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老

一

“有人对于人生与朋友的关系做了很多比喻，我觉得最为贴切的还是像列车，有人在这下，有人在下一站，也有人在终点才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目标和目的地，对于下车的人，你别挽留，因为会有新的人上车，能陪伴你的，只能说你们有相同的目的地，而离开的人，成了我们最好的回忆。”

记忆的碎片穿过时间隧道在我脑海里投影成像，放映机转动时光的齿轮，幕布上的画面不停地变化，里面的人也在不停地变换着，唯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一直出现在他身旁，至始至终。这是一个很老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开头，有没有幸福美满的结局，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只有开头没有结尾的长故事，长到海枯石烂，像青山不老；可对于人的一生，它又很短，仅仅只有十七个冬夏。

打闹，争吵，冷战，和好……无休止的循环。枯燥而又乏味的故事情节，就如同打了鸡血的狗血剧情，千篇一律而无内涵。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离去的人，有的早已失去了联系，茫然不知所踪；也有人处在同一片世界里，看着彼此身旁的陌生面孔，也只是在人海中轻轻一瞥，却早已失去了曾经的情感。他们成了故事中一笔带过的匆匆路人，在旧时相识的海岸留下或浅或深的足迹，然后被时间的浪涛冲刷得干净，为下一茬人清出一片处女地。

二

曾经有一个年少时的伙伴,我忘记与他是怎样相识的，只是依稀记得他哥和我哥是很要好的朋友，自然而然，他进入了我的童年记忆。友谊它不是流感，所以不会传染。对于他，我一直存在着偏见，我不明白学校这么一个令人讨厌的地方，为什么他可以待的如此适应，也不清楚他在哪沾染了一身流里流气，所以看见他，我脸上总会刻满厌恶与反感。一直处于家长旧式棍棒教育下的我，对于他那副痞里痞气的举止，从一开始便走在了对立面。这跟很多人一样，自己被强灌输所谓好与坏的评判，也总想施用于他人身上，然后给他烙上或好或坏的印记，好像他做好事或做坏事都是理所当然的，偶尔做些相反的事，则会认为他脑子短路了，不能正常思维。

他陪伴了我整个小学时代，从村小到乡小，而往后便是一片水墨留白。

五年级与六年级我是在寄宿学校度过的，那时年少的我早已偷偷流光了该流的泪。读完五年级，我和他一起转入了附近的中学，念六年级。我们被分在了同一个班，以至我们都能看见对方，联系没有中断。对于寄宿生活刚有所适应的我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虽没了一开始时的不适，但心中的苦闷与迷茫是难以言表的。相对于我糟糕的境况，他仍然是活得很快活的一个，无忧无虑，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就像一只顽强的小强，最起码我看的是如此。他身旁总会有人围着他，打闹，说笑，听他胡吹海侃。他令人羡慕的身高在人群中那么耀眼，而相对于孤家寡人的我，显得有些落寞。有时，他看见我，也会先和我打个招呼，看着意气风发的他，我则象征性地点了点头，逃似的迅速离去，不禁苦笑，好孩子的我竟比坏孩子的他过得还要狼狈。

因为六年级只是中学的附加的一个年级，所以教学老师大都是一些初中老师，教我们只是他们的一个兼职。带我们的是一位新来的女老师，姓胡。长而卷的棕色头发，微胖的脸上经常带有温柔的笑容，这就是我对她模样的全部记忆。她曾经和我们提起过她遥远的家乡——陕西，那时的我只知道它在黄土高原上，而这还是我从那些闲书上看来的。她曾在我感冒的时候给了我两颗阿莫西林，我一直都还记得，或许她不知道，也可能早已忘记，她不经意的关心曾经给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多大的温暖。

胡老师有两幅面孔，也正是这两幅面孔，让我感受到了好孩子与坏孩子的不同。一次上课期间，靠窗的我看到他被胡老师叫了出去，接下来的就是一顿痛斥，两人都很激动，暴怒下，“啪”，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的左脸深深地印了个鲜红掌印。窗外的他，双唇抖动，眼中的泪水在倔强地打转，那一刻，我仿佛看了黄土高原，千沟万壑，支离破碎。

还在那记耳光中未回过神的我，不知不觉得过了几天，直到那阴影慢慢被隐藏，我才发觉，这几天都未曾见过他了。才知道当天他被学校开除，回家了。七八天后，风波渐息，他还是回来了，中间，我曾看到过他妈妈来过，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对世事尚有些懵懂的我，尽力去维护我内心的单纯世界，就不再关注了。

他变得消沉了，没有了往昔的无忧无虑，变得不再像一个小孩子，而更像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大叔。我不知道他消失的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也不想去了解。但即使这样，他身旁仍有人围着他转。他也偶尔像之前那样跟我吹吹牛，说说大话。就这样，剩下的半个学期也过去了，胡老师走了，离家太远，她适应不了。

以为能坚持下去的他，再次被开除了，毫不留情。喝酒，赌博，上网这是他瞒着所有人犯下的罪行，原来，他真是个坏人。

三

他从我生活中彻底地消失了，只留下了我有瑕疵的童年。直到初二，我才听到有关他的第一个消息，只不过我没想的都是，这也是最后一个。“他在异地打工的时候，老板带他去游泳，结果他溺水了……”，我木然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青山，它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再后来，他的家人搬离了这个小山村，只留下孤零零的老宅与门前几颗老桃树。初二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在上学的路上，我骑着自行车在树荫下穿梭，他哥穿着黑色西装，骑着一辆摩托车，从我身旁呼啸而过，像一个亡命之徒。我想起他经常用来唬人的话，“我哥哥可是混黑社会的。”或许他没有唬人，我想，不过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最后，我甚至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了，一切都从我的世界抹去了。

四

“抹一把泪，不是不珍惜，而是我们都没有逃过时间的流逝，距离让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却给了两个平行的世界。”

上学，毕业，中考……每到一个站点，就会有人离去，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团，而后失散在风里，彼此的视线被眼前新奇的土地阻断，时间的大雨让我们各自生长，忘却过去，从此相隔天涯，断了联系。曾经的朋友，重新搭上了各自的列车，驶向各自的人生旅途。我站在这片新土地上，望着我们共同的天空，愿青山不老。

2015年11月写

2021年2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