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雪秀把阿黑引到池塘边。池塘边芙蓉树旁,雪秀想认认真真的看,寻找那次模模糊糊梦境中花开的地方。
在参加姐姐订婚回去的当天夜里,雪秀做了一个梦,成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向蹲在花丛中自己聚拢过来,它们围绕着自己身边四周翩翩起舞。
这样一个美丽的梦,让雪秀情愿自己还在睡眠中,梦里的意境着实让她着迷。她闭上眼睛,想要再睡一觉,好把这个美梦延续下去。
但是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就是再睡一觉,也不一定能做这么美好的梦,也许是其他什么不快的梦呢。
阿黑不明白雪秀的心思,对于小动物来说,主人待它好它就快快乐乐,人类感情波澜表现与它没有多大的关系。它在茶树旁站一会就走开了。
池塘再过去一点有条从冬湖林场流下来的溪流。也许它是从牛家塆村南面流过的,所以当地人称这溪流为南溪江。
芙蓉树在池塘与南溪江中间地带。
不知道是芙蓉树长在池塘边还是植立于蜿蜒曲折的溪流旁?牛家塆包括春子在内的人都会说:那是池塘边的芙蓉树。
雪秀和姐姐雨秀出奇的喜欢芙蓉花。所以芙蓉花开的时候姐妹俩时常来。
也许正是来牛家塆看芙蓉花多了,才和春子兄长振林好上了?
芙蓉树茎枝呈扇形状伸向四周,有些枝丫下垂。因为是寒冬,树枝光秃几乎没有叶子。
雪秀从一条枝梢轻松摘下一片残留蜷缩的枯叶,心想,这可怜的叶子也冻得缩成了一团。
从祖父屋里出来的春子,看到雪秀一个人在池塘边,便站在廊柱下看她。
雪秀看到春子出来在看自己,便从池塘边跑了过来。
“你没什么事了吧?”她问春子,期望春子能有空陪她玩。
“不知道呀。”春子回答道。有没有事得完全凭大人的吩咐。况且现在还是上午时间,天色还早。
庭院有一口老井,上面用一块厚厚的圆形木板盖住了。因为多年没往里面打过水。祖父告诉春子道,井里的水以前是可以喝的,只是后来没用井里的水,也就不喝井里面的水了。
春子靠在廊柱上,雪秀顺着春子站立的身子仰望粗壮的廊柱,可以看到房柱上未曾褪尽暗红色的漆,显得分外苍老。
她让春子挪开身子,张开的双臂,想好奇怀抱着廊柱,看它究竟有多粗。但她尽力张开的双臂,还是不够抱。
“如果这柱子还是长在山上的树,得长多少年?”她松开双手,朝春子问。
“要二三百年吧?”
“我爸告诉我,最老的树在京都的皇宫,有上千年。”
“上千年的树会是一番什么样子呢?会不会象我们的祖先树一样?”
“什么祖先树?”雪秀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看着春子问。
“就是我们上几天拜过的那古樟树呀。”
“那就是我们的祖先树?”
“嗯。”
春子这才把古樟树的来历告诉雪秀。在冬塘山区,每个村落都会有把附近周边的一棵古树看作是自己塆村的祖先树。春子周氏家族的祖先树就是后山小坡坳里那棵古樟树。
祖父告诉他那棵古樟树的树龄至少有三百年以上。那是牛家冲周氏家族的神灵所在地。每逢大事家家户户必须要去叩头祭拜。
平日里路过树前也须施跪拜礼。
“怪不得冬花害怕。”雪秀倒抽一口冷气。
“我们跪拜过就不用害怕了。祖先会保护我
26)
有着蓝色乌亮的羽毛和腹部乳白色的腰身的燕子们,把窝筑在厅堂的楼板横梁上。每到傍晚时分,那些穿过院房越过天井可爱的燕子们吱吱声轻盈地从外面飞入巢窝。
雪秀很奇怪地看着燕巢。
她不相信,单凭燕妈妈一张小嘴会筑出这么一个美妙的巢窝来。她甚至跟春子说一定是他用手把泥巴糊到上面去的。
要是燕雀衔泥一点一点筑巢哺养幼燕那得花多少时间费多少功夫。
不过,燕窝下的小木板是春子钉上去的。为的是让燕巢更牢固安全。
这个燕巢在春子厅堂楼板已经有好些年了。
春子一家人把燕巢当作吉祥的福兆,一直精心地呵护着。
他们在燕巢前面的天井墙上装着一个喂食燕子的小木盒。
要是几天没见燕子来回飞,祖爷爷就会在村周围四处寻找。春子妈就会在天井墙上的木盒里放些食物,期待燕雀们的回归。
天热的天气,祖父会拍些苍蝇蚊子或捉糠里小虫子放在匣子里。现在是寒冬时节,燕子的食饵主要是米糠里的小虫子。
燕子往宅院后面林子里觅食。到了春天来时,可以在田间地头到处看见它们展翅的身影。
有时候甚至还可以看到它们啄着虫子越过天井飞入燕窝。
“冬花老缠着我,扯住我的胳膊不放,我就问她,要不要把你的手缝在我的胳膊上。她说好呀,真的拿出针线,我就用顶屁股戳她的手背。哈哈哈……”
雪秀说起冬花跟着她玩的事。今天冬花去了下塆村与她的小伙伴玩去了。
“你戳痛了她,她会跟你翻脸的。”
“她翻脸了,两天没跟我讲话了。”
“你别弄疼她嘛,她还小嘛。”
“过几天姐姐忙不过来,她得找我梳辫子就好了。要不我送给她一个饼吃。”
“你哪里有钱买饼哩。”
“我攒下来的。几块还是有的。当然没你那么多。冬花云子都说三哥最有钱了。”
“我的钱要帮老爷爷爷爷买东西买烟丝的。”
“老爷爷怎么会那么有钱?”
