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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慌乱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找点儿事情做,一是掩饰内心,二是转移注意力。所以……我端着瓷缸喝水已经十分钟了,而火炉前的莫名也低着头,对着木炭上的纹路研究了老半天。
“你们怎么这么安静?”楚乔放下镜子,显露出一脸精致的妆容。
“咯吱……叮铃铃……”门被推开,风铃声代替了回答,我抬头一看,是隔壁老王。他拎着一个饭盒,走到柜台前,递给我,然后头往里间探了探:“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住进117号房了吗?我去看看她!”
吃饭比喝水显得自然,我感谢老王。
埋头吃了一会儿,老王又咚咚咚地走了出来,他朝我笑笑,走到火炉前,对楚乔说:“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去我饭店坐坐?”
楚乔摇头:“我不饿!”
我忙搭腔:“你饿了,你肯定饿了,去吧!”
楚乔望了我一眼,眼里尽是不解:“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我努力咽下嘴里的吃食,又喝了一大口水,看了看莫名,又看了看老王,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你饿没饿……但我知道楚乔饿了!”
楚乔身子一震,却被老王抓住肩膀:“放心,你还有你的底牌,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走吧!”
“呵呵!”楚乔突然笑了一声,一脸怨毒地盯着老王,“原来刚才住进117的女孩之所以会来到旅馆,只是为了揭示我的身份吗?”
老王摇头:“只是巧合,你好歹是个魔,不要这么敏感!”
楚乔又发出一声嗤笑,挣脱老王的手,起身朝着旅馆大门走去,跨出门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神玩味,让我打了个冷噤。
老王和“楚乔”走后,大门重新关上,旅馆大厅压抑的氛围终于得以缓解。
我长长出了口气,莫名也把目光从火炉中拔了出来。我俩相视一望,目光击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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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我也坐到了火炉前,莫名问我:“你说真楚乔去哪了?”
我说:“不知道,但我想明白是哪里出问题了!”
“哪?”
“在阿修罗为我们每个人编织的幻境中,困住楚乔的是一个会不停分裂她的迷宫。后来地藏王的佛光将其中一个楚乔救出了迷宫,想来,便没有救出真的楚乔!”
莫名点点头:“不是我们大意了,而是地藏王……太不给力了!”
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陷入一种迷之尴尬。我突然发现,原来楚乔虽然不是一个有活力的姑娘,但她却在这么久的时间里充当着我和莫名之间的润滑剂,如今她不在了,我和莫名竟无法独处。
“呃……”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莫名抢先说道:“你这人就是容易想太多,安静一点不挺好的吗?”
我闭了嘴,给他所谓的“读心术”竖上大拇指。他颇为得意地用中指推了推眼镜。我忙抗议:“嘿,这次我可是夸你,你为什么用中指?”
“……想不到我的这个习惯都被你发现了!”他似乎更得意了,“刚才是用错手指了!”
风铃声再响,终止了两个大男人之间无趣的对话。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了大门口。
三个男人……一台戏?
莫名不喜欢唱戏,他站起身往里间走去:“有客上门,你自己招呼吧,今晚的故事我没什么兴趣!”
2
中年男人戴着个金丝眼镜,斯斯文文,衣装笔挺,缓步而来,拉开椅子坐下,伸出手在火炉上烘烤。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自己反倒先开口了:“温度,是个好东西啊!”
我点点头,用铁架拨了一下木炭,让火烧得更旺:“人类自从诞生起,就一直活在恐惧之中,直到发现了火!”
男人在火上烘烤的手微微颤抖,还泌出了水珠:“我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所以……这里是哪?你又是谁?”
“这是旅馆,供旅客休息的地方,但要入住,必须讲一个离奇的故事!”
“呵呵呵,哈哈哈哈……”男人摘下眼镜,突然狂笑起来:“好啊!那我就给你讲讲一个人如何死后被囚禁在轮回之中,求生不得,求灭不能!”
