒙亮时,有人使劲地拍门。
"大脚!咋还睡呢!”大脚见门未开,随手从墙角大扫帚上撅了一支小竹枝,再撅一下,放入口中,一边剔着牙缝中的泡韮菜,一边四处张望着。
吱扭一声,门开了,大脚舅兄正想呵斥两句大脚,一抬眼,看见的却是自己妹妹明显消瘦的脸颊,那话就随着喉结一动,咽进腹中。
“哥,我想让大脚和你入伙,行不?”大脚媳妇把自家让进门来,倒了一杯白开水递上说到。那时村户人家也没茶叶可泡。
"这个……”大脚舅兄口中的竹枝儿也不来回晃动了,随即又丢开去,眼晴盯着自己妹子的脸,犹疑了一下。
“妹子,这可是需要一大笔本钱的。”言下之意,你总不能用我的钱来赚钱分红吧。
“哥,就说行不行吧!行,就让大脚跟着你搭伙干,按本钱分成;不行,我让他再找人搭伙。”大脚媳妇很直白,谁让你是我哥呢?
“只要你有本钱,搭伙就搭伙。”大脚舅兄感觉整个人在这个早晨都被泡韮菜给塞住了,郁闷,可这是自己妹子,又刚丢了儿子二牛,自己这个做哥的总不好不答应,便撂出最后一道坎,亲兄弟明算账。
“他爸,出来吧!哥答应了。"大脚媳妇也不多想,朝厢房里喊道。
马大脚这时才困乏着黑乌乌的眼圈,紧紧抱着一个大包裹,别别扭扭地来到堂屋(地方方言,客厅),走到舅兄身边,叫了声“哥”。
大脚舅兄也被吓了一跳,咋的一夜未见这俩口子都成了黑眼圈了呢?以为二人又想孩子了,心中也是一番凄然,那可是自己的外甥啊!
待到大脚在八仙桌上打开包裹,大脚舅兄看着一匝匝贴着银行封条的钱,再听妹子说清新疆大哥的支持,无话可说。
自此,马大脚和舅兄开始合伙收鹅毛鹅绒,首战告捷,迅即还了马老大冒贷的那笔钱,当然还有利息和多出利息的钱。
2019年元月29日22:33于皖西草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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