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杨荣春雪(十四)
徐志海
说归说笑归笑,杨龙卿真的去找他的老相好去了。没曾想还真的是抱得美人归,他老丈人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于是招的他做上门女婿。
夏幺妹长的是郭庄一枝花,结婚后全靠杨龙卿当家。因为夏瘸子腿脚不灵便,杨龙卿这个金龟婿生的就魁梧壮实,为人又灵活巧辩,成家不久,又谋得活路,慢慢的就在三五年内,把他们老夏家生活过的有滋有味。媳妇给他生得一双儿女,门楣光宗,日子风声水起。
且不说夏幺妹秀得一手好针线活,就说她相夫教子也有一套子。一九八五年生产队解体,土地分产到户,个体户出来单干。夏幺妹独个在家,照顾孩子,洗衣做饭,下地干活,没有央求过杨龙卿,还省吃俭用攒下来五六十块钱。然而杨龙卿出去做牛羊屠宰生意,刚开始还可以,后来却赔的是一塌糊涂。
人们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巧媳妇难不住无米之炊,所以杨龙卿也没伤筋动骨。最后还是经常照顾德全们三人了。
德全在西山窝里住了两年后才出来,两年里哑巴不仅疯癫的不能自理还中风死了,可怜小女片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独独留下她跟着她干爹的结义兄弟德全过活。
德全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一身邋遢。刚搬出西山的时候,村里人们都以为他是个野人,但是看到他还扶养个孩子,这人们才敢相信他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在他义兄杨龙卿的帮助下,在逍遥镇徐庄谋得三间破瓦房。这三间破瓦房原先是徐庄农业学大寨的时候生产队留下来的废弃房。虽然通过大队支书老朝,借给他们父女住,但是他们父女也没收拾的像个样。只见厨房没有锅台,没有面粮,堂屋没有茶几、没有桌子,只有料江石头胡乱堆砌的坐石凳,唯一好的是偏房有个睡起来不算吱吱扭扭的大木床。
杨龙卿时不时来他义弟德全这里坐坐,给他们带点面带点油,带点苞谷花之类的小点心。
有时候杨龙卿生意好的时候会给他义弟带点五朵山黄酒,或者更好一点的三潭老酒。老哥俩喝着牙齿滋滋着,那感觉虽说没有老泪纵横,也让人看着老气横秋啊!
日子一长,德全感觉日子过得没有滋味,首先是家里穷的叮当响,又有小芬荣拖累着,什么活路也干不成。
有一次义兄杨龙卿掂着白酒,拿着白河桥香烟来到徐庄农业大寨房,德全家。还没进家门,他就发现德全眉毛胡子一大把,看着老了几十岁一样。定足,离老远看着像俄罗斯的老毛子,近看像新疆的老维族。太吓人了,咋看咋不年轻。
本来德全不吸烟不喝酒,后来日子把他拧磨得也吸烟也喝酒。自从学着吸烟喝酒了以后,这烟一入口飘飘欲仙,酒一灌肠神魂颠倒。久而久之他迷失了自我,本就野性难驯的他,日子一长,本性却变得邋里邋遢的,穿衣着装不讲究了。人们总是记得他一年四季就穿两件衣服,及冬天春天一件老棉袄军用大衣,夏天秋天烂吧秋衣秋裤。(夏天秋衣袖子一揙是短袖,秋裤一揙是短裤,冬天再一抹下来是秋衣秋裤。)有人细问他,他却乐呵着说,省钱省事。
到得小芬荣长的水灵会跑的时候,他又迷上了打麻将。他打麻将的钱,据说是通过一个寡妇牌友给他的。这个寡妇牌友是个悍妇,有的时候无缘无故的打他,像使劲的扩他耳把子等,从来不心慈手软,还有时吓唬小芬荣,说,狼巴子来了,来收买女娃娃啦。吓的小芬荣唧唧哇哇的哭。
每当傍晚时分,德全都会拿着不管是义兄给的钱还是悍妇给的钱,他总是只取一毛钱在徐庄北头马五杰开的代销点那里喝点散酒,带着小芬荣买二分钱的俩包子吃着去找场子打麻将。
这天刚好日落西山,赶上八月十五前一天,德全带着三岁的小芬荣,趁着秋风兮兮,落下沙沙作响之时,他们父女俩在逍遥镇上买了一碗胡辣汤,父喝大半碗,女喝剩下的小半碗。算是晚饭。
正走在去麻将场的路上,小芬荣叫道:“爹爹,我木吃饱,我还有点饿。”
“嗯!妮啊,你都喝小半碗胡辣汤了,你还饿。哪咋整里?再喝我这打麻将的钱都没了!”德全虽然这么说,但是也不能让妮饿着呀!从屁股布袋里掏出最后的二分钱,说:“给,妮,你去马五杰那儿买俩羊肉包子吃吃。”
“行,爹!”说着懂事的小芬荣接过德全手里的二分钱,又说,“爹,我吃半个逗(都)够了,剩下半个我黑你吃。爹爹着(这)二分钱,我只花一分钱买一个肉包子,咱俩合(huo)吃!”