“你知道那种痛苦吗,每次醒来都是在那个该死的别墅之中,你的老婆会拿着刀追你,而你毫无反抗之力,一被追上,就会被她砍死,钝刀砍在身上,很疼,真的疼,死不了,又疼到心窝。你流血过多,你昏迷又短暂清醒,你会发现老婆走了,老板来了,是的,那个年轻又成功的男老板,把你扶到了餐桌上,给你喂食汤药,你以为那是救你的?不是啊,那是毒药,每一勺液体都是墨绿色的,每一个冒上来的气泡都是骷髅形状。你喝下它,全身的细胞都在焚烧,你感觉生命在离你远去,但是又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压制了,你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享受着永恒的苦痛。
“直到你意识昏灭,再度醒来,身体康健,但你的老婆又开始拿着刀追杀你。你满院子跑,惊慌失措,不想再承受痛苦,你忍痛爬上铺满钉刺的围墙,要逃离这个地方,可是站在墙上一望,眼前全是深渊一样的黑暗,除了这个别墅小院,你去无可去。你不信邪,咬牙跳下深渊,但一睁眼,又躺在了院子中央,迎接你的是依旧是老婆挥砍下来的刀。
“你疲惫又绝望,扯开嘶哑的嗓子竟发不出一个声音,在被钝刀摧残的间隙里,你嘴角流血仰头看天,发现天上没有日月,只有一个圆形的头,一个小孩的头,七八九岁,本该是无邪的年纪,却满脸阴寒,嘴角带笑。他就那样挂在天上,直勾勾看着你,看着你被一轮又一轮地虐杀……”
3
我起身,去柜台给他倒了一杯安神茶:“先喝口水,别太激动,不论之前有如何遭遇,至少你现在摆脱痛苦了!”
他接过瓷缸,捧在手里感受温暖,语调降了下来:“是啊,多亏了那场雨,那场血雨,下了很久很久,然后我发现本该举刀追杀我的妻子突然倒在了地上,而她的鞋底居然脱出一块我随身携带了近三十年的玉佩,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粘在鞋底,但我下意识把它捡了起来,然后小院子外面的深渊突然就不再是深渊,而是路,而是街房景象,我欣喜若狂,翻墙逃走,一路奔跑,来到了一个小镇,再往前走了一段,就来到了这间旅馆。”
我点点头,小声嘀咕:“原来缚地灵的第一视角是这样的!”
他耳尖:“缚地灵?”
“你被人缚在了那栋别墅小院,现在我好奇的是你死前的事情,你是谁?做过什么而沦落至此?”
“我是谁?”他脸露迷茫,对这个问题竟表现得十分吃力。
我推了推他手里的瓷缸:“先喝口茶,慢慢想!”
他低头看了看茶,慢慢抬上来,喝了一口,顿了顿,又喝了一大口,然后把缸放在一旁,搓了搓手,沉吟道:“我想起来了,我叫宣扬,三十五岁,是一个生物科学博士,就职于万物生长科技公司……六年了,一直是B组实验室的组长,我想晋升到A组,因为那里才是公司最核心的部门,身处其中的人,地位、资源与薪水都远超其他职员。你说,人往上走,有错吗?”
我摇摇头:“没错,欲念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4
“前段时间,我的B组终于攻克了一个世界性难题,研究出了一项一旦公布便会引起恐慌的生物技术,内部庆功会上,我见到了万物生长科技的CEO李一惩,我暗示他,自己想调进A组,结果他说A组成员,除了技术达标,人品更要达标。这是什么意思?他妈的这是说我人品不行吗?
“我认识他六年了,六年前,他二十来岁,继承了他父亲李通古的产业,来到大学招聘,恰好我毕业,他当时看中了我,高薪请我去他公司上班,还特意买了礼物去我家拜访,我感激他慧眼识才,特意让妻子给他做了顿好饭招待。我一直以为我跟他可以称之为朋友,但是没想到,六年下来,我为他攻克了那么多的技术难题,最后他竟然说我人品不行!
