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春子带着雪秀走到山麓下的道上时,这时候湖上的朝阳照耀着山腰。眺望着前方逐渐开阔的湖面,湖光山色的景致在前方明朗地展开了。
春子告诉雪秀,到了春季,走在道路上,可以尽情欣赏路径两边苍郁的原始森林中,达到颠峰时节、五彩缤纷绽放的繁花。
"我可以想象那山花烂漫的景象,走在这路上是多么让人心旷神怡!我知道,越是山的地方,花开得越旺。"
雪秀说。她一路上好奇眺望远近高低错落起伏的群山。
郑家塆,她还是第一次来。
也许是由于雪后的的天空过于晴朗,临近山坳里树林里的湖面象春天一样笼罩着一层薄雾。从这里到郑家坳还要走一小段路,过了前面山口,就到了郑家坳那棵老槐树下。老槐树后面便是郑家塆村。
"终于到了。"初来乍到的雪秀兴奋地张开手臂嚷叫起来。她抢先几步冲到坝上。
"你看它有多大!"她朝湖面上望去,兴奋嚷道。
"山里的孩子哟,爱大山……"此情此景,让雪秀陶醉地唱起歌来。她边走边唱。
"一进山就想唱歌。不知道就唱起来了。反正没人,好不好谁也听不到。"唱完后,她对跟上来的春子说。
"怎么没人呀?我不是吗?"春子反驳她。
"我是说没有外人嘛。"
“人听不到,山听得到,水听得到。"春子也高兴地说。
雪秀还是在唱歌,她换了一支电影里的插曲,以满腔热情地姿态放开歌喉模仿电影里的演员,把自己的书包当作药箱,在湖堤长坝上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回演唱:
"翠竹青青哟披霞光
春苗出土哟迎朝阳,
顶着风雨长,
挺拔更坚强,
社员心里扎下根,
阳光哺育春苗壮
阳光哺育春苗壮。
身背红药箱,
阶级情谊长,
千家万户留脚印,
药箱伴着泥土香,
……
郑渔夫房子坐落在山坳里悬崖边上,即使下雪天,地面也甚少有积雪残留。由于房屋周围茂密的森林,房子又处于陡峭的山崖里,这里属于暖和地带。
房屋敞开的大门对着湖面,不管什么季节,从湖面凌波而来的风,都会吹来鱼腥的气味。
稍有风大,坐在门口,就可以看到从湖面上由远及近漫过来,前扑后继成排的波浪。
说是塆村,其实只有两户人家,郑渔夫弟弟一家搬去了林场木材厂,现在真正住在塆里的只有郑渔夫一户人家。
即使这一户人家,平常的日子里,郑小龙住在学校,每周六下午回家住一晩,周日下午就得回校。
真正住在郑家塆的只有郑渔夫夫妇和柯景泉小黄四个人。
郑小龙翻山越岭去公社中学校,遇到状况太差的暴风雨或大雪的天气,他和周边附近村里的几个小孩只好不去上学。这时,柯先生就会抽空替他们把课补上,从小学到高中的语文数学和物理化学,所有的文化课程,一一教授给孩子们。
他住在郑渔夫家的房子,教郑小龙的课程多些,也让郑小龙成了学习尖子。尤其是数学课,代表公社中学参加县里比赛,次次都得名次,有一次还拿到了第一名。
“我敢保证老柯是全冬塘最好的老师!"郑渔夫对周瑞年说。周瑞年闻言不语。
郑渔夫家里储藏很多的农家作物食品:土豆皮、茄子瓜、豆腐乳、坛里萝卜条、银鱼干、虾仁……
尽管冬湖郑家坳离春子家有二十几里的山路,但却是让春子非常流连往返的地方。
要是夏秋的时候来,还有很多的果子吃。
郑渔夫的西瓜特别甜沁。酸酸的李子让人馋涎欲滴。
春子久未曾来,郑渔夫见了他很高兴。
"稀客啊,春子……噢,还带来个妹崽。"郑渔夫先招呼春子,马上朝跟在后面的雪秀看过去打趣道。
"她爸在这,她是来看她爸。"春子告诉郑渔夫道。
"老柯的女儿,我当然认识,来过几次嘛。我知道这是妹妹雨秀。上次来的大一点的是姐姐吧?叫雪秀。你们做子女得经常来看看父亲啊。"
郑渔夫说完朝屋里喊,"老婆娘,春子和雨秀来了。"
郑婆娘听到喊声,从屋里很利索的走出来。一上来就拉住雪秀手说:
"上次在春子家见过的是姐姐雨秀,你是妹妹雪秀妹子吧?"
