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我分手了。”
这是她坐下以后讲的第一句话。
“啊？”我表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而又不让自己八卦的眼神太过赤裸，“始乱终弃的故事么，很适合写进现下流行的言情小说里呢...”
“是我提的。”
这倒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看了一眼她的表情，递出一根烟。
她没接：“戒了。”
烧烤摊的灯光从棚子里透出来，刚巧在她的左眼上留下柔和的粉红色光斑。我也不确定她为什么要不躲不闪让那光照在脸上——不过你让我猜的话，理由大概是她犟得像头驴。
1
“给我讲讲细节吧。”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传说中的“不八卦会死病”患者。
“唔，他表现得很激动——事实上是非常激动。开始我哭了，然后他哭了，然后我又哭了，”她捏了捏眉心，“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大概就是两个人都哭成了傻逼。”
“听起来...很不体面啊。”
“我也觉得——可当时的情况，的确也顾不上那许多。”
“然后你直接哭着跑掉了？”
“这当然不可能，我流出来的是眼泪又不是脑细胞，”她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以达到平视我眼睛讲话的目的，“我只是站在那里平复了一会儿，直到我们两个全都整理好情绪，然后继续之前的谈话。”
我控制不住抽动的嘴角：“我不得不说你这有点蠢——而且十分尴尬。”
“我也觉得有点尴尬，所以在继续话题之前曾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她对我耸了耸肩膀。
“今天天气不错？”
“差不太多，我说的是——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我俩很一致地抬起了头张望，可今天晚上居然没有月亮。
直到我突然反应过来：“喂！‘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不是夏目漱石翻译的我爱你么？”
“淡定，他没那么文艺。”
“所以，他对于这句话的反应是？”
“他说——你要和我分手了就觉得月亮也变好看了？”
我几乎控制不住笑出声来：“讲道理，我现在有点同情你男朋友，哦不前男友——这句话听起来可真是悲伤。”
“我真的觉得蛮愧疚的——也不完全是愧疚——很难描述的情绪。”她转了转头，现在那个粉红色的光斑在她头发上了。
2
“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应该安慰你：分手的伤害本来就无法避免，这不是你的错。”我举杯和她碰了碰，“可你居然用可乐和我干杯——那我只能说，你现在让他受的伤，以后都是要还的。”
“真是可怕的诅咒——不过我想也许我已经还了。”
“已经还了？”
“我单方面喜欢他的时候，在有一年的中秋节给他打过电话。我记得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好看，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然后他花了将近半个晚上告诉我：我们两个很不合适，没有可能。”
“哇——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并不是在跟我讲什么灵异故事对吧。”
“当然不是。”
“那么，难道你们分手这事也是命中注定的么？”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脑洞了。
她垂下眼睛把玩着喝空的纸杯，粉红色的光斑在额头上晃来晃去：“也许吧，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也曾一度希望过跟他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可是，我也一直都清楚，那只是个希望。”
“他对你很好——可是你没有办法继续和他在一起？”我突然有点想把她的脑袋拆开来看一看，是不是哪根线路搭错了。
“我跟他说的原话是：我不是不想和你谈恋爱了，我特么就是不想谈恋爱了。”
她用眼神阻止了我想爆粗口的意图。
“有些人一生追求的幸福，是找一个相爱的人，生一个或者一堆爱情的结晶再把他们养大，最后和相爱的人一起儿孙满堂地老死——事实上我身边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可我做不到。这个世界上曾经有很多人相爱，以后也会有很多人相爱，到处都有人爱的死去活来。可我只能旁观这一切的罗曼蒂克，我做不到一直扮演那样的一个部分。”
我突然有点不确定她笼罩上粉红色光晕的表情，到底是不是想哭。
3
“所以——什么能让你真正的幸福？”
“我不知道。说不定把我感兴趣的东西全部尝试一遍以后，我就可以找到答案——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我永远也找不到答案，那就找到死。”她的眼神近乎悲悯，“至少我现在知道爱情不能让我圆满了，为什么不让他重新去找一个可以给他幸福机会的女孩？”
“好吧，不过你真的那么确定他会喜欢你为他做的选择么？”我突然觉得她表现的如此复杂，简直让人无端讨厌起来。
“如果我不够了解他，那么我不确定；但如果就我爱上的那个他来看，他终会喜欢的。”
“真是自大又自以为是啊——”我忍不住摇头，“年轻人，说不定有一天你自己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她又坐回了原来那种笔挺的姿势，打断了我的话：
“你知道最令我难过的是哪一部分么。”
“我真的可以告诉你，毫不心虚地告诉你，我放开他这件事情是为他好——我完全可以。”
“可是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我喊：你这个懦夫！你这个自私鬼！”她的双眼里好似闪烁着两把碎玻璃渣，“我听得见的。”
“你还好么。”我突然忘记了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说教。
“我不好，”她闭了闭眼，站起身来，表情如同花岗岩一样坚硬，“我一点都不好，但是我不会后悔——我知道什么是选择的代价。”
“祝你好运。”
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她的高跟鞋叩击着青石板路，“嗒嗒”地远去。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郑愁予的一首小诗：“我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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