“呵呵,你小小年纪,都知道精打细算心疼爹啦,爹没白养你!”说着,德全乐呵的笑仰翻了天。
他看着小芬荣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他在路边蹲着吸烟,算是等着。
眼看天都快黑了,德全在路边上站起来,等的心发慌,心想,这小芬荣买个包子也该回来啦,可就是不见她人出来。不到五步远,咋就不出来?寻思着,就走过来看看。
他一进马五杰家的店门,正听得马五杰对小芬荣说:“你爹不是你亲爹,你是瞎子们妮,你妈是个哑巴!”说着调侃着,嬉笑起来。
“不是,不是,你骗人,我爹是我亲爹!”小芬荣被调侃的哭了起来。
德全进来拉着小芬荣,轻轻的用常年没洗过的粗鄙老茧之手,擦擦小芬荣精雕玉琢的小脸蛋,说:“爹不是亲爹,爹能给你养活大了。”
说着转过头恶狠狠的对着马五杰说,“你鳖娃算坏极,我们妮还小,你说这是弄啥哩。球!以后你这包子,再好吃,我们清是不来你这买了!走,妮咱们走!”
德全拉着泪眼婆娑的小芬荣要走,马五杰是个老滑头,他一机灵,向前一步道,“德全哥,别呀,我跟你妮闹着玩了。给,这一分钱还给你,下回还来,别伤了和气。”
德全恶狠狠的眼瞪瞪他,咬牙切齿,“你他妈的就是欠揍,不放恨话,你就不知道我以前是干啥哩。老子以前吃包子从来不给钱,今个你给我长长记性,你看清楚,我是杨一霸身边的宝珠德全,赶在以前,我弄死你个啦,你知道不知道!”
马五杰个子矮,是个三角眼,原先是个老伙计,生产队分田到户,才做起买卖,而如今刚有点小钱,得意忘形起来。心想,德全虽然落魄了,但是他还有义兄杨龙卿正如日中天呢,可不能小觑。他知道本来德全也不爱吃他家的羊肉包子,只是小芬荣爱吃,他才来的他家。再说,自己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没想到德全这么疼爱他的宝贝妮。听说德全会小洪拳,要是惹他大怒,恼起来打人砸了我这摊子咋整。
不好,赶紧道歉吧。于是,卑躬屈膝低头作揖道歉,“德全哥,你大人有大量,我跟妮说笑哩!说笑哩!”
“说笑哩!你也不能这号样说呀,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你真是个骡子球!”
“是是是,我是骡子球!”马五杰低头作揖如小寡妇上坟哭新夫,那算是心有成腹死了。
“好了,看在你他妈是个骡子球的面子上,我就算了!走,妮,咱们走。”
德全拉着小芬荣走在夕阳晚照的大街上。赶两人走到二道沟桥下的时候,他们碰到“冒拍经”王剪。
王剪是个满脸疙瘩的糟老头子,估计今年有个六十多岁了,他自从在西山后坡跟瞎子、奎娃说起杨一霸以后,没过多长时间在逍遥镇上又听人们传言说,万瞎子又跟杨一霸认了干亲戚,他就好奇这几个人物。后又听说杨一霸哥仨被仨丫娃使诡计陷害,就更加关心他们的遗孀以及托孤的事。这几年也知道了德全不忘大恩,义养杨一霸干闺女的事。所以他认识德全父女。
王剪看到德全说:“敢问是宝珠兄弟嘛!”
“是我,有啥事。”
“听说,你义举养女,仗义呀!”
“嗯!”
“你想不想给妮一个好的归宿呀?”
“啥叫归宿?”
“就是,你得让她学个得门的手艺!”
“啥手艺?能养活她?”
“当剃头匠!”
“剃头匠?当剃头匠?”
“嗯,是的。”
“哈哈,我一辈子没伺候过人,不知道好学不?”
“好学!”
“那跟谁学,到哪学?”
“我给你说,你到马家沟,桥底下,有一户人家,他们夫妻俩剃头手艺好的很。你去找他们。”
“哦,他夫妻俩叫啥?”
“他夫妻俩,男的叫马河,女的叫王翠娃!嘻嘻,王翠娃是我闺女,他们俩人可好了。你去学,学会了你再教给你们妮!”
“好,这是个好主意!走,妮,咱明天去。”
“明天真去?”王老爷子不信的问。
“真去!为了养活我们妮,也要真去。”
“去马家沟必须经过白牙塘,白牙塘池塘邪乎的很,听说水里有条龙,遇到下雨龙都出来,嘴里嗪着个金剪子。”
“球!你个糟老头子,尽说球些瞎话!”
“真的,明天子时,你带着你妮从白牙塘过,准会捡到一把金剪子。”
“瞎话虫,我懒得搭理你,我不去了!”
“你要为了你妮的生计,前途哇,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走,妮,咱们去麻将场去。”
说着带着小芬荣往悍妇常待的那个麻将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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