"嗯。"雪秀点了点头。
“你要和姐姐雨秀一样高,就分不清了。"郑婆娘这一次终于分清雨秀和雪秀来。
郑婆娘拉着雪秀的手,上上下下看过一遍雪秀的身子后,满脸绽开笑容地说:
"不出两年又是一个精致的姑娘了。我要是有这么个精致的女儿就好了。柯老师家的女儿,个个出落得么标致。妹妹长得更好看。"
"啊,我记得你上次姐姐来,你又说姐姐长得更好看。"郑渔夫对自己的婆娘一点都不留情面,调侃郑婆娘道。
郑婆娘让郑渔夫说得有点儿尴尬,她没搭理他,拉着雪秀的手就往屋里走。
郑渔夫还在调侃自己的婆娘说:
“没文化的人呀,夸人也丢脸呀,好话让人听成坏话了。还是赶紧的弄吃的吧,'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一顿招待的好饭'。"
"上次你姐姐来,一直紧跟着振林走,气都喘不过来。振林山里走惯的孩子,跟着他在我们山里的走,一定累得够呛。"郑婆娘一直拉着雪秀的手说往屋里走。
后面郑渔夫握着春子的手不放,跟着也朝屋子里一起进去。
郑渔夫兴冲冲地嚷嚷:"她这老婆娘总是把你们姐妹俩颠倒,把你当姐姐,把姐姐当妹妹。现在雨秀妹妹站在你跟前,要好好看仔细认哦。"
郑婆娘没理会郑渔夫的调侃,但她拉着雪秀的手,接过郑渔夫的话对雪秀嚷道:
"哎哟,上次不是见过你姐,我肯定把姐姐喊雪秀了。现在知道了姐姐叫雨秀。说你们俩姐妹,除了个头差一点,几乎长得一摸一样啦……最小的妹妹叫什么秀来的?怎么都叫'秀'呢?一屋子的秀妹子。你爸爸妈妈也太会取名了。"
"叫细秀。"雪秀笑着回答,让郑婆娘牵着自己的手往屋里走,"她生下来太细,就取个名叫细秀。"
"雪秀?……雪秀是姐姐呀。我知道这是妹妹雨秀。"郑渔夫仍固执已见,还在继续地调侃郑婆娘说,"不象这婆娘,连人带名都搞错了。"
他乐呵呵地告诉郑婆娘道,"雪秀正在忙嫁妆没空来啊。"
"郑家老头子,你别以为我总认错人了。"郑婆娘见郑渔夫没完没了奚落自己,这才扭头回了郑渔夫一句。
她转回头后,再也不跟郑渔夫理论了。
上次去春子家,真真实实的是姐姐雨秀和春子妈秋华送她。
"她是雪秀。是妹妹。"春子终于插上嘴,纠正郑渔夫道。
"我知道这是妹妹,只是把名搞错了。"
郑渔夫听春子告诉眼前这个妹妹的名字叫雪秀后,脸上有点尴尬,知道是自己把姐妹俩名字搞错了,但他还是嘴不饶人,又笑呵呵地说,"不象这婆娘,上次连人带名都搞错了。"
他也不忘朝另一侧屋里把柯景泉喊出来:
"老柯同志,柯先生,你宝贝女儿来了"
柯景泉听到喊声,从屋里走出来。如果他不戴眼镜,让人一眼看过去,会认为他完全就是一个山林里的乡下农民。
他一身蓝咔叽衣服,肩膀上打着比衣服深的也是蓝咔叽补丁,裤子也是衣服上同样的布和颜色。脚上套着高靴胶鞋,鞋面上沾满了泥土。
他在地里忙什么活。
"爸爸!"雪秀充满着强烈的感情呼喊着父亲。
父亲见二女儿还是姐姐相亲的那一天,有三个多月没见雪秀了。
他觉得女儿长大了,眼看快赶上大女儿雨秀了。
"看起来又长起来了,多亏了春子妈的照顾。"父亲迎向前来,高兴看着女儿用手轻拂一下女儿的头,转头握着春子的手对他说,"你带雪秀妹妹来,我很高兴!老郑他们夫妇也很高兴!这山里来一个客人,是件很新鲜的事情。"
