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作者: wjl321 | 来源:发表于2024-04-01 20:47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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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来,父亲一生平淡,温和知足。

    因黄河发大水,爷爷一担箩筐将家从河南挑到了山西,外乡逃难人,无房无地,刚一落脚,父亲便出生在村西破烂的土地庙。奶奶生下父亲后,只能靠爷爷乞讨得来的豆腐渣窝头果腹。贫困交加中父亲磕磕绊绊长大成人,后参军转业,与同村的母亲结婚,精打细算、辛苦经营,养育了我们三个孩子。

    至今仍清晰记得寒冷冬日的夜晚,给父亲卷烟卷的情景。晚饭后母亲迅速将碗筷收拾干净,先用湿抹布把小饭桌的桌面擦两遍,又用干抹布擦两遍,再用一小块白纸使劲在桌面上蹭几下,拿起来看看后满意地说:“这下干净了!”火炉里蓝色的火苗摇曳着、跳动着,散发出温暖的气息,昏黄的灯光下,我们三个与母亲围坐在小饭桌前。我和弟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白帘纸,轻提纸边,对折、按压,再对折、按压……白帘纸发出沙沙的声音,折好后以刀片、细棉线将其裁剪为窄且整齐的纸条,用筷子圆头的一侧一卷,将另一头开口处的纸边轻轻捻在一起,空烟卷便做好了,装烟丝的工作是母亲和姐姐负责,睡觉前,自然少不了互相比较谁卷的多,卷的好,而后带着笑意进入梦乡。

    小学毕业之前,父亲在我眼里非常高大。

    八十年代初,能吃饱肚子外,村里还谈不上富裕。父亲是为数不多的在外工作吃公粮的人,加上母亲的勤劳和精打细算,日子过得还算红火。

    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一件事是每年夏收时,父亲请了假回家的当晚,自行车上总载着满当当的一个绿帆布挎包。知道父亲要回来,下午四五点开始我们姐弟三个便守在院里,竖起耳朵,只要听见宅门一响,立即冲到门口,姐姐接过父亲的自行车,我和弟弟迫不急待抬下那挎包,兴奋小心地送到母亲跟前,善解人意的母亲碰到我们热切的眼神,便会立即发话:“洗根黄瓜三个人分了吧!”我们姐弟三个便雀跃起来。那时候,父亲的回家意味着美味、趣事和母亲的好心情。

    再一件事便是家里盖房子。那是父亲退休之前在家里呆得最久的一次。在农村,盖房是大事,对父亲这个从河南逃荒来的外来户,意义更是非比寻常。虽然是“全包工”,可父母亲依然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既要保证工期进展,又不能耽误满地的农活。工地上父亲是小工,收工后父亲是厨子,缺了钱和东西时父亲又成了去亲戚邻居家转一圈就能解决问题的人……

    那时的父亲,是无所不能的。

    我一天天长大,眼中的父亲却变得“越来越怂”。

    一九八五年我上了初中,父亲工作的饮食服务公司开始了个人承包经营潮,饭店、副食品店、租车房(自行车),很多父亲的老同事自己做老板,愈来愈神气,而父亲依然是一个恪守本分的厨师。改革开放的大潮下,街面上的大小饭店越开越多,父亲所在公司旗下的饭店不断没落,终至关门歇业。在公司统一安排下,父亲那一批人成了公司服装批发市场上的管理人员,说是管理,不过是做些维持秩序的活儿罢了。我的心中却有一点点窃喜,与同学谈论时再也不必说“我爸是个做饭的了”。

    后来,父亲又回到公司做了保安,再后来,父亲到自己一个老同事承包的饭店里又做了厨子。一次去看望父亲,发现住的宿舍不过是个小小的杂物间,回家后气哼哼地对母亲说“我爸真没本事,看那住的地方,人家李叔现在都是公司的副总了,我爸……”母亲的一瞪打断了我。

    还记得高考后,看着成绩不理想的我每天不言不语,父亲和母亲凑了两千元钱,托人到省城打听消息。与父亲一起去找那人时,父亲努力挤出满脸讨好的笑,又是递烟,又是点火,心里愈发瞧不起父亲。后来,自己凭成绩考上了学,父亲为要回那两千元东拼西凑的钱,不知又陪了多少笑脸。

    待到自己人到中年,才慢慢理解了父亲的“怂”。不敢承包饭店,那是贫穷下输不起的谨小慎微的“怂”;转工作为保安,是为了拮据的家庭经济不致断裂委曲求全的“怂”;那满脸讨好的笑是为了儿女有个好前程心甘情愿的“怂”……

    年少不知父亲苦,知道已是两相隔。

    二十一世纪的头一个十年,我们姐弟三人相继成家、买房、生子,父母身上的重担终于渐渐卸下。

    老年的父亲有了自己的爱好,看足球、放风筝、钓鱼。农村的春天耕种事务日渐忙碌,少有人放风筝,更少有人常常放风筝。父亲喜欢到村东的高坡上放自己扎的风筝,那坡上有爷爷奶奶的坟地,母亲常抱怨父亲半天半天的不干农活,像个孩子般对着风筝捣鼓个没完,面对母亲的抱怨,父亲从不辩解,只是一笑了之。夏天一到,父亲便开始忙活着钓鱼,晋南天热,农活只能安排在上午十一点前和下午五点后,中间的六个小时就是父亲每天的节日,推出摩托车,遮阳伞、钓具、水壶、干粮,日复一日,人晒得黝黑。钓得时间久了,父亲对各种鱼饵的不满意日益升级,索性整了两个泡沫箱在家里养蚯蚓,父亲自觉蚯蚓是最好的鱼饵。一次邻居家的狗趁家中无人窜到屋里,弄翻了父亲的泡沫箱,待到母亲回家,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蚯蚓爬了一地,母亲大怒,铁锹、簸箕、扫帚齐上阵,连同箱子一起扔到了村外的垃圾场。一向脾气好的父亲也怒了,老俩口冷战半月有余,直到父亲新养的蚯蚓渐渐长大。入夜,伴母亲入睡的,则常是父亲在电视机前看足球比赛的背影。

    二0一五年公历二月,农历春节前夕,身体一向健康的父亲体检时突然查出肺癌且已多处转移,六个月后便离世了。相对富足闲适的日子,父亲过了不足五年,在他七十年的生命历程中,仅占百分之七。每想至此,泪水不禁又溢满眼眶。

    父亲走的前一周我回去探望,竟在从小长大的村子里迷了路,下车后站在自家的院墙外,怎么也找不到该往哪里走,送我回家的同学见状后调侃:“怎么找不到家了,我带你回去。”离开前,每次都催我返家的父亲流泪央求母亲:“让玲玲住上四五天陪陪我吧,想让她陪陪我”,那时父亲的状态看上去尚可,母亲安慰说:“她也一大家子人,还要上班,让她回吧,现在动车这么方便,她不是每周都来吗?你看今天是星期七,她下星期六上午来,中间才五天。”父亲抹了泪,再未要求。想是冥冥之中,父亲已知自己时日无多,已知我就要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迷路的孩子……

    父亲一九四五年生人,享年七十岁。

    清明时节雨纷纷,坟头柳棍已成荫,我没有爸爸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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