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

茉莉

秋日的晌午，茉莉吃过午饭后，歪在办公室的躺椅里翻看手机。朋友圈里，曾经爱玩拉拉的同性恋女伴阿琛，如今在网上疯狂地晒着整容后的各种自拍，也许当年读书时女伴选择在一堆粉妆玉琢的女同学里扮男人，仅仅是因为对容貌感到自卑。

茉莉叹了口气，翻看朋友圈的下一条，高中时的男同桌阿彪在一家地产公司做销售，每日在朋友圈刷屏式转发着地产公司的各类产品。阿彪虽与茉莉同龄，却早已是一个五岁孩子的爸爸，老婆辞职在家怀着二胎。茉莉看着朋友圈里为生活四处打拼的阿彪，忽然想起他曾是那样的放浪不羁，三年高中生涯，身为体育课代表的阿彪从未交过数学作业。

公司的朋友圈里，老板正自信十足地预测着未来景观设计的发展趋势；坐在茉莉身后的肌肉美男慢慢筛选着一张张下班后在健身房里的自拍裸照；新来的小姑娘在朋友圈里不管发什么内容都要配上一张45度仰角望天的美颜自拍。

茉莉打了个哈欠，实在是困得厉害，近来常常熬夜加班赶图，连母亲都抱怨茉莉当初不该选择这样一个累死人的专业，以至于忙到现在都没对象。茉莉当年的同学早已为人父为人母，只有茉莉至今仍和父母亲住在一起，连日常上班都是由老妈亲自接送，真真是当了一辈子的妈宝妹了。

茉莉暗暗地叹了口气，试问哪位青年才俊会选择一个常年和父母住在一起的老姑娘做伴侣？更何况茉莉瘦成一根竹竿样，身子骨弱，风一吹就病倒了。人人都爱大胸妹，谁会看上皮包骨？茉莉也早已过了男欢女爱的年龄，年纪越大越发现单身的许多好处来：不用迁就另外一方的感受，不用计划着省钱养家，不会被婆婆催着生孩子。茉莉甚至会在周末瞒着父母，跑到深山老林去探寻神殿庙宇。茉莉自小热衷玄学，准备赡养完父母，就去山里的紫竹道馆里修仙，身上有闲钱时便云游四海，没钱时就在观里为人答疑解惑。想想这实在是最好的归宿，自己身体不好且性格乖僻，素有妙玉之称，不嫁人方是菩萨行。

茉莉扫了眼手机，下午1点半的光景。赶紧眯眼睡会儿吧，晚上说不定又要加班。茉莉从办公柜里扯出条毛毯裹在身上，睡前她仍不忘上微博看看阿桃的动态，阿桃曾是茉莉的情敌，喜欢阿桃的男孩子曾是茉莉的暗恋对象。而如今茉莉早已忘了当年暗恋对象的容颜，却仍念念不忘地翻看情敌的微博，这么多年，翻阅阿桃的微博已成为茉莉的一个日常习惯。阿桃也一直单身，拥有盛世美颜和博士学历的她，实是择偶目标高不可及。

罢了罢了，放下手机也放过自己。茉莉恍恍惚惚中来到了10年前的高中校园，正是下午的两点的光景，讲台上的生物老师正小声讲解着人体结构学。暖风划过窗外的谷水塘，拂入这座红色的钟楼，穿着蓝色校服、剪着一式短发的中学生被午后暖风吹得昏昏欲睡。坐在后排的学生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反正过几天文理分科，不选理科就能永远告别生物课。整个教室只有茉莉在认真听课做笔记，她是生物课代表，在她心中有个宏伟的目标，以后要当个医生，把别人的病治好，也把自己的病治好。

“茉莉，你上办公室把上星期考试的卷子拿过来。”生物老师吩咐道。茉莉忙起身，点点头，兴奋地走出教室，因为此时去办公室，就能经过小攀的窗前，再偷偷地看他一眼。除了茉莉的日记本，没人知道她暗恋着小攀。茉莉拿着一摞试卷，轻轻走过小攀的窗前，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上一眼，两颊早已泛红。对了，小攀长什么样？茉莉忽然想起这个很严重的问题，小攀长什么样？她至今只记得他戴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

茉莉从梦中醒来，却始终想不起小攀的样子，更让她懊恼的是，她记起曾经的梦想是当个医生。不过没当医生也好，当医生比设计师更辛苦，新闻里时不时就有医生猝死在手术台上的消息，救得了别人，救不了自己。如此看来，曾经的梦想没实现也好，生命诚可贵啊。

看看手机，已是下午2点的光景，还能休息半小时。罢了罢了，过往都不要再想，抓紧时间再睡上半小时才是正经事。办公室的空调又降温了几度，茉莉紧了紧毛毯，再次进入梦乡。恍惚间她来到20年前的小学校园，正是大课间时分，妈妈端着一个大瓷缸杯从家里赶来，把小茉莉拉到红砖教室外的大榕树下，打开满满一大杯的热牛奶，逼着小茉莉把刚煮好的鲜牛奶喝下去。

“妈妈，我不喜欢喝牛奶，真的不喜欢，我不要喝牛奶。”小茉莉沮丧地望着整杯牛奶，急得哇哇大哭。

“小茉莉，你是妈妈的乖宝宝，喝牛奶对身体好，听话，乖宝宝才有人喜欢。”妈妈端着牛奶杯，不停地重复着话语。

乖宝宝才有人喜欢，乖宝宝才有人喜欢···妈妈，我做了近三十年的乖孩子，却越活越拧巴，活成了一段朽木。她心里默念着，央求着，哭泣着，醒来刚好2点半的光景。

茉莉翻起身来，也不照镜子，迅速地绑了个马尾。她已很长时间不再照镜子了，几乎忘了自己的脸，忘了也好，不过是越来越老罢了。

“茉莉，你把这个项目整理一下。”

“好的，老板，我马上。”

茉莉泡了杯茉莉花茶，叹了口气，端正坐在工作桌前敲打着。现如今一个未婚大龄女子找个工作不容易，她要好好工作，她要继续做个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