"柯先生!" 春子朝柯景泉恭敬地叫了一声。很礼貌称柯景泉为"柯先生",遵遁祖父对柯景泉的称呼。
"伯母说,一点点礼物送给大婶和爸爸过年,让大婶分,也给准备回城过年的黄知青带回家去吃一点。"雪秀说,和春子把书包取下,俩人把春子妈带给郑渔夫家里礼物从书包里拿出来。
"咿呀,这么好的东西,太贵重了。都舍不得吃呀。老柯你赶紧让小黄回来吧。"郑婆娘拿个筛子接住,两书包里的东西刚好装满一筛子,把拿出来的面和细粉丝看了又看。
"你就给小黄留一点吧。我都在你家吃了。"柯景泉对郑婆娘说。
"你想吃什么,就过来拿。饼干糖果给黄知青留一份。面呢?就算我们的啦。他是城里人,回家有的是面吃。"
郑婆娘边说边把举过头顶的筛子放在碗柜上。
柯景泉主动提出进厨房帮手。
"俩个小孩子的饭?还用得上你帮手?你陪女儿春子说说话,带他们去山上山下逛逛,给我们山里人家旺旺人气。"
郑婆娘啪哩吧啦把话说完,拒绝柯景泉进厨房帮手。
小黄去林场替人顶班去了几天,要年二十二才回来。过小年后林场放假就回城过年。小黄平时与柯景泉俩人一起开伙,他们之中有一个不在就会在郑渔夫家搭伙吃饭。
年轻的小黄和柯景泉是结伴的工作,俩人主要是看守郑家坳后山这一片林子,和冬湖水库的开闸放水。
春天时,也参加林场的植树造林。
小黄周六周日他就会骑车去冬塘染织厂与他一起下乡的女朋友小姜一起。有时候他女朋友也骑着单车带个女伴一起到山里来。
他们都是从城里一起下放到冬塘的知青。
冬塘下放知青有三十几个。他们大多是西山和乌浟县城里人家的子女,初中高中毕业后被就近下放到各个不同的乡间,分散在公社区上的集体企业里。
这些城里下来的年轻人,虽然也操着同一方言,生活习俗与乡间无异。但他们鲜有与同龄的土生土长的乡村年轻人一起。
他们自成一体,周六下午周日休息日,他们会聚在一起打牌吃饭唱革命歌曲跳样板戏舞。
公社基干民兵大队文艺演出队二十几个文艺青年,大半是下放的知青。
女知青普遍会拒绝与乡下小伙相亲,男知青也同样不会与乡村姑娘谈恋爱。
他们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与在乡间长大的男女青年截然不同。对事物的看法和观点往往有其独到之处。
再就是城乡之间巨大的差异,尽管到处刷着大幅的宣传口号:消灭三大差别(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力劳动者与体力劳动者的差别)。但现实生活中:细皮嫩脸、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吃得饱、穿得暖、有钱花吃着商品粮的城里人,与日晒雨淋辛勤在田间地头劳作、一贫如洗的乡间农民,形成鲜明的对比巨大的反差。
乡间农民把有幸进城工作的自己子女,用通俗"跳龙(农)门"的词语来形容。
冬塘各个生产队都会拒绝知青来自己队安家落户。除了住的房子困难外,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口粮会是个很大的问题。
