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彩灯窸窸窣窣地暗下来，聒噪吵闹的派对渐渐消弭在夜阑里。
单一水趴在枕头上，直愣愣地面着落地窗外。
“叫你装睡！” 单一水突然从身下抄起枕头，朝身边人重重抡了去。
任生抬起手一把抓住，笑嘻嘻地看着眼前人。
“我没有。”
“放屁！你那点小动作都投人玻璃上了，我又不是瞎。”
“切。”
任生把头埋进被子里，小声嘟囔。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单一水马上安静了下来。
任生疑惑，小心地探出头。
猛地一记枕头狠狠砸在自己脑门上，任生惨叫一声，顺势向后倒去。
一秒、两秒……一分钟。
“你真无聊。”
任生一屁股坐起来，发现眼前的女孩撑着头看着自己，目光温柔。
“是你无聊吧。”
单一水轻咬下唇，嘴却咧得很开，露出好看的牙齿。然后她跳起来，站在床上。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拍。”
“啊？”
任生有点懵，抬起头愣愣地望向单一水。
他永远跟不上这个女孩无数奇奇怪怪的想法。
“我们回家拍。”
单一水重复一遍，顿了顿。
“我们去以前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就算了。”
她又跪坐下来，双手撑着大腿，直勾勾地盯向任生的双眼。
“我们去那些地方拍，好不好？”
任生终于理清头绪，伸出手揉揉女孩的头，回答得干脆有力。
“好。”
1
“你爸妈没说什么吧。”
单一水有点儿不安，明明是自己要来泰国拍婚纱照的，等任生一切安排妥当了却又出尔反尔。
任生转过头看她，眉头微皱。
“你说话呀，我以后还能去见伯父伯母吗，完了完了，我后悔了，你怎么什么都给你爸妈说呀。”
单一水急得快哭出来。
任生低头敛起笑意。
“你都坐上了飞机了才来这么一出，这不是折腾我吗，我爸妈也没那么小肚鸡肠。”
“还有，”
任生突然严肃起来，把单一水盯得发毛。
“你怎么还是不知道改口啊，得叫爸妈。”
单一水瞪了他一眼，又有点儿心虚，索性滩在飞机柔软的座位里。
“都叫了快二十年了，哪有这么好改口的。”
2
两个人接近十二点到家，等到单一水隔天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任生在书房听到动静，得意地扬起嘴角。他约的是十点的行程。
刚刚好。
3
“什么啊，这里哪是我们的幼儿园啊？”
单一水提起踢起脚边一块小石子，石子跌入泳池。
“连游泳池都有啊，现在的小屁孩可活的太好了吧。”
两个人在省城幼儿园兜兜转转了近一个小时，摄影团队只得一路跟着。
“算了算了，我们去滑梯那儿拍，整个学校我最喜欢那儿。”
单一水牵过任生的手，来到了园区的架空层。
架空层下的娱乐设施五花八门，像一个精致小巧的游乐园。单一水在它们中努力寻找着两个人的记忆，一番搜寻后把目光落在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滑滑梯。
这个滑滑梯是独一个用铁皮做的，银色的外表脱落下来，生出了凶狠丑陋的锈。
4
“你记不记得，那时候全校就这一个滑滑梯，一到下课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冲着这里来。”
“我个子矮，抢不过他们，一着急起来说话都没了落脚点，就在旁边和自己较劲。”
单一水坐在滑梯上端，歪着头，留的长发被风挠过脊背。
痒痒的。
“你看到了，就挤到最上面把他们轰走。”
“你吼他们，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我在旁边看呆了，酝酿好的眼泪又给憋了回去。”
“放学一起回家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对你说谢谢，你却梗着脖子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单一水转过头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他好像没有在看自己。
“喂，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啊。”
“……”
任生回过神，目光收回到单一水身上。
“不是。”
“哦。”
单一水扭回头，脸上却飞起一片红云。
“拍照拍照。”
5
