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村里要是有人过白事,我是不去吃他们的酒席的。我奶奶说,那以后我和你爷爷要是死了,你也不吃吗?我说不会的,你们不会死。但我已经知道了生死,我脑子里想着,如果他们真的不在了,我就从埋葬他们的墓地里跳下去。
可十多年后,我爷爷去世,埋他的那天,我却不敢也不能跳下去。
我想起自己当年的想法,虽然荒唐,但足以证明我小时候有多依恋他们。
我记事起,我爷爷就很老了,他比奶奶大12岁,比我大61岁。但他依然很能干,每个冬天,他都会把羊毛捻成一根根的线,给我们织羊毛袜子穿。我现在想来,有那么爱意满满的羊毛袜子穿是多骄傲的事啊,可我上学后竟也有时候虚荣心作祟,嫌弃羊毛袜子没有别人买的袜子洋气。
但我还是穿了很多双我爷爷织的袜子,他总是给我换新的,给他自己都舍不得织双新的羊毛手套,总是打着补丁。
我爷爷爱听戏,每年夏末秋初,镇上就有农贸会,那是方圆几十里农民的盛会,主要是看戏,农资交易。可我爷爷晕车,所以他总是一个人步行二十里去看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给他的三个小孙孙买果子。
我爷爷放了一辈子羊,我没上学的时候,他还去别人家常住放羊。所以我们之间总是有分离,总是有思念。或许年幼的我不懂他对我的思念,记得他有一回回来跟我说,他很想我。
等我渐渐长大,终于明白思念是种什么滋味。
他越来越老了,可以一直呆在家里了。可我又要离开家了。我读初中就开始住校了,两周回一次家,到了高中就一个月回一次。一下子觉得思念好长,我每次都要省下生活费给他和奶奶带点好吃的,没多贵,就是一点心意,好像让他们吃到我买的东西,就能缓解我们的思念。
我每次回去看他,他不是在门口坐着给羊剁草就是在园子里给羊剁草。
看到我回来他好开心,一定要先摸摸我的头,问问我学习怎样,或者拿出他收集的旧报纸,问我那个字怎么念。
如果是盛夏的园子,他一定跟我说哪棵树上的杏熟了,让我赶快去吃。
有一回在园子,他问我,你这回一走又啥时候回来?我说一个月就回来了。他说时间真长。我知道他越来越老了,特别特别害怕他生病啊什么的。
他老是喜欢在夏天的大太阳底下晒着,我特别怕他晒出个什么病,每次都要叮嘱他。我真的怕失去他。
然而人生就是那么残酷,那一天还是来了,我高三的那个冬天,他病倒了,一个月以后就走了。
你总是问我何时回来,可你这一走,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回去送走了他就继续返校上学,我不敢直视家里的一片狼藉,直到一个月后的周末我才又回到了家。
那一次,我推开奶奶家的门,再也看不到他了,再也没有人摸我的头了,我走进堂屋,看见的是他的遗照,露着永远的笑容。
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种物是人非的悲痛。
十三年了,一想起我依然泣不成声,泪水涟涟。
我亲爱的爷爷,又是清明,春天来了,可美了,您在咱那儿的山坡上什么都知道吧,家乡的变化可大了,咱家的变化也可大了。我们都好,你也要好好儿的。
家乡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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