女知青下乡插队更难。在冬塘,以氏族聚居的自然村落人民公社生产队,有很多乡俗对年轻的女性是很忌讳的,一旦犯了戒,整个氏族都会受牵连遭惩罚。
雨秀刚开始与振林相好时,也有时会带女知青来春子家,后来胡老师点拔女儿说,都是同龄般大的姑娘家,人家的家庭条件比你好,你带她们去与振林一起,万一让人横刀夺爱,或是振林移情别恋了呢。
雨秀也就再也不带了。一些女知青想要跟着来,她便找借口推辞了。
"我们只是想看看那大宅院嘛,又不是跟你抢男人。那么小心眼。"
那些女知青看出雨秀的心思后,在背后嘀咕她。
雨秀得知后,便断了与她们的来往,少了与她们说不出口的瓜葛。
郑渔夫把春子雪秀送进屋,对春子丢个眼色,说,"春子,一会咱俩去湖上划船去。"
春子知道郑渔夫是把屋侧那边的小舢板船划过来,到他家门口小埠头让自己一起上船到湖中捞鱼。
"好呀。叔父快点哦。"他高兴地应声道。
"别急。你们先吃碗糟酒,暖和一下身子。"郑渔夫对春子雪秀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屋子。
2
这是典型的山区人家屋子里的布局:把房子的通间用木板隔开两个小半间。前面临窗下是一条宽长板凳,靠门一侧带有屏风的厢椅,对侧是一个大储柜。里面储存的农作物品种,也可以用作家中来人供客人临时的睡床或坐下来的台凳。
中间和所有冬塘农居屋子里一样的是:垒着一个用来烧火煮饭烤暖的圆形炉灶。
炉灶上悬挂着一个圆形的铁筛子,铁筛子被从楼梁上一条垂直下来的铁链子尾端的铁钩钩住,吊坠在炉灶上。
铁筛子里正在烘切成片的干笋和细小的鳞鱼。炉灶上一块拱形的大瓦片罩住膛口,用来温火。
春子想这些东西郑渔夫家里一定很多,回去时能够相送些给自己带回家吧?
郑婆娘取下铁筛子,放到春子坐的这边储柜上。她把罩在炉子的瓦片用火钳夹起放到一边,从炉膛里呼的一声蹿出蓝色的火焰来。
她架上一口小铁锅,从炉灶凹进的温缸里倒上两瓢热水,用海碗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泡在水里糍粑,只等锅里水开,倒入糍粑不用二分钟煮熟,再捞出来,熟透的糍粑松软可口。
海碗里有枣色的高粱糍粑和金黄色黄粟糍粑,这是冬塘极少数人家在自家的自留地里种的才有。它们是糍粑中的上品。不仅营养丰富,且口感极佳,吃起来香嫩爽滑。
冬塘南方温和湿润多雨的气候,并不适合种植黄粟这类干旱地区的农作物粮食。在有限的自留菜地里绝大多数人家只能种自家的蔬菜。
像这类黄粟粮食作物只有深山里的人家、自己在荒地里瞒着人眼种植,且很费功夫,产量也很低。
这些很难种出来的粮食作物做成的农家自制食品,通常是给自家宠爱的幼儿和最尊贵的客人来馋口的。
郑婆娘把雪秀春子当作最宠爱的尊贵的小客人来招待。
山里人招待客人厚道朴实。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客套话。
盼望着自己喜欢或亲近的客人能够光临到自己的家里来,用来热闹这寂静的山林。尤其是这样独居的山里人家。
“你爸去林场,在我家门口来来去去的,二年没来过我们屋了。你说周书记不来,我们哪里敢请呀?"
