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腊月十八那天一大早，上屋场的利结巴开着车，载着他的父母，奔赴一千多公里外的贵州探亲去了。利结巴是在全国最大的寻亲网站"宝贝回家″中找到母亲老家的信息的，从发现到确认到成行历时近两年，确实很不容易！

      这应该是春节前最让人高兴的一件事吧！

      利结巴的父亲出身不好，成份有点高，家里又穷。开始，本地姑娘没人愿意嫁他。后来头上的帽子摘掉了，却错过了结婚的最佳年龄。他老娘就病急乱投医，用六百块钱给儿子买了一个贵州女孩做老婆！

      在老家，这样的事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因此，这个被贩卖来的哑女，就成了我童年生活中的一个谜！

      开始，这个聋哑女人是没有机会露面的。直到十几年后，她生育的一儿一女逐渐长大了，她才出来走走。有一年，她的女儿也结婚了，春节拜年时，她才以女主人的身份出来给客人敬烟。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她。哑女身材不高，又黑又瘦，不像本地人。这个又聋又哑的贵州女人叫什么名字没有人知道，到底来自贵州的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因先天的不足，她是父母心里的宝贝还是被人嫌弃或歧视，也没有人知道。

      她被贩卖的过程中，他和丈夫结婚后的这几十年肯定受过很多苦，但没人讲过。隐隐约约我只听过她丈夫的几句埋怨:"娘啊，你就不晓得多出几百块钱给我买个能说话的媳妇，儿子我这辈子忙里忙外，连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找不到！″原来，当时同时被贩卖的女孩有三四个，她娘钱少，就只能买一个最便宜的聋哑女了。老家自此在骂调皮捣蛋的男孩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迸出一句:"你这小崽子，不上进，将来讨不到堂客就只能买一个贵州妹子做老婆了！″语气中有愤怒有无奈，却没有半点对哑女的愧疚、怜悯和同情！

      后来，我又更震惊地发现，这几十年来，竟然没有人怜惜过哑女的处境，更没有人想过要帮助她。这让我想起了网上的一篇文章:电影《盲山》讲叙的是一个女大学生被拐卖的故事，这部电影的导演李扬曾回忆说，拍摄时，围观者在得知是拍电影后，还有人上来恬不知耻地问:"那个女娃娃(女主角)长得不错，干脆就卖给我吧！"还有轰动全国的郜艳敏事件发生后，有人提出质疑:"不追究人贩子的责任，让个受害者出来撑一片天，演苦情戏，真好意思！″

      其实，古今中外，人口贩卖的现象一直在。而其中受害最深的是妇女！

      毫无疑问，哑女又聋又哑，还不能识文断字，是根本无法离家出走的，但她也只有等到她有儿有女后才获得真正的自由。"成家″"生孩子"和过日子一妇女被贩卖的最后一环，非常具体。

      这是一群强加给她的亲人。人们剥夺了她们在婚姻和性生活的自主权，将她们逼进了她们不愿选择的生活中！

      哑女是幸运的。她的儿子在贵州的大山里找到了她的亲人。他的父亲早已因悲伤过度而去世，她白发苍苍的母亲还在，为寻找可怜的妹妹而在外整整奔波了十年的哥哥还在！几个白发人见面时相拥而泣，见者无不落泪。万恶的人贩子是不见了，可卖媳妇的人还在，他就站在旁边，却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他是哑女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多年前，全国人大工委曾解释说:对收买拐买妇女儿童罪的定刑规定得比较轻，这主要是考虑到:"收买人收买妇女儿童是居家过日子，主观之恶不深，是法制观念不深的表现。″在这里居家过日子的人性表达，却是把被拐妇女的人血，变成了一抹胭脂！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被拐卖妇女在漫长的贩卖产业链上遭遇的工序:绑架，非法拘禁，抢劫，强奸，轮奸，甚至杀人等。哪一个不是让人深厌痛绝，哪一个不是罪大恶极。而其引起的后果包括亲人郁积成疾，精神失常，或者被拐妇女的自杀！而强奸，轮奸更几乎是被拐妇女悲惨境遇的标配！

      哑女回家了，留在贵州大山里的是她泣不成声的母亲，是她兄弟多年宿愿得偿的哽咽！而哑女曾经遭受的悲惨境遇却被漠视了。

      也许，女性境遇的被漠视本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之一，它并不限于穷乡僻壤，野老村夫！

      也许，这些妇女们真的太苦了。人们不愿意直视她们的遭遇，更不愿意再次把她们从亲人的身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