人品与科研有相关性吗,我为了能在科研时多一些创新型灵感,是服用了一些违禁类药品,但这能算人品不行吗?历史上有多少艺术家、伟人没有吸食过毒品?更何况这些药品还是自家公司的C组实验室研发的,你李一惩能拿它去黑市卖给普通老百姓吸食,就不允许员工吸食吗?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我安抚他:“不要激动,都过去了!”
宣扬喝了口茶,重新戴上了眼镜缓了缓,继续说:“我小时候是孤儿,跟妹妹相依为命,直到遇到了收留我们的父亲。他教导我们,世界以法理驱动,做人要循规蹈矩,我当时不懂父亲的意思,以为他顶多是冷酷严厉一些,没想到他用妹妹的生命为我上了一堂法理课。
“某天夜晚我和妹妹被一群黑衣人抓起来,我被绑在了一条铁轨之上,妹妹被绑在一个手闸前。一辆火车朝着我开来,黑衣人告诉妹妹,她可以拉下手闸,选择让火车变道,但另一条稍远的铁轨上绑着五个人。
“对,就是活生生的电车实验。妹妹那时候才八岁,她虽然乖巧伶俐,可她懂什么呢?她被吓得直哭,最后关头拉下了手闸,火车轰隆隆碾过那五个人,结果毫发无损,原来那远处的五个人是激光投影。
“不说你也应该猜到了,这个事是我父亲一手策划的,我原以为妹妹通过了测试,但没想到父亲大发雷霆,说虽然我跟那五个人都很无辜,但我要死是既定的事实,为什么要因为救我而违规让那五个人死?妹妹违背了父亲心中的法理,被判罚禁食三天。三天后……妹妹被饿死了,我连她的尸体都没见着,父亲也有一丝愧意,但也仅有一丝,因为他说,没想到小孩没大人抗饿。
“父亲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想让我明白他所坚守的法理,想让我继承他的一切,当然,效果也十分显著,从此我对父亲的命令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违背,但那并不是了悟了那些理法,而是明白了他背后的恐怖势力。我一边努力完成他给我的学习与训练,一边默默观察着他,既想逃避他,又想报复他。
“可惜他并不在乎我对他的恐惧与仇恨,可能通古集团的董事长确实有睥睨天下的资本吧,总而言之,在我成年之后,他竟然对我十分满意,将整个集团交托到了我手上,还赐名李一惩!”
5
我越听越不对,抬手止住:“等一下?你怎么突然变成李一惩了?你是博士宣扬啊,李一惩应该是你的老板吧,你玩精分呐!”
他推了推眼镜,疑惑道:“宣扬?宣扬是我当初继承集团后很看重的一个员工,六年前我亲自去大学招的他,还去他家拜访过。他出身寒门,勤勉努力,还娶了一个好妻子安倩。安倩厨艺很好,性格腼腆害羞,笑的时候总是捂着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受,就是有的人明明长得跟另一个人一点都不像,但你总觉得她们是一样的。安倩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的妹妹,于是我便给了她和丈夫宣扬更多的关注。
“万物生长科技公司是通古集团中最为重要的公司之一,能进实验室工作的技术人员,薪资都不低,宣扬作为重点关注对象薪水更是丰厚,可这也成为了安倩的灾难触发点。每一个寒门子弟,在突然暴富之后,就必须面对很多突如其来的诱惑,而宣扬显然迷失了自我,没经受住考验——他出轨了,对象是一个当红女主播。
“本来这不算是一件大事,对于公司而言,员工的技术水平更重要,但是有一天我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遇见了安倩,她看到我,跟我打招呼,还帮我占座,我有点不忍心这么好的姑娘被欺瞒,于是回家后,将宣扬与女主播的约会照片传给了她。当时我没有想到,这随性之举,会造成一系列蝴蝶效应。
“安倩得知丈夫出轨,没有跟宣扬闹,而是约见了女主播,希望她知难而退。谁知道女主播并不知道自己是小三,她正值当红,浑身傲气,一副就算是抢男人老娘也不能输的态度,把安倩逼退了。安倩气得不行,便在女主播的粉丝论坛里写了一个揭露帖。因为有我传的照片为佐证,帖子的可信度很高,于是一时间疯传了网络,而安倩也因此被女主播的一个忠实粉丝给盯上了。
“这个忠实粉丝人肉到了安倩的地址与电话,开始对安倩进行漫长的电话骚扰,鬼怪声音的恐吓电话,或者是无休止地电话轰炸,让已经怀孕的安倩神经兮兮难以好好休息。终于,安倩忍不住与宣扬摊牌了,宣扬恼羞成怒,与她大吵了一架,摔门而去。悲伤的安倩坐在家里哭泣,门铃响了,她开门,是一个陌生快递,心有防备,便当着快递员的面拆开,没想到是一条死蛇,她最害怕蛇了,一个后撤摔倒在地……流产了。
“讽刺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正心怀忐忑地坐在一家咖啡厅二楼,等待着自己的女神来跟自己约会。而更讽刺的是,女神并没有给这个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情的忠实粉丝太多时间,聊了一会儿之后就借口走了,因为咖啡厅外的宝马车里,宣扬正在等着她。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有点自责,同时也有点生气,我决定给这些人一点教训。于是那天下午,我在一个烧烤摊找到了失意醉酒的忠实粉丝,给了他一个建议……”