郑婆娘对春子道,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失望。她脸转向柯景泉说完最后一句,转身朝屋后的厨房走去。
柯景泉把春子当作大人,握住他的手,让他坐在火炉里侧的大储柜台上,以长辈的口吻对春子说:"哥哥不在家,爸爸忙于抓公社生产,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
雪秀坐在屏风厢椅上,听爸爸对春子说的话,抬头告诉爸爸说:"现在家里挑水拉煤搬重的东西都是春子在做。我们家的也是春子帮着做。"
春子却感到柯景泉握住自己的手很冰凉,还没祖父的手那么温和。
这么冰凉的手,春子不觉吃了一惊。也许是由于天气太寒冷。
他禁不住问道:"老师你的手好冷!你冷吗?"
"我是寒性体质。一年四季手脚冰凉。你胡老师说我是冷血动物。"
柯景泉看到春子惊讶的神情,这才松开春子的手,笑着与女儿坐在一起,对他说。
“我说呢,一早起来听到喜鹤叫,这么大冬天的,一打开门,太阳光晃着眼,我想今天定是个好日子了。真的没想到来了一对童男玉女。"郑婆娘走出来说。她一只手端一个碗,里面是给春子雪秀吃的糟酒,不及等人搭话,又继续说道,
"春子我们冬塘的乖孩子,小时候他爸常带在身边走,懂得礼节礼貌,自己不轻易去人家里的,从不惹事,遇到人就伯伯叔叔婶婶地喊。连地主合柱都说春子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朝他扔过一块石头,也没喊他一声地主。"
"老柯也来一碗吧?"她把碗放在桌子上后朝柯景泉问。
"我早上喝过了,不喝了。要喝再过些日子。味儿太浅了点。"
柯景泉说,起身去提热水瓶。
柯景泉那坛老米糟酒,糯米是他偷偷摸摸从山里人家家里买的,米糟是郑渔夫夫妇做的。郑渔夫每隔二三天去喝一碗,他让柯景泉记个数:"等我那坛酒老了,你也隔二三天过来喝一碗呀。喝完就算了啊。"
他哈哈笑着说。
"那样我就亏了,你一天一大碗,一个月半一坛老酒没了,我一天半碗,要喝三个多月。你喝我一坛,我得喝你两坛才行。"
"到底是教授,会算数。一碗不差一粒米。"郑渔夫本来是说"把酒糟算得不差一粒米",但他那样说拗口,干脆就这么说了。
正儿八经地斗嘴,他是斗不过饱有知识的柯景泉。
柯景泉只是冬春季节喝糟酒,夏天喝得少。也是隔三五天陪郑渔夫喝一点。他买糯米帮郑渔夫一起买,也不让他付钱。全年算下来,他喝郑渔夫夫妇的酒要多。
他虽然被打倒当右派下放,但工资每月有三十八元九,比郑渔夫高十二元。与周瑞年工资差不多一样高。
"噢,去你坛里舀半碗给两个孩子吃一点。"郑婆娘想起来柯景泉那一坛放了二个多月的老坛米糟酒。
"那太烈,春子雪秀还是喝这甜新的。那留给我和老郑多喝一碗吧。"
柯景泉回答郑婆娘,提着热水瓶,走过来对春子说:
"春子,好好听祖父的话,多读那些古书,那才是教人做人之本。长大以后会受用一辈子。我当初就是没认真看,才犯了错误。不过现在也很好。"
给女儿泡开水的时候,柯景泉笑眯眯的问女儿:"春子可以吃一碗,雪秀吃半碗?"
