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抛弃的凤霞

被抛弃的凤霞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雪花落地是无声的，它不像雨滴。雨滴总是要弄出点儿动静出来的。虽然很悦耳。

而雪花落到哪里，哪里的干冷就充满了柔情。冬天里，阳光也很难把它融化。它累积着一种没有杂质的纯白。

它软的时候可以像棉花，硬的时候也可以成为坚冰。

早晨六点多钟，北方的一个小村庄，还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天灰蒙蒙的。衬着阴冷。

这时吴辉就已经洗漱完毕，她每天都起得很早，她有洁癖，她每天早晨都要扫一遍院子，她家的院子里你别想能捡到一根柴草棍。

她家的屋里连福尔摩斯都不会寻到灰尘的蛛丝马迹。所有的玻璃都像镜子一样。油光锃亮。

她推了一下房门，没推动，她又推了一下门还是纹丝不动，她明白了，下雪了，而且还下得很厚。她使劲地推着，门终于吱吱嘎嘎地开了。

好家伙，这雪下得那个大呀，雪把黑的白的红的绿的，就连菜园里的那棵枯干的樱桃树，也差点儿给埋上。

吴辉虽然喜欢雪，可是雪也能湿鞋啊，鸡鸭鹅猪这些东西能把雪糟蹋得一片泥泞，也把它们自己弄得像掉了粪坑。

吴辉心想，这么大的雪，我自己也要收拾两三个小时，她用铁锹把雪撮成一堆堆的，然后往抱柴禾的大耳筐里装，倒进院墙里边的菜园，以用来储存春雨。

这一筐筐的装来倒往，眨眼之时整个院子就露出了黑的底色，院里扫完了，吴辉又拿了铁锹和扫帚来到了大铁门的外面，她想撅出个路口，以便出行通畅。

正忙着扫雪呢，她倏然发现村里的凤霞追着她的儿子从雪地上跑过来，当凤霞撵上了她的儿子，就抓孩子的棉袄领子往回拖，像抓小鸡似的。

那个孩子像泥鳅似地很快又敏捷逃脱，凤霞又拖又拽，把孩子棉袄里的白肉皮都露了出来。

可这个孩子真是个拧种，滚刀肉啊！凤霞气急了就使劲打孩子。凤霞跟孩子撕扯的这个热闹，好像忘了这是在数九寒天的雪地里。

吴辉生气地扔下锹和扫帚，跑了过去，"凤霞，你这是干啥呢？大冷的天，打孩子干啥？快进屋里暖和暖和！"说完拖拖拉拉地就把凤霞和孩子拽进了屋。

屋里的暖气也烧热了，这是后起床的吴辉男人烧的，现成的早饭也做好了。吴辉让凤霞和孩子上桌吃饭，大碴子水饭，熘的豆包。菜就是芥菜疙瘩咸菜条。

简单地吃完后，吴辉问凤霞:"这么冷的天儿，孩子跑出来干啥？"

"这不是吗，早晨起来他老舅看电视剧，他就费得看动画，他老舅就骂了他，说爱看回家看去，他就要往家跑。说要找他爸。"凤霞笑着说。

"孩子他爸走了也快两年了吧？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吴辉一边把摇控器给孩子，让孩子看动画。一边跟凤霞唠着嗑。

"辉姐，你说姚小伟是不是死了呢！他两个姐都得白血病了，他要是不死，应该回来看孩子啊！"

"凤霞，我看可不能死，他跟饭店的老板娘私奔出去的，这个不是人的小伟啊，瞅着他多好，就像大姑娘似的，见人就先笑。竟然对别的女人着了迷，把自己的儿子也忘了。"

"小伟从结婚到离开，从没有打过我，对我可好了呢，我就不明白他咋就不吱一声就走了呢。"凤霞就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眼里没有哀怨，脸上没有愤怒。

"凤霞，你和小伟结完婚就去三道镇了吗？"

小伟家是八里外的一个村庄的，凤霞结完婚回娘家就少了，所以吴辉有的事情不清楚。

"结完婚第二年去的三道镇，小伟他三姑在那里帮小伟联系一家饭店，小伟不是学过厨师吗，让他去当厨师，我们就去了。"凤霞说。

"那小伟就一直在这家做厨师了？"吴辉一边说一边拽着凤霞让她往炕里坐。

"是啊辉姐，小伟在这家饭店做了五年呢，这家饭店的老板坐牢去了。就剩个老板娘，她对我们可好了呢，孩子百岁的时候，还给买了一对银镯子呢。"

"凤霞，你就是傻呀，那时候可能这个老板娘就惦记上你家小伟了！"

"辉姐，那个老板娘比小伟大七八岁呢，我当时没往那上寻思啊。我们都叫她魏姐。孩子叫她大姑。"

正说着呢，老李大婶儿也就是凤霞的妈找来了，一进屋就笑着说:"你们俩个在这里呆得还挺老实呢，我都找半截村子了。"

凤霞是李大婶儿的大姑娘，她一共生了七个闺女，第八个孩子才像盼星星月亮似的盼来个男孩，就是跟凤霞的孩子抢摇控器的凤霞的老弟。

这时凤霞家的孩子要走，凤霞就跟着孩子先走了。

"你们俩个走，我可得呆一会儿，这家伙刚才把我冻的"李大婶说着就去挨着窗户的暖气上暖了暖手。

"大婶儿，上炕吧，炕上也热乎！"吴辉说着就把李大婶儿拉到炕头，李大婶儿会抽烟，吴辉就给她找来烟笸箩，她自己不会抽烟。

"这小霞啊，可咋整？带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就是找个离了婚的，人家也不愿意要啊，这孩子长大了人家还要给娶媳妇。谁愿意娶带个累赘的女人。"李大婶儿叹着气说。