6
我眨了眨眼睛:“故事怎么听着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啊!”
男人又喝了一口茶,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我必须调到A组,我欠了一点债,需要更高的薪水与奖金来偿还它。庆功宴结束之后,我在出租车里摇摇晃晃,车窗里印出了自己的脸。我是谁?我第一次觉得这张脸很陌生。而也是这种突然萌发的异样感,给了我一个灵感,或许我并不需要调到A组去,我也许可以更大胆一点,我能拥有的更多!李一惩对我不仁,我便可不义!”
我盯着他手里的眼镜发愣。
男人继续说:“回到家,我借着酒劲,把心中的那个极其邪恶的计划告诉了老婆。原本我是不会跟她说这些的,自从她不能生育之后,我和她的感情已经越来越淡。但我需要诉说,我需要一个人来肯定自己的疯狂。但是不出所料,她果然不同意,就跟六年前她不同意我跟露露,四年前不同意我吸食药品,两年前不同意离婚一样,她不同意我的想法,她从来就没有同意过我。外人看她温文尔雅,事实上她执拗得很!那晚我忘记自己有没有吸食药品,但我确实有点亢奋,我似乎做了一些过激的事情,这件事情持续到了半夜才停下。
“月夜温柔,清醒后的我摸着妻子那张恬静而狼狈的脸,心中翻涌出的情绪极其复杂,我其实愧对她,是的,我何尝不知道,但是她跟李一惩的关系非比寻常,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也很痛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既然走了,那就不能停下来,对,人是不能停下来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开车去了趟郊外,又回到了实验室,拿到了前段时间努力攻坚而来的药剂样本。未经人试药,可能会有未知的副作用,但是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我是懂的,关键在于值不值得。”
7
“我在等待一个机会,结果很快就来到了!李一惩似乎也对庆功宴那天直接侮辱我过意不去,特意请我去他的别墅共进晚餐。我电话里说知道你喜欢吃倩倩做的焖牛肉,这次会带一些过去,他同意了。焖牛肉不难做,安倩会那么多道菜,只有这道最简单。我尝试了几次,做出了一道像模像样的,然后往里面加了点料,便开车去到了李家别墅。
“一手掌控着通古集团的李家财力雄厚,家用别墅倒是建得低调,一个欧式风格的建筑,外加一个小院子,前院一个喷水池,后院一个女神雕像,简简单单。我要是院子主人,肯定会添加更多别致的装修元素进来。
“长条形的饭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我与李一惩对立而坐于两端。焖牛肉备在他面前的餐盘中,而我面前的餐盘则是他为我准备的牛排。我问他,新婚不久的夫人与夫人的儿子怎么不来用餐。他也反问我,为什么没带安倩来。我俩哈哈一笑,开始吃饭。
“我无心吃饭,只是作势喝了几口红酒,倒是他似乎食欲很好,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焖牛肉。我问他味道怎么样,他擦了擦嘴,说没安倩的手艺好。我沉默了。所幸他也没接自己的话茬,而是说,这次找我来是说一个正事,前段时间B组实验室的研究成果经过董事会开会协商,决定销毁,该技术也封存进档,不再作为下阶段的技术储备。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太危险。我冷笑了几声,没说话,然后看着他的头突然倒在了餐桌上。
我心跳得很快,但脚步还算镇定,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针筒,摸准位置,插进他的头颅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几滴黄色液体。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所以没那么慌张,后院女神雕像后面有一大片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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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口干舌燥,起身去柜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边喝边转头问:“怎么不说了,后来呢?”