"一碗!"雪秀按住父亲的水壶让他往碗里来倒水。
"你就倒吧?喝头晕今晚就不回去了。陪陪婶。婶在山里还找不到人说话呀。"
在厨房里的郑婆娘听到雪秀的说话声,她从厨房里传出话来。
柯景泉不放心。他还是朝女儿顶问:"雪秀喝一碗醉过吗?你喝半碗好吧?"
"我在春子家都是喝一碗。而且都是人家送的老糟酒。"
雪秀说。她闻出来碗里沁甜的拂香,是刚出缸不久的新米糟酒。
郑婆娘手中拿着一个碗从厨房走出来接过话说:"才出缸不到十天。喝三碗都不会醉。人家老渔夫都不喝,嫌不烈,要再闷十几二十天才喝。我小兰回来也只喝一点,她也说太浅,没味,还不是从你缸里铲一碗吃。"
郑婆娘说完从筛子里的干笋和细小的鳞鱼每样抓一把放在碗里,进了厨房。
柯景泉这才跟女儿碗里的糟酒泡上热水。
柯景泉给女儿春子泡上米槽酒,重又坐了下来。
这时炉上小铁锅水开了,他把海碗里的糍粑倒入锅中。
放回碗后,柯景泉拿起郑渔夫的烟斗,把烟嘴往烟袋里反复蹭,装上一撮烟丝后,对着炉灶上的火苗,点燃,边吸着烟边隔着厨房门,和郑婆娘大声地继续说起春子爸的话:
"春子爸太忙了!几千户人家上万人的吃饭,他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冬塘乞丐现在都是外地来的多吧?本地的几乎看不到了。周书记把粮食抓上去,现在大家不饿肚子了。"
"听林场里的人说,周书记让生产队长把壮劳力和妇女老人分开生产,划定生产中完成任务才收工,这样的话有人想偷懒磨洋工都不成。象伐木一样,伐了几根树才能下山吃饭。
"去年他在公社大会上讲,说我们冬塘虽然田少,但土质肥,山地多,就是稻谷欠收,只要把山上粮食作物种好,也不会闹饥荒。他让生产队里的人民群众在土层深厚的地方能种红薯高粱麦子玉米的、田埂水沟里种豆子南瓜都种上,见缝插针,见土种菜。
"现在听说有几个生产队的红薯吃不完,偷偷拿去喂猪。"郑婆娘回答柯景泉。在厨房门口露出身影来。
她腰上已经糸上了白色的围裙,她还在说,
"他是抓生产的行家里手,要不然从一个公社调另一个公社,把粮食抓上去,又去另一个公社。"
"春子,你爸真的到区里工作了吧?"柯景泉象突然想起什么来,停止与郑婆娘说话,看着春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下子朝春子问道。
"嗯。"春子点了点头,"爸爸说过年后就到区里上班。"
"这些日子总有三三俩俩骑单车外地公社干部来家里来。"雪秀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告诉柯景泉和郑婆娘,"那些人个个手上戴着手表,在春子爸面前讲话好客气,春子爸说什么他们就点头,他们端端正正地在春子爸面前坐着,没人敢翘着二郎腿。"
"区委书记是多大的官?"郑婆娘听到话后,赶紧从厨房里走出来问。
她手上还拿着正要刮的一块热水泡过的腊肉。
"周书记现在管九个公社的所有的干部。公社书记都归他管。"柯景泉告诉郑婆娘说。
"那公社纺织厂周书记还管吗?"郑婆娘面露不安的神情。
"不管了。"柯景泉笑着说。
"那小兰会回家来吧?这可怎么办?刚刚在城里氮肥厂谈了一个,回家当农民,人家会嫌弃的。"郑婆娘真的耽心起来,"你说这损失多大,这可不是十几二十几担谷子的事。"
