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由于妈妈远嫁，自小到大我与妈妈娘家那边的亲戚接触甚少，连外婆也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前年，外婆离开前的那些日子，我特地随妈妈到二舅家看望外婆。

当时，舅舅和妈妈扶着外婆缓慢地步出客厅，舅舅说外婆不喜欢坐沙发。于是，外婆一直安静地端坐在竹椅上，她那瘦骨嶙峋、虚弱不堪的样子让人看了着实心疼。令我惊讶的是，外婆的双眼清澈得像个孩子，她时不时地打量眼前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其时，外婆已经认不得人了……在我看来，那一刻，她俨然是刚降临人间的新生儿。

听长辈们说，外婆一辈子与人为善，从无心机，不争不抢不闹，总是乐呵呵地，像个孩子。这话我相信，因为妈妈也是那样的人。但妈妈跟我说：“我要是有你外婆那样的好心态就好了。”

我问妈妈，“外婆是不是很有文化，懂得很多道理，对人生有着深刻的认识？”妈妈摇头，“你外婆大字不识一个，从来也没说过什么道理，只是常常温柔地安慰人——别苦恼哈，快乐点哟。”

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奶奶也告诉过我：“你外婆啊？是个很好的人。你妈妈娘家那边的人，我只佩服你外婆，可惜隔得远，她生前我也没跟她接触太多，很可惜！”

我又问妈妈，“外婆那么好，为什么我听说前些年小舅对她并不太好，似乎有怨气，外婆最后那段日子，小舅一家非但不好好照顾外婆，连看望都少？”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怨恨别人的人，未必是被怨的人有多坏；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你外婆对妈妈那么多兄弟姐妹们都是一视同仁的。”

妈妈问我，“你还记得小时候去外婆家探亲的经历吗？”

当然记得，那可是屈指可数的有关外婆的记忆，我怎么会忘记呢！

很多年前，那时候我大概还没开始上学。春节后不久，我随妈妈回娘家探亲。我们在大巴卧铺车上颠簸了许久，下车后再徒步绕了好几座山，才抵达外婆家。外婆一见到我就抱着不放，开口便问：“饿坏了吧，阿婆给你们煎荷包蛋吃呀！”妈妈叮嘱外婆：“妈，你别放那么多盐。”结果，我还是吃到了人生中最咸的荷包蛋。外婆讪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比平时放少了一大半盐了呢。”妈妈偷偷对我说：“你外婆一辈子节省惯了，你多喝一些水。”

以及那年——我高中刚毕业，趁便随妈妈回了一趟外婆家。那时交通便利了许多，大巴车是直接抵达村口的。我和妈妈进的外婆家门，刚把行李放下，外婆便过来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冲妈妈说：“阿妹（妈妈是外婆最小的孩子），你好福气啊，孩子都变得那么大了。”妈妈听了默然，我听了心酸。

那时候，外婆已然老态尽显，步履也逐渐蹒跚了。妈妈偷偷对我说：“你外婆越来越像孩子了！”

文/若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