“后来那个女主播跟他的粉丝都遭到了属于自己的报应!”
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一转身的功夫这厮又把眼镜戴上了。我坐下来放下杯子,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宣扬呢?”
男人摇头:“毕竟是我得力的技术人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处罚他。可惜他自己不争气,出轨一事过去之后,他又染上了毒品。我要的人是来制作毒品的,而不是吸食毒品的。他的自制力太差了,公司为此开了几次会,要不要开除他,但当时他已经在带领B组实验室负责伪装者的项目,所以为了项目本身考虑,员工个人问题也就搁置了。直到前不久,这个项目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实验性药剂出炉。为此公司给B组的全员开了一个庆功宴,宴会上,宣扬暗示我把他调进A组。
“他倒是聪明,A组是万物生长最核心的组,里面正在研究的是困扰全人类的终极难题,为了让A组取得进展,我甚至特意跟一个可怜的女人结了婚。可以说整个通古集团都是为了A组的研究在服务,而他想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就进组,怎么可能呢?我直截了当拒绝了他。
更可悲的是,B组引以为豪的伪装者项目遭到了董事会的高票否决,所以我决定宴请对公司已无价值的宣扬,在饭桌上劝退他。与他的晚宴结束后,我倚在后院的雕像上醒来,头疼欲裂,因为要一瞬间消化太多的东西,以至于来不及逃跑。是的,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拿枪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一副阴冷的表情,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死人。我不停摆手,但他还是扣下了扳机。
子弹穿过我的胸膛,卡进了雕像里。我倒在地上,看见雕像在流血,雕像的眼睛是空的,里面有一双人的眼睛,注视着我,死不瞑目。那一瞬间我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这是我布下的局,小男孩是,雕像也是,包括那些随着男孩的开枪,翻墙而进的警察也是局中的一环!我谋划了这一切,我算计了所有人,哈哈,我太聪明了……可我究竟为何连自己也要算计呢,我为什么要死?脑子里过于混乱,有些东西还是读取不到,为什么会读取不到……终究是实验性药剂啊……”
我悄悄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20,可是一想,难道给医生说,歪,我这里有个神经错乱的鬼?赶紧拉过去电击一下?行不通,刚想放下手机,却突然弹出一则新闻播报:一场大雨,富豪别墅后的雕像崩塌,内部竟藏有一具女尸,我市公安在别墅周边仔细探查,又在雕像后方挖掘出另一具尸体,奇怪的是,这具尸体跟前段时间被枪杀的通古集团董事长李一惩一模一样,具体情况公安还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之中……
我抬头看了看男人,只见他双手抱头,手指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头皮,似乎脑袋马上就要爆炸一般。我赶紧回到柜台,想摸出118的钥匙让他住下。可摸了半天,只有119以及往后的钥匙,看来118也是有人长住?
9
最后我只能把这个男人安排住进了119,在账本上写道:“119房客,宣扬(李一惩?)”想了想,然后另起一行,又写上一句:“在伪装成别人之前,得先找到自己!”
合上账本,我缓步走到大门前,叹道:“我是谁,这确实是个问题!”
手握住门把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猫叫,我轻笑:“别慌,我就是开门吹吹风!”
