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的张生天天都在饿死边缘徘徊。
别人说书就老老实实说书,但张生不是,张生喜欢说一段书,加一段冷笑话。大冬天的本来就冷,说书先生还喜欢说冷笑话,茶楼里的客人想走走不动,膝盖都冷得发酸。
茶楼老板来赶人,张生只好去下一家茶楼找工作。
侠女刚好在张生说书的茶楼喝茶。她不太喝茶,江湖人,喝酒比较多。
张生说一段书:诸位知道为什么虾煮熟了会变红吗?
张生:因为红薯嘛,红熟。
张生:哈哈哈……哈哈……哈……
台下鸦雀无声,有几个客人打了寒颤,收拾东西准备撤了。就听见噗嗤一声,侠女笑了。
侠女从小到大有个毛病,就是笑点奇低,说啥她都笑,不说啥她也会笑。有时候刀光剑影里生死一霎,不知想起什么,都会自顾自咯咯笑起来。
茶楼老板本想着没人捧场就赶张生走,没想到来了个瞎捧场的,这就尴尬了。侠女放下茶钱拿起了剑:有缘再来听先生说书。
侠女一身黑衣飒爽,手中青锋寒意,开口却是软糯的江南吴音,叫人听着一愣一愣的。张生愣了,呆呆看她走出去。他的眼神都让她发笑,侠女笑得连剑匣都快拿不住,笑声渐行渐远。
后来他们又见了面。
这附近的茶楼都把张生当瘟神,他只好往北走,去找新的茶楼碰运气。途中在山野间露宿,借着月色读一本笔记小说。正看得着迷,只见寒光一点,书本被剑挑了起来。
侠女站在他面前:又见面了,先生。
她也要北上,两人同路,结了个伴。张生每天给她说自己新想的笑话和故事,她一路听一路笑。张生喜欢看她笑,绞尽脑汁想故事,若她笑得不欢喜,他便一整天都惴惴的。
侠女: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每天说故事给我听。
张生:你小时候,爹娘不会说故事哄你睡觉么?
侠女:我爹娘很早就没啦。我一直自己说故事给自己听。
张生有天想不出故事。侠女说,每天听你说故事,今天换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罢。
侠女说了个剑者的故事。
从前,有位曾令南北武林闻风丧胆的人物,凭一剑招独步江湖。
这位剑者自己都忌惮这部剑招的力量,将秘籍一劈为二,分成两部,分别交给两位弟子传承。那两名弟子从此分道扬镳,各凭半部残本开山立派。
如今两本剑法中的上部已经消失,江湖人只知道残本下部在武林盟主的手里。只凭半页残本,盟主便已然是天下第一。
在下一处城镇,他们辞别了对方。侠女想去关外游历,张生则决定在这里找活计。
张生:你若闯江湖闯累了,就回这座城里,我一直在这等你,等到了你,咱们再一块儿去下一处游山玩水。
这话也不知哪好笑,侠女笑个不停。侠女:你在这等着我,万一我五年后再来呢?十年后再来呢?万一有姑娘看上了你,愿意替你生儿育女,做菜洗衣呢?
张生想了想:那我就等你五年十年。我也不要姑娘替我生儿育女,做菜洗衣。
张生:那些温柔似水的我不一定欢喜。说不定我欢喜的姑娘,她摧肝裂胆,断我心肠。
侠女一怔,淬火似明亮的眸子在他身上留了留,又含着笑意转开了。张生说的郑重,她却像听见了笑话,笑着走了。
张生的说书依然无人捧场,没了那个喜欢笑的姑娘。他当了个教习识字的先生,在这里生活了下去。
但就算只是教孩童识字,他也喜欢时不时说个冷笑话:你们知道鸭子的爸爸为什么不爱说话吗?
学生:……
张生:因为鸭爸,哑巴嘛。哈哈……哈……
学生:……
有几个学生冷得受不了,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却听见私塾墙外有姑娘家的笑声,噗嗤一声,听着那般耳熟,魂牵梦萦。
张生呆了呆,立刻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墙下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用树枝划出的一行字:莫再空等不归人。
侠女也许不会再来了。
张生离了这座城,去四处游历说书,说得也不好,但正因为说的不好,竟反而出名了。谁都知道这个说书先生水平奇差,还爱说冷笑话,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反而都会聚过去,围观一下说书水平究竟能差到什么地步。
张生出了名,干脆盘下了一个小茶楼,天天在里面说书,客人来来去去,起初是没人笑的。后来大概是冷笑话实在太不好笑,反而令人哄堂大笑。
张生失落,他本想等那一声打破寂静的熟悉笑声,如今人人都笑,他却没了说冷笑话的兴致。
张生等不到侠女了。他渐老了。
茶楼变卖,他决定回南方,她是江南口音,软糯得像春月里初开的花,剑法却像寒霜凝镜,无一丝慈悲。
张生到了南方,有天停留在一处小镇。镇子上有座老茶楼,里面一个年轻的说书先生在拍着惊堂。这个说书人在说一桩江湖故事,说的是几十年前,武林盟主带人讨伐妖女,在城外的石桥上血战七个昼夜,终于将那妖女头颅斩落。
——侠女的家族传承着上部残本,被盟主派人追杀抢夺,最后只余下她一人,带着残本四处飘零。她曾想回去看看张生,最后也只在墙角下画了个笑脸,飘然而去。
她想,见了面,若是停留久了,或许牵扯到他,殃及无辜。
还是不见面了。不见面,摧他的肝胆,裂他的心肠,无心无肠,一生太平。
侠女的头被砍下时还在笑。她死前想起张生了,想起短暂的生命里唯一美好的东西。
说书人又道:传闻盟主从妖女尸首上搜得了一页剑法残本,参悟透彻,修得奇功,从此江湖一统,再无纷争。
台下忽闻笑声。张生掩着脸笑,笑得肝胆欲裂般。
——《笑点低》
转载自网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