毓才小学的围墙很低，单一水硬是拉着任生从后门的巷子里翻了进去。
落地的时候，任生想起自己当年在体育课打篮球，为了向同学证明自己在半场也可以将球砸到篮筐，一个用力直接将球抡到外头去。
后来自己慌乱下啥也顾不得了，爬到树上纵身一跃，好不容易在巷子里寻回球，却再也翻不回来。
只好呼救同学叫来老师，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还记得你五年级体育课的时候，把球给丢到了外头去吗？”
单一水走在前面，突然问道。
任生微微诧异，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也不管单一水看不看得到。
“记得。”
“那时候我在旁边的沙坑里玩沙，其实没什么好玩的，我边玩边发呆。”
单一水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我听见操场传来动静——你知道我发起呆来一般什么也听不到的。我抬起头就发现你被潘老头训，训得可厉害，我隔那么远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我问美丽你刚刚怎么了——就在你同学录里给你表白的那个，我知道她总抓着你看。她告诉我说你篮球给丢到外面去了，自个儿翻出去捡结果没翻回来。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她倒说的挺神勇的。”
任生在脑子里努力寻找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却连名字都对不上。
“其实我也觉得你真他妈牛逼，我从小就觉得你牛逼，那一瞬间你在我心中快成神了都。”
单一水停下脚步，回过头笑嘻嘻地看向任生。
“你去前门把他们叫来吧，我们就在这里拍。”
6
两个人到二中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出头。即使是在假期，下课铃依旧踩着点响起。
“那时候我们可真像谈恋爱啊。”
单一水的五指扣住任生的手，两个人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俯视校园。
“上晚自习前，我总要缠着你在操场上溜达几圈。”
“整个操场散步的几乎都是情侣，大家都趁老师还没来的时候抓紧腻歪。可我们不是。”
“初中的时候我们不在一个班，你们家又搬去另一个小区，说话的机会少了，我就想趁这个机会和你聊聊天。”
“有的时候没了话题，我就一尺一寸一尺一寸往你近了挪，你笑骂着把我赶开。”
单一水还想说下去，却被任生打断。
“是你头发的味道太香了。”
“你和我说过，你每天放学一回到家就是洗头，有时候都顾不得吃饭，直接跑来学校。”
“在操场上你跑在我前面，或是跟在我后面，我都闻的清楚。”
“三年来，你差不多两个月换一次香型。从茉莉花到薰衣草，再从薰衣草到郁金香。”
“我现在一闻到这些香味儿就想到你，单一水。”
“啊？”
单一水自己都忘记了这些琐碎。
她忘记的琐碎还有很多，但是不一定都有人记得。
单一水感谢它们被记得过，像天牛感谢树脂封它成琥珀。
她突然想对他撒一个香香的娇，再一尺一寸、一尺一寸往他近了挪，拱在他的耳朵边，用鼻子眼睛嘴巴揉他的头发。
7
对于高中生活，两个人都想不起来太多。
那三年的大部分时间被关在各自家里和私教度过，为之后的留学做准备。
后来任生去了美国深造，单一水被家人安排去了英国。
“偏偏是在那个时候啊。”
单一水在校门口踌躇了一阵子，最后决定不进去。今天拍的照片已经够多了，样片也够选上一段时间。
“想什么呢。”
任生环过单一水的脖子，轻轻贴在她身上。
“你那时候每天掐着时差在晚饭前给我说晚安，不别扭啊。”
任生没有说话，气息均匀地喷在单一水的后颈。
“喂，说话。”
“我喜欢你啊，怎么会别扭呢。”少年低低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轰鸣开，带着些许的不以为意，却又真挚而深情。
一如当年在地中海上，两个人的情意像透了风，钻缠了彼此气息。
"Dear, we’re so close together."
"I love you so."
迟到的告白横亘了一整个青春期，少年终于来到女孩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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