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码的民主起义
——闲谈《黑客帝国》
文/空语因明
起初观看《黑客帝国》的时候,那炫酷的动作画面,赛博朋克的风格,似是而非的做作台词,在束缚与敞开之间的世界观设定,都可以引起观看的畅快。观众可以为这个电影的特技动作场面而赞叹;观众可以分析这个电影中画面细节的含义,以此获得知性的满足;观众可以沉浸在这个电影所营造的新颖着向往自由的世界观氛围中;观众可以将这个电影看做技术预言的图景;观众也可以将这个电影看做哲学的迷宫,从中发现哲学或宗教的痕迹:柏拉图的洞穴寓言,笛卡尔怀疑论,机械论,佛教与先知,基督教与救世主…
这些观看感觉应该是作为整体出现的,缺乏任何一个环节,都可以降低欣赏带来的愉悦。若没有酷炫的动作场面,这个电影就会缺乏畅快,甚至沉闷;在这个方面,《黑客帝国》借鉴了中国的夸张武术,利用了电影公司的特效科技,以此让科技落后的电影望尘莫及,让观众将动画看作实物。若没有带有隐喻的画面细节,这个电影就可能像暴发户那样肤浅了;《爱丽丝梦游仙境》,《圣经》,《拟像与仿真》,等等。在束缚与敞开,奴役与解放中向往自由的世界观氛围,这利用了一种古老的可以引起人们兴趣的情节:自主选择。至于赛博朋克和人工智能的技术文化图景,则是现今时代的痴迷与展望。《黑客帝国》中涉及哲学的内容,虽然有些做作和浮夸,但也带来了细节的深化并满足了观众对神秘事物的兴趣。
当这个电影的内容在观看中淡化,这个电影的形式化诉求也就可以呈现:这个电影无非是一个民主起义的故事。《黑客帝国》的故事框架是:【在未来世界,人被智能机器奴役,在代码的仿真暴力中生活。一群不甘愿的人试图摆脱奴役,在代码的统治中争取自主选择的权力。换句话说,这就是在争取民主权力。他们起义了一次又一次,结果他们起义的领袖(也就是救世主)最后都与代码的统治达成了妥协,不去革命已有体制,而是服从旧的统治体制。直到另一名救世主或起义的精神领袖Neo,他的“自私之爱”胜过“悲天悯人”,他不甘愿与已有的统治体制妥协,与之抗争,并最终牺牲自己,取得了民主起义的胜利,赢回了人民的自主选择权,实现了民主】。不论这个描述未来的技术图景,还是包含过去文化的隐喻,从整个故事结构上看,这个电影的主题仍然是世俗的和陈旧的,就像封建中国的农民起义一样。
整个《黑客帝国》的核心故事结构就是代码化社会的民主起义,其理论依据是让·鲍德里亚的理论,一种代码社会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法是激流”,当马克思主义自己成为社会体制的支柱,成为统治体系,它也就异化了,更加不伦不类。于是旧的主张穿上了新的外衣。这种代码社会的超马克思主义哲学(它不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不仅直接体现于《黑客帝国》第一部,其中出现了“拟像与仿真”一书,也贯穿着《黑客帝国》的第二部和第三部。《黑客帝国》第三部之革命,则通过一个不太可信的大叙事(人性解放的大叙事)完成了民主起义的任务。这个结局像任何一种旧体制一样沉闷,死气沉沉。要想看到一个有活力的结局,只看《黑客帝国》第一部就行了。
《黑客帝国》是一个反体制的故事,这也是一些观众已有的看法。不过,当我们冷静下来,看看所谓民主社会的状况,反思一下,可以发现,【“反体制”其实也是体制进行控制的手段】。当《黑客帝国》剧中说“救世主是另一种控制系统”的时候,我们也不妨说,《黑客帝国》本身也是体制的另一种控制手法。让一位“革命领导者”或“意见领袖”表达对体制的不满,这可以让人有所依靠而不至于对现实绝望。对于追求稳定的体制而言,与其让反抗者在体制边上集聚反抗情绪,不如让体制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操纵反抗者。对于民主社会来说,让人在一定限度内反抗,恰恰是这个体制进行控制的方式。《黑客帝国》的结局采用“人性解放的大叙事”来完成一件民主起义或民主革命,这有些难以置信的乐观。在《黑客帝国》之后迎来的是一种新的体制,即便它可以被称作“民主”。
让“反体制”成为体制进行控制的方式,这样的社会结构确实相当高级。一种强有力的体制并不畏惧“反体制”。当对现实体制不满者给自己贴上“反体制”的标签,甚至于当他们自以为找到了可以默默追随的“革命领袖”的时候,他们也就走向了体制的包围圈。
对于如此一个代码化社会民主起义的故事结构来说,那关于真实与虚幻的质疑思索,那关于“实在界大荒漠”的讨论都成为次要的了。革命根据地锡安城是否外在于虚拟世界,是外在于矩阵的“真实世界”,还是和矩阵世界同层次的虚拟世界,这个问题其实是无所谓的。因为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改变不了这个故事的民主起义实质。对真相的兴趣,本体与现象隔绝,真与假之间隔绝的二元论思维,早已成为思维的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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