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所承受的各自的命运,也许都应该是毫无怨言的。
已经记不清是小学几年级的时候了,因为父母外出打工的原因,我被寄送到二姨家上学。
二姨家门前有一片广阔的场地,走过场地,有一户矮小的房子,里面床、柜子、灶火没有隔断,是通体一间。房子上开的一扇窗户被常年熏染成了黑色,并不透光;从梁上吊下的灯泡也糊了厚厚的油污,因此总是幽暗。
但幽暗,却正是一个离开家乡孩子的屏障,所以我时常呆在这里。
这间小屋住着的,是二姨父的母亲,我叫奶奶。而还有一对姐弟,是奶奶大儿子的儿女,他们在河对面住,距此大约半小时的脚程,所以也经常会来这里 。
我已经忘了有没有第一次见到兰兰姐的场景,或许她是直接很熟稔的进入了我的生命。
她比我和她弟弟大两三岁,却因继承了上一代乡村妇女结实有力的身子和吃苦耐劳精神的原因,总像是个值得仰仗的大人。她留着半长不长的头发,眼睛很大,声音并不细腻,带着浓厚的男子气息。
我现在所能想起的清晰一点的情景,是她总放学先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仰着头和她说话,看浓厚的黑发遮掩她的脸颊,那双大眼睛生灵有神,那厚厚的嘴唇总有笑意。
那个弟弟调皮捣蛋,时不时总欺负我,她就为我反打她的弟弟,狠狠的打;她用自己所有的钱(那时5毛1块的零花钱)给我买东西吃,而让我把自己的钱留起来;我们总是会和奶奶一起围坐在小屋里的床上,晃晃悠悠的打一会牌,或者只是安静的看着奶奶收衣叠被、烧火做饭,来让时间流逝。
我觉得,她坐在我的心脏处陪我,陪了我二年。
后来父母回家种菜,我便被接回上学,小学六年级开始住宿学校,初中时候,因为母亲生病的原因,要进城在医院疗养,父亲决定在城务工,我自然不便,此后的所有生活只徘徊在寄宿的学校和假期时的老家中了。
此经六年,时光总沉浸在欢快的校园朋友中,除过年须得去二姨家外,平常时候已几乎甚少去了,而几番过年,睹物思人,我总在小屋内冥冥期盼能有和兰兰姐的暌违,却一直未能如愿。
中间某一年,奶奶逝世,小屋锁闭,我站在屋外眺望隔河的山坡,目光被干枯凌乱的树枝遮挡,内心涌出一股奔跑过去的冲动,却终也熄灭了。
我自小腼腆,几多心绪只会埋在心里,不敢表达,无人倾诉,如此便错过了不知多少。
2014年大一寒假,年初三去到二姨家,临近中午吃饭,我二姨家的表哥突然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河对面,我一时愣怔,他说你兰兰姐家,她回来了。
路上我知道,她初中没上完,十八岁就早早结婚,却在年前刚刚离婚,还抱回来一个小孩。
车停在路边,她们家大门敞开,我有些畏怯,一时想起小时她总送我回二姨家,每几天也总去奶奶那找我,我却甚而没有来过此地。
站定在门口,已然看见是她在堂内搭晾衣服,她扭过头来,身材更丰满魁梧了些,但容颜未改。浓黑的头发半长不长,眼睛大大,嘴唇带笑,跟小时并无两样,这或许是她自小发育早熟的原因。
我很自如地喊出声:”兰兰姐。“
她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下,应该是才认出了我,也或许是听到了因她在刚到二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孩子妈而丧失的本该属于她的称谓。
她热情的招待我们坐下,已经是真正的大人了。
我问她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啊?
她只是笑笑。
她问我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刚上大学。
而后,她要忙着招待客人,我们便没有说话。
我们需要奶奶那个小屋的幽暗来消除这般清晰的干涩的陌生,但这个世界并不给我们机会,过年的时间越来越赶,我跟着起身告辞。
我在车上很想回头再看看她,内心却觉得做这样的事情没有意义。
我又再一次将思绪埋在了心底,没有回头。却可能是因为一些东西埋的久了,酝酿着欲从眼角涌出,一时情不自禁,悲从中来。
看着路边飞速闪过的萧瑟的树木,就好像是我和兰兰姐往日的时光被抛在身后。我恍惚中觉得自己,在疼痛中也生成了一道树的年轮,这道年轮无关伤痕,只是一段生命的印记,却注定铭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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