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读诗，读到“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想想再过个把月，就可以踏青可以遭遇一场杏花如雨的场景，想起年少曾因为一树杏花而落寞，一时间内心深处涌动出巨大的波动，足以和少时情怀产生共振。
《少时杏事》
叶绍翁的“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算是千古佳句，虽然经过后人杜撰有了别的寓意，甚至并不光彩，但是那一枝出墙红杏却像是一面旗帜有着自己的信仰，是我和我的同龄人在年少时最美好的记忆。当然，树也有记忆，如果说美国曼哈顿大街上的皂荚是为了乳齿象而长出尖锐的刺，玫瑰是为了告诫人们认清爱情是一边疼痛一边享受的实质而满身荆棘，那么，少时那些出墙、横倚、铺天盖地的杏树完全是为了我们在贫瘠封闭的土壤里还保留着对美好最基本的向往。唐朝公子韦庄一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让人心生欢喜，乡下没有多少奢侈的情怀，风流少年大都在地面上匍匐，那些属于巨人的情怀在他们心中都是天一般辽阔，谁都不会想着采一朵粉红杏花送给心仪的女子，每一朵曾经盛开过的鲜花都孕育着梦想的万分之一，等着小小的杏子挣脱花蕾脱颖而出，或在青杏初成时敲打下来伴着一身伤痕卖给沿路收青杏的商贩，或等杏子成熟落地捡起来杏肉和杏胡分离，杏肉晒成杏干杏胡晒干一一装进编织袋，在价比三家之后怀揣期待卖了出去。虽然这大多是女人和孩子的劳动成果，但是零钞分给女人算是奖赏，孩子们三毛五毛就能打发。绝大多数人家靠着杏子的给予计划下半年的作物和农具更新，有一年卖完杏干，母亲一时兴起买回半斤白糖，年过六旬头发依然乌黑的小脚姥姥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小塑料袋金黄的杏干，那是那一年里全部杏干的精华，不但需要长相、颜色、味道上乘的杏子还需要连着一个星期不下雨的晴朗天气，姥姥一定是侧着身子在晒满杏干的隔板旁精心挑选才留下这么些让人垂涎欲滴的杏干。她微笑着把杏干放在开水里浸泡，等杏干表面的干裂慢慢润了，她用漏斗空掉水撒上白糖用筷子一个一个放在我们舌尖上，那是比任何美味都更让人怀念的味道。
《少时杏事》
杏树的衰败是一个特别有趣的曲线图，很多家庭兴于杏后又败于杏，“兴”是发达是摆脱贫穷“败”不是每况愈下而是很多人不在留恋枝上红杏远走他乡。少时第一树杏黄，自会奔走相告男女老少树下吃上一顿，会爬树的少年爬上树枝站稳了用手抓住一枝使劲一摇，满地打滚儿的杏子，有些人躲闪不及杏子打在身上也不生气笑着慌忙躲开，粗枝则要用脚，脚掌搭在枝上用腿部的力量摇晃，熟透的杏子翻滚着落下去，满地的蚂蚁慌了神到处爬行，这个阵势就是“满城尽带黄金甲”，那些带着“黄金”的杏子后来成了“噩梦”一场：晒杏干是极为繁琐的事情，每一树杏子败落结束都要兴师动众摇杏三五次，每一次都要用能盛放一个三五岁儿童的、用藤条编制的笼装一大笼，晒杏干的工作乏味枯燥，每一个杏子都要用手捏开了杏肉放在隔板上杏胡放在一边，到了后来两只手着了黄色，大拇指开了缝。那是一段除了锅盖，一切可以平放的平面的东西都用来晒杏干的日子，女人的头发上一撮一撮的被杏肉黏在一起，耳根后面偶尔也会藏着黄色的杏肉，一定是晒杏干时遇到凑热闹的黄蜂停在头发上战斗的痕迹……当然，偶尔也有蝴蝶飞来，有几次为了抓一只美丽的蝴蝶打翻了杏干被父母破口大骂，如今想来都是让人泪流满面的情节。
《少时杏事》
父母年富力强的那几年是杏子最多的时候，夏天天亮母亲第一件事是沿着小路把晚上落下来的杏子捡起来，然后扫干净路面等着我们醒来摇杏，我是家里的“猴女子”爬树摇杏十分在行，只是可惜没有练成飞檐走壁的本事就到别处上学，等再回去，弟弟当了家他再也不用摇杏子也不晒杏干，用长长的木杆敲打杏子落下一地怨气，然后用扫帚把杏子扫在一起……直到后来杏树成了门前两堆干枯的柴火，属于少年的杏事一时衰败！
《少时杏事》
和我一起捡过杏子的很多人要么远嫁他方要么就地生根，也有几个早早的和那些满树杏花香的日子一起被埋葬，树死了人也有的死了，两个世界的行人几乎将要均分记忆，他们无一不是依靠着那些杏子进了村里的小学识文认字，学会了背诵“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
《少时杏事》
如果树也有记忆，他们应该能够凭借着记忆想起一些人，虽然他们的根系已经归于尘埃，但总有一些会沿着记忆攀爬，重建一场杏事，那时不再关联着生计不再成为甜蜜的负累，而是更深的情怀！
《少时杏事》
如果可以，我想远远地赶回去和少年坐在树影婆娑中，谈谈无关牛郎与织女的心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也可以！
《少时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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