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大河流过,火车顺着她的流向一路奔腾。远山清冷朦胧,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剪影。天空是淡淡的灰,一群南归的雁轻轻浮过。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皮肤粗燥,脸上的线条凌厉,眼神中深藏着执拗,短短的寸头给他增添了一点精神。
以前看安妮的书,庆长去采访一个男子,男子写了一句话,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这是苏轼的词,每次念起,都让他心中莫名感到苍凉。他经历的所有东西在午夜梦回中显得异常清晰。有一晚,他住在老家陈旧的房子里,半夜醒来,想起他受伤的父亲、想起他们的奔波流离、想起自己的居无定所、想起他的爱而不得。他突然嚎啕大哭,他不想吵醒隔壁的奶奶,他把头捂在被子里,尽力哭泣。那种穷尽力气的伤心让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像大石沉入深渊,缓慢坚决不可逆,他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痛。他给她发消息,他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一点点安慰,那时已经很晚了,她早已睡了。但他知道当她醒来时一定会给他安慰,人心中有了牵挂和念想便有了希望。
他想起她玻璃上倒映的脸。那是春天,围墙外高大的白杨已经抽出新芽,苍翠欲滴。她坐在前排,原来微带卷曲的长发已经烫直,她扎着马尾,穿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玻璃上她的面孔清晰起来。那真是非常美好的画面,年轻的容颜所迸发的自然之光悄悄的照进他的心里。他是多么想把那一刻记录下来,如果手里有架相机就好了。他不能一直盯着她看,那样很不礼貌,但是他可以看镜子,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就这样安静的看着,试图用眼睛记录一切细节。他就这样看着,直到春天过去。
后来大学时他拿到了一笔奖学金,便迫不及待的去买了一架富士的数码相机,然而没过多久,智能手机就流行起来,相机也没有什么用了。况且他也拍不到她,他们相距千里之遥。
高中时,他与奶奶相依为命。他不再寄人篱下或者在外租房,而是和奶奶一起住在老家破败的土房里。幼时,爷爷去采药为自己治病,不慎坠入河沟淹死。数十年来,奶奶都是独自一人。终于有个人陪她一起住了,她很开心。奶奶总是喜欢絮絮叨叨的讲一些过去的事情,许多旧的东西也不愿意扔,儿女给买的吃食也省着放在那里。他一直不能理解,吃的都放坏了也不吃,他试图说服奶奶,但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直到她给了他三块巧克力,他才明白奶奶的心情。他说她欠自己的,应该拿巧克力补偿。于是她就给了他三次巧克力。每一次,他都会等到第二块到的时候才吃下前一块,也不管那块巧克力在课桌里闷了多久。原来他和奶奶一样,都是执拗于收藏感情的吝啬鬼。
他总是喜欢探测她的心思,拐弯抹角的编些谜语问她。他给她出过一道题,假如他们有再次相识的机会,希望在哪种交通工具上相遇。这是杂志角落里那种毫无逻辑的心理题。她选了火车,而火车代表长相厮守。长相厮守这东西,很多时候都只是一个虚伪的谎言。但这也是一个美丽的名词。他没有告诉她答案,因为她一定会嗤之以鼻。他只是自己心里欢喜。
毕业那年的夏天异常闷热,他们一起参加了一个政府组织的培训班。他在城里租的房子,离培训的地点很近。中午的时候,她在他那里休息。风扇轻轻的开着,聊了一会有些困了,她横躺在床上。裙子柔软的垂下来,她的腿光洁而美丽。她大概是睡着了,胸口随着呼吸微微的浮动。年轻的身体充满了美好的吸引力。他也在旁边静静躺下,只是一刻也睡不着,默默的看着她,心里暗流涌动,他多么想握住她的手。可是她是多么的美好啊,他不愿破坏这一刻的温柔。他就那样看着,只希望那一刻是一生。
牵手、拥抱、亲吻……他总觉得这些词感人,但也同样难以企及。他曾尝试过,但她拒绝了她。在昏暗的影吧包间里,他们一边看着电影一遍聊着心事。好像触及到了她的伤口,她突然难以自制,眼泪就那样流下来。她的工作,她的母亲,她的青春,这一切无能为力的事都让她难过。他好心疼,这种心疼击碎了他的克制,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闪电般的抽回去,然后他们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心中的苦涩无声掠过。
他们相识十二年后,在喧闹迷离的酒吧里,她崩溃到酩酊大醉,她终于握住了他的手。那一刻他是幸福的,只是这幸福有些残忍。
生命是一场游戏,如此丰富和激烈,他永远无法在她面前保持无动于衷。他可以对所有人事不屑,但却不能忽视唯一一个她的愤懑与忧伤。
她如他所愿的那样去经历、去爱、去伤害。最终,她像一只受伤的鹿,在人海中孤独又无助。她找到他,希望他像少年时候一样开导她,安慰她。她不知道,她受的痛,他早已与她一般承受了。看着心爱的人难过而无能为力,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挫败了。
言语如风,言语能给人什么安慰了?一个人的文字如同他的梦呓,当不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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