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慕容珏脸色铁青地从前朝回来,带了股煞气。
我一看,唤来小太监,嘱咐他去华裳宫传端妃。
果真,没一会儿,小宫女上错了茶,他隐怒的声音传来:“滚!”
我重新奉了杯茶端进去,他扶额,语气不善:“滚!都滚,没有听见吗!”
声音未落,屋子忽然暗了下来,我退到侧边,一个小小的人像,透过窗纱,光影婆娑得走过。
只见,本来应是振臂一呼万千跟随的皮影人,却处处受制,被大军步步紧逼,退至无路可退。
我清楚地看到少帝紧握成拳的双手。
几回梦里,慕容珏咬牙切齿地要杀了欧阳世徳,杀了那个以下犯上的摄政王,却无可奈何。他并无实权,必须要利用后庭维系前朝的关系。
我的王,从未和任何人诉苦,只是一个人默默撑着。
忍辱负重、绝地反击。
这八个字清晰地映在窗口,端木歌从暗处走出来:流星步摇,熠熠生辉。
只是一瞬,相视一笑,他与她便是这样旁若无人。
我缓步退出殿里。
窗外的皮影,孤零零地被搁浅着。我将这些一一拾起,放进那只龙凤呈祥的盒子里。
六年的时间,我熟悉着少帝的点滴。
他从来只喝七分烫的茶;批阅奏折时,朱砂要每隔一刻钟研磨;思考时,喜欢捻着那颗白玉珠子。他喜欢沉香的味道,不喜欢过于明亮的色彩;他喜欢倚着窗沿眺望,不喜欢有人聒噪。
他会半夜忽然唤我,却不吩咐一句话。
我常站在他身后。
月华似练,他的衣衫落满了星光,他便就这样站着,仿若雕塑,常常一站就是整整一个晚上。
他如外界传得那样,孤傲冷漠带着深深的威严,做事果断,让人不寒而栗。
可只要看到端木歌,他便仿若一个未长大的孩子,任性嬉闹。
那么容易洞察的一切,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我只是,想要守护着他而已,他笑,他怒,他好,他坏,我只是想守着,能陪着他,就已经够了。
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殿内。
是司徒念。
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我尽管疑惑,却无法多问。
日中燥热,殿门未开,看来,这次是遇上了什么大事。我握着盒子恭谨地站在殿外。
“原来这皮影,你是用来借花献佛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必花这样大的心思,找来给你了。”
“司徒世子,要是不愿意,这东西拿回去就是了。”
“嘿,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哪还有拿回去的理?”
我合上盒子转身冲他笑:“那不就得了。”
“阿璎!”
他蓦然喊住我,戏谑敦厚的声音来得有些突兀:“这些年,若没有你的辅助,他的势力便不会这样迅速壮大,可他只知道端木歌,却不曾在意过你,阿璎,你究竟图什么?”
我,我······
心里有些发苦,我图什么?不,我只是,我只是心疼我的王而已,我只是心疼那个带着深深阴霾的少帝,我······
“你喜欢他。”
“不!”
“你喜欢他,从小就喜欢,可你配不上他,他是宇国的君主。”
“不是,你别说了!”
“你就是喜欢,可你偏偏不敢承认!”
“司徒念!”
我瞪着他,可他一派风流,悠闲得冲我笑,露出一对小虎牙:“干嘛?!”
“不是的,你别瞎猜了。”我捏紧了盒子。
“盒子,你看了吗?”他突然话锋一转。
“这个?”我抬起手:“看过了。”
“那就好。”司徒念松了口气,过来拍我肩膀:“阿璎,南阳异动,我已请命南下。”
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就这样吧。”
这是十六岁那年,司徒念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他走的那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血红的旌旗随风猎猎有声,我躲在城墙上的一隅,看着他银色的铠甲折射的五彩光芒,迷了眼。
此后,南阳兵变,他这一走竟又是三年。
三年里,少帝陆续娶了很多夫人,每一次,慕容珏总带着愧疚去看端木歌,虽然嘴上不说,但那时青梅竹马的情谊已然剥落得所剩无几了,为了安抚她,慕容珏把我调到了端木歌身边。
只有我知道,每一次迎来新夫人,他总会一个人在园子里呆上很久。一轮孤月,他一个人,凝望着夜空,不言不语。
梦里他会呢喃着端木歌的名字,一遍一遍,可是每当去华裳宫,却又收敛地极深,我的王,是这样深爱着端木歌,爱她,却不得不一次次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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