"那姚小伟不是能不能回来了？我看凤霞还对小伟念念不忘呢。"吴辉跟李大婶儿说。

"凤霞这孩子傻呗，姚小伟在那个老板娘那里当厨师五六年了，她竟然没看出来。有天晚上，小伟一夜没回来，第二天她就去饭店找人，她发现饭店锁着门，等三天也没找到人。小伟和老板娘都人间蒸发了，直到今天，人都没见影儿。"

李大婶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完了就长出一口气。又说:"这姚小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家里外头的谁也看不漏，他竟然是这样丧尽天良，无情假意的人，把个孩子扔给了凤霞。自己逍遥去了，别让我看到他，看到他我就把他千刀万剐了。"

吴辉安慰着李大婶儿说:"大婶儿，你也别跟小霞上火了，让你家我大叔去县里的法院问问去，看这人失踪了怎么办？办个寻人启事，如果还不回来，法院可能就得给判离婚。然后小霞有相当的就再找个吧！有剩男还没剩女呢。"

后来，李大婶儿真听了吴辉的话，办了个寻人启事，姚小伟依然没有回来，这时他已经失踪三年了。

凤霞在村里受到人们的同情，那些曾经羡慕凤霞幸福的发小们，都觉得跟凤霞在一起，她们自己就像王妃那样甜美而高贵。

凤霞走到哪里，哪里的目光都自带讥诮，只是用可怜掩盖得严丝合缝的，凤霞呢，依然爱笑，而且笑容里带着云淡风轻的恬静。

一笑眼睛下面颧骨那部位就出现两个梨涡，谁跟她提小伟的私奔，她都表现得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再不就说，"可能死了吧，要不然不能这么久不回来看孩子。"

把村里的四眼睛气得直说:"李凤霞那个心真大啊，自己的老爷们都跟人家老娘们跑好几年了，啥时候看着她都没事儿没事儿地，好像是别人的老爷们跟人家跑了。"

凤霞的孩子八岁的时候，凤霞的二妹领弟儿家从河东搬到海伦去了，把凤霞母子也带去了，孩子在海伦上了小学。

凤霞就开始打工，不管啥赃活儿累活儿都干，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了，但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也是有说不出的艰难，电灯不亮了，下水管道堵了，孩子半夜发烧了……

也不能总麻烦二妹领弟儿，有时就自己鼓捣，有一次屋里断了电，一个大字不识的人竟然也敢去接，差点没被电击死。

在二妹领弟儿的撮合下凤霞找了个三十多岁的光棍儿，生活中的难题因这个男人而得到解决。

只是这个男人脾气太大了，特别是喝完酒，就指使凤霞干这干那的，干不对劲儿就骂:"你这个臭婆娘，带个拖油瓶，我他妈可是没结过婚的小伙儿，看你那寡妇脸，不待你前夫抛弃你。你就是她妈的丧门星……"

有时凤霞也还嘴，这个光棍儿就不管轻重地打凤霞，害得凤霞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二妹儿领弟儿对凤霞说:"大姐，别跟他过了，我原来要知道他这样也不会让你跟他过呀。这样的人，跟他过日子，命都得葬送到他手里。虎得不轻啊。"

凤霞的儿子也跟凤霞说:"妈，咱们俩个过吧，我害怕那个人，他总打骂我们，我以后长大了养你老。"

就这样凤霞又开始带着儿子生活了，在孩子念初三的那一年。凤霞在工地上给人当小工，忽然一下就昏了过去，被工友们七手八脚地抬进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脑出血。

二妹领弟儿和三妹儿招弟儿四妹儿带弟儿都出钱给凤霞治病，那几个妹妹弟弟都小，还没结婚呢。

其实凤霞的六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是凤霞照顾大的，为了照顾她们，凤霞一年书也没读，如今，妹妹们又反过来照顾她。

凤霞的病好了以后，就出院了，只是医生告诉她不能再做出力的活儿了。就这样凤霞又摇身一变，成了扫大街的一名清洁工，只是落下了病根儿，头总是说疼就疼。

这年正月，凤霞又回村儿里了，每次回村儿都要到吴辉家坐坐，凤霞领孩子在村里的时候，只有吴辉从未轻视过凤霞。

而且对凤霞的儿子总是要高看一眼，比对自己的儿子都好，吴辉虽然有洁癖，对凤霞的儿子，她却把洁癖戒了。

凤霞的儿子在她家想玩啥玩儿啥，想看动画就让看，把屋子造得再埋汰她也不生气，这对于她自己的儿子来说都是奢望。

凤霞坐在炕沿上，吴辉就使劲地往炕里推，说:"凤霞，往里点儿，炕头热乎。""辉姐，你家屋子暖和，哪里都热乎。"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了。

"凤霞，你家孩子是不是都快大学毕业了？"

"嗯，今年就毕业了。"

"你儿子考的是名牌，等毕业了就能找到好工作，到时候你就跟儿子享福去吧。"

凤霞笑了笑，眼睛下又出现了两个好看的梨涡，脸上还是那种尘埃落定的从容。她说:"谁知道呢，以后的事儿都没一定呢。"

提起姚小伟，凤霞又是这样说的:"孩子都二十多岁了，他肯定是死了，要不然这么些年能不回来看孩子吗？那是他的亲儿子呀！他不会那么狠心的。"

吴辉只跟着说了句，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