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藕

莲藕本产于水乡泽国，但在若干年前，在中原腹地，豫北小城的东南一偶，也曾有过一大片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荷塘呢。

每年的岁末，正是肥美的白莲藕上市的季节。

腊月的天气，寒风刺骨，滴水成冰。

一大早，大概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丰儿和他的媳妇儿小慧就早早的起床了，他们今天要去市里卖莲藕。

凌晨的马路上，昏暗的路灯下，丰儿吃力的蹬着一辆脚踏三轮车。车上装满了昨天刚挖的新鲜的莲藕，莲藕上面盖了一床旧棉被。因为莲藕是娇贵的蔬菜，怕冻，冻坏了卖不出好价钱。三轮车的一侧，他那温良贤淑的媳妇儿，骑着一辆黑色的二八自行车，和他并排骑着前行，小慧红色的围巾，如火焰般在风中飘舞。

今天要去的菜市场有点儿远，在市区的最西边。那里是本市的重工业区，有好几个大型的厂子，最有名的是钢厂，钢厂里的工人工资很高，都很有钱，花钱比较阔绰。

钢厂的附近有个大型的蔬菜市场，里面的瓜果蔬菜和农副产品，能比别的地方多卖出几毛钱。所以附近的菜农都愿意来到这里卖自己的东西。

丰儿他们家住在市区的最东边，去哪个菜市场要走很远很远的路，中间还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地下通道。地下通道的那个坡很陡，小慧先把自行车放在一旁，然后弓着身子用力推着人力三轮车的后面，二人齐心协力，艰难的把三轮车推上了坡，再回头去骑自行车，她猛蹬几下车链子，追赶上前面的丰儿。

他们中途累了也不敢休息，必须早早的赶到菜市场，不然去的迟了，就没有好的摊位了，占不到好的摊位，就卖不出好的价钱。丰儿口中呼出的哈气，好像一股白烟，凝聚在眉毛上。小慧的脸蛋儿冻得通红，手指有点僵硬，但看着满满一大车的莲藕。俊俏的双眼里，溢出无限欢喜，她可指望着这些莲藕过个好年呐。

寂寥的马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驶过几辆汽车，和着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卷起凋寥的落叶。

他们终于到了菜市场，天儿已经大亮了。菜场内已经被来得更早的菜贩占满了位置。丰儿让媳妇儿在路边看着三轮车，他先进去菜市场转了一圈儿，回来对小慧说，里面已经没有位置了，就在市场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卖吧。

凌厉的寒风，如刀子般刮着行人的脸，丰儿找到一处背风的墙根儿，停稳了三轮车，裹紧了棉大衣，把盘子秤拿出来。然后掀开破棉被，挑捡出几根卖相好看的莲藕，摆在三轮车的尾箱上。他媳妇儿肩上斜挎着一个旧提包，提包里面装着的是，前天晚上去小卖铺换到的零钱，准备一会儿找零头用。

新鲜的莲藕上面沾有一层薄薄的淤泥，他们夫妻二人带着露手指头的手套，还在认真的清理着莲藕身上的泥土。他们互相说着话，不时的互相温馨的对看一眼。丰儿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今天菜场上有许多卖藕的。莫非今年种莲藕的多了？怎么这么多莲菜啊！

一打听才知道，去年莲菜价格有点高，今年一窝蜂的种莲菜的人家儿就多了，价格也自然就跌落下来了，小慧一听，双眸中马上布满了阴云。

菜场上卖莲藕的人大都眼熟，都是村儿里附近的乡亲邻居。丰儿看着这一大车的莲藕，有点发愁。今天能卖出多少钱呢？

临近半晌，集市上的人们渐渐的多了。不一会儿他们的摊位前面就站满了顾客，人们挑挑拣拣，高声低语地讨价还价。

丰儿脸上挂着微笑，手法熟练的给顾客过秤，他把秤杆翘得高高的，分量给的很足，临了还要再加一小节藕。买藕的人都夸丰儿大方。他都呵呵地笑着说，自家地里种的不值几个钱。

其实丰儿在生活中是个很抠的人。媳妇儿小慧想要一双棉皮鞋。都给他嘀咕好几次了。他也没舍得给她买。还说穿那干啥？留着钱给孩子攒学费吧。

他们的摊位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偶尔遇着个挑肥拣瘦的主顾，那位顾客拿起一根长长的又粗又白的莲藕，说莲藕的尾巴不好吃。“咔嚓”一声，掰断一截，心疼的小惠心里一紧，好像用刀子剜疼她的心一样。连忙去阻止，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别掰了，别掰了，挺好的，这么好的大白藕可不能这样糟蹋了。可那位顾客，像没有听见一样，手一刻也不停，嘴里还咕囔着，你们乡下人就会糊弄我们城里人，看看这么多泥土，我们买莲菜又不是买泥巴。小慧急得满脸通红，急切的说，那可不是故意糊上去的泥，那是为了保鲜防冻的。那位顾客仍旧不停手，一点儿也不手软，继续挑拣着。丰儿赶紧用眼神儿制止了媳妇儿，和颜悦色地对那个人说着好听的话。终于又一堆莲菜卖不出去了，他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天儿阴沉沉的，雾蒙蒙的天空中。太阳努力的探出半个头，无力的照耀着这群忙碌的人们。

临近中午了，莲藕也卖得差不多了。丰儿在三轮车上整理着那些碎莲藕头。他媳妇儿在一旁一张一张的清点着钞票，一缕乌黑的秀发垂在脸旁，她随手把头发往耳后一抿，嘴角泛起一抹甜笑，一合计，还不错。虽然很辛苦，但他们感到很幸福，两人很满足的相视一笑，仿佛阴霾的天空也充满了灿烂。

他们准备回家了，路上拐到一家包子铺，向老板推销他们的碎莲藕头。这些零碎的长短不一的碎莲藕头，是包饺子，包包子的好材料。老板很和气，很好说话，虽然把价钱压得很低，但最后承诺他们免费吃两笼包子，夫妻二人觉得很划算，当场开心的成交了。

吃饱喝足后，丰儿的心情大好。今天莲藕卖得不错，他要向媳妇献殷勤。丰儿抬起头，无限怜爱的望着媳妇儿，眼中满是柔情。哎，哎，我说咱们拐到市里吧，也快过年了，你想买点儿啥，今天都依你，随便跟咱爸咱妈和孩子也买点，小慧听了。嗲怪的瞪了他一眼，两颊飞起了朵朵红云，娇羞的笑了。

丰儿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媳妇，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在十里荷香的荷塘里，那亭亭玉立的娇艳的白荷花。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支，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段千古名句，不正是小慧的真实写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