“我爸常给。还有几个姑奶奶,她们都过得好。每次来去表兄叔都会给钱。”
“不会是过去留下来的吧?好多大人说你家过去很有钱。”
“那不是过去了呗。”
“过去的钱还能用吗?”
“过去的钱拿到现在换当然可以用,比喻一块民国时期的银元,可以换八元。”
“小时候记得祖父带爷爷去收购站卖了一箩筐铜钱,才换几元钱。当作破铜烂铁卖了,让老爷爷很伤心,他说早知道,就不卖了。”
“你见过银元吗?”雪秀问春子。
“见过。振实哥家有一块,上面有袁大头。我们叫花边银子。我也看过一本图书,叫'一块银元'。”
“书里讲什么故事呢?”
“书里讲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孩被妈妈用一块银元卖给地主婆当丫环,不久地主婆死了,地主就把这女孩用毒药毒死,当作殉葬的祭品给死去的地主婆去阴间做丫环。
“女孩用人抬着,还是端端正正地像活人一样坐着,跟着死去地主婆的棺柩后面,让他哥哥看见了,抱着妹妹大哭。哥哥拿着卖妹妹的一块银元,去逃难了,后来当了军官,带来队伍解放了家乡,把抓到的地主枪毙了。”
“你信吗?”
“我不信。祖爷爷说,拿活人陪葬,在满清就取消了,抓到要砍头。到了民国就更加不会有了,但他说枪毙地主是真的。他亲眼见过。就在冬塘靠塞毛坳那边的田里。老爷爷不准我们小孩子去塞毛坳那一边的田里走。”
“右派会枪毙吧?”
“不知道。这得问老爷爷才行。”
“那我们去问问老爷爷吧。”
春子带着雪秀来到祖父屋里。春子坐在祖父与胖猫对面屏风大板凳上,告诉祖父雪秀担心她父亲会枪毙。
“你父亲被批斗过几次呀?”祖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雪秀问。
“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在西山天天批斗。”雪秀规规矩矩地站在祖父跟前,她还不敢坐。
“天天批斗还没被枪毙呀?”
“啊……”雪秀被祖父漫不经心这么一问,呆愣愣地站在老人跟前,快要哭了。
“按理说,批斗过后就会马上枪毙的。批斗那么多次不枪毙了,就不会枪毙了。”老人把视线从雪秀脸上移开,还是看着自己的孙子,用手抚摸伏俯在身旁的胖猫,慢条斯理的对春子说。
“爸爸说过,只批不杀。”春子好像记得父亲对祖父提起柯景泉游村批斗时说过的一句话。可能祖父忘了。
“好像瑞年是跟我这么说过。”老人经孙子这么一提醒好像想起来。
“那我就放心了。”雪秀吁了一口气。
祖父拿起橫在大板凳身边的长烟筒,春子知道老爷爷要抽烟了,起身把他身边大板凳靠墙里端一角竹筒盒揭开,拿出一撮烟丝,用手指捏成一团,塞到烟筒头嘴里。
祖父一抽起烟来,就会有话要说。春子知道,要陪祖父坐会儿,听老人说说话。
祖父相信,自己这个曾孙春子和跟前曾孙媳妇的妹妹已经到了明辨事理的年龄。
春子让雪秀挨着自己坐下来。大大咧咧的雪秀,在祖父跟前很拘谨,她把双手合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里,耸着她小小的肩膀,腆腆地坐在祖父面前。
祖父已经记得这个天天尾随春子的女孩是自己曾孙林子媳妇的妹妹,她的名字叫雪秀。
老人问雨秀,妹妹是雪天里生的吧?孙媳妇告诉祖父,正是。
(下集预告 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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