拉开门,迎面而来是温柔的夜风。张开双臂,闭上眼睛,闻着风中挟裹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心绪渐平。
身后有开门声,接着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莫名的声音:“你喜欢夜晚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喜欢夜晚,但再好的东西,太多太近,也会腻啊!你看这美丽的夜色,却似牢笼,偶尔,也会有点儿闷啊!”
“你对电车实验怎么看?你要是那个可以拉动手闸的人,会不作为,让它碾死多数人,还是拉动手闸,让它碾死一个人?”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你知道的,道德伦理类的思想实验,如何回答,都是错。我现在的心境,应该是不作为,但是要是正架在了火上,估计还是会拉动手闸吧!”
“我明白了!”莫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截黑色的剑刃从我的腹部冒了出来。
“你!!”剑应该是扎破了胃,一口血气喷涌而上,嘴巴里满是浓烈的甜腥之气。
终
这一剑贯穿了我的身体,也贯穿了我的思路,一些破碎的信息开始自动拼凑:
宣扬六年前出轨的是一个当红女主播?妻子被女主播的男粉丝疯狂报复?李一惩惩罚了女主播与粉丝?
——“是的,我叫莫名,主要是陪人喝喝酒,偶尔怂恿他去教训一下那些拜金女,然后把他准备好的馊水跟硫酸换一下。或者是接受客户定制任务,将其仇人车里的刹车系统搞坏……”
李一惩的父亲叫李通古?万物生长科技公司的A组实验室研究着困扰全人类的终极难题?
——“莫名悬在一个大坑之上,双手死死扒住坑边,但坑下有火焰越升越高,还有各种身着方巾襦袍的鬼魂不停往上爬,想要去抓莫名的脚……”
为此李一惩不惜结婚?他可怜的新婚妻子有一个儿子?宣扬或者说是李一惩最后被一个小男孩所杀?而小男孩则被警察逮捕……
——“女子在孤儿院长大,十岁时被人领养,结果却落入了一个样子永远是十来岁男童的恶魔手中。她被养大后充当了钩钓富男的诱饵……结果在第三起犯罪时,终于漏出了马脚,被警方逮捕,因性质恶劣,被判以死刑……”
——“莫名抬起头,努力把目光从手机里拔出来,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轻笑着说道:‘因为我就是余蔷第三次嫁的男人啊!’”
我咳出一口血,转头看向无喜无悲的莫名:“我其实一直想吐槽,电车难题是道家跟儒家该关心的,你们法家老念叨这干什么……”
莫名问:“终于想清楚了?”
我摇头:“你的故事我想清楚了……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只因为我知道了你是李斯的干儿子?”
“这说明我的故事你还没想清楚,宣扬至死都没想明白,我为什么会把自己算计在内,为什么会选择心安理得被他毒死。那是因为……我父亲需要我死,他需要我死,然后需要我来子夜旅馆,为他做一件事!”
我感觉身体在发热,腹部好像燃烧着一个大火球,火势正往其他部位扩散:“所以……他给你的差事就是杀了我?”
“不是!他只是要我查清楚旅馆的秘密。跟你之前对我的嘱咐一样,当初112房客住进来的时候,你让我帮你找出旅馆的秘密,还记得吗?”
我无力地点点头。
“那你还记得封小荷走前曾经对我说过几句话吗?”
我说:“……当然记得,我问过你……你当时骗我说她是让你好好照顾我!”
“其实也没有骗你,只不过没有说全,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子夜旅馆的秘密,就是江夜!”
我感觉越来越无力,燃烧过后,腹部似乎产生了一个黑洞,把身上所有的力气与温度都往里吸:“所以,封小荷把剑挂在墙头,就是……给你用的?哈……哈……”
我浑身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侧倒在了地上。
莫名蹲下来,看着我狼狈的脸,认真说道:“……你其实搞错了,我不是要杀你,我是要救你!”
我已经没有骂人的力气,意识昏灭之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那个妹妹……是不是叫……奇妙?”
莫名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感觉好累,黑暗铺天盖地沉重袭来,双眼合上之前,用仅存的一丝力气挤出两个得意的字:“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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