“你问问春子嘛。"柯景泉对郑婆娘说,他看着春子笑得更朗了。
"小兰姐怎么会回家呢?既然已经在工作了。只要不犯错误,工作好好的,照样可以干下去呀。"春子开口道。
"哦。那就好。可我还是有点担心啦。毕竟周书记不管纺织厂了。"
郑婆娘这才重现刚才脸上绽开的笑容。虽然她自己说还有点耽心,但春子乖孩子的话让她深受安慰。
她这才又重回厨房。
炉子上小铁锅里糍粑呼呼响了,柯景泉拿双筷子一个一个把糍粑夾到盘里,端到桌子上,让雪秀春子送米糟酒吃。
春子和雪秀吃完糟酒和糍粑,从郑渔夫家穿过屋侧门,就往柯景泉住的屋里看去
3
来到柯景泉的屋子里,他们把这间奇特的房子扫视了一圈。只有南面开了一个低矮的窗,但细格子的窗户门扉却是新糊上去白纸,光线很充足。墙壁上贴满了旧报纸,使人觉得恍如钻进了一个旧纸箱。
不过头上的屋顶有好几块玻璃瓦,所以低矮的房屋既是最阴暗的角落,也有房顶上的光亮从玻璃瓦上透射进来,室内虽然黝黒,但也能看得见东西,只是光亮在这冬日阴冷的天气里显得很浑朦。
房子显得很矮,由于临近湖边山区阴冷潮湿,外墙到处是大块的斑驳藓苔,把整个房屋染得黑压压的,看上去笼罩着一种冷冷清清的气氛。
一想起墙壁那边是悬崖边上的湖,也就感到这房子彷佛悬在半空中,让人心里总是不安稳。
大概水上人家惯于风吹浪打,让这小屋子栖居在这陡峭的悬崖边上?
墙壁和铺席虽旧,却非常干净。
盖着一床同棉袄一样的条纹棉被。衣柜虽旧,却是上等直纹桐木造的。一张非常粗糙陈旧有很多裂缝的桌子,简陋的衣柜。竹制针线小篓闪闪发亮,显得很有些年月。钉在墙壁上的一层层木板,堆满了很多书。上面垂挂着一张薄薄的透明的薄膜。
下湖捕鱼的雨衣挂在墙上。这是柯先生在冬湖生活的一个痕迹吧。
春子还是夏天来过一次,秋天来的是兄长振林和雨秀。
靠郑渔夫屋墙外用圆木搭起来一个小屋子,晒干的杉树皮做的屋棚顶。
屋子显然不是住人的,因为四壁漏风,也太不牢靠。里面摆有一个大水缸和一些木桶和木盆。屋梁上搭有几条毛巾、脏的和正在凉干的衣服。
春子猜想这应是柯先生洗澡的地方。
在冬塘一带,通常的人家里是没有专门的洗澡房的。男人们洗澡都会在天黑时屋后靠山坡的地方进行,女人就在自家的后屋里床边。
民风淳朴而简陋。
春子去年秋来的时候,柯先生住过的那间窗扉还是报纸糊的,这次来全换了透亮的薄膜封住,而且封住窗扇的薄膜看起来是买来不久的,看上去很新鲜。
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新鲜的薄膜。
"冬天山里冷,纸糊哪行?风一吹就一个一个破洞。"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春子雪秀后面的郑婆娘说,"就是刚贴上去的薄膜也只能过一个冬,山里风大雨水多,过了夏天就会烂掉。到时候用纸随便糊上就是。"
"跟他一起住的黄知青呢?"春子看到屋里只有一张床,问。
"去林场帮忙了。他乐意去,那儿年轻人多,过些日子放假,他就从林场回家。"
郑婆娘回答春子后,她稍向前弓着身子,摸了摸柯先生的铺褥,又自言自语道,"冻应该不会冻了。睡觉时,把炉子里的火烧起来会更暖和。”
“你爸天天看书写字的,也不腻。还会画画,要是当老师多好呀。”郑婆娘象母亲搂着自己娇宠的女儿一样,搂着雪秀的身子说。
“我爸就喜欢看书写字。”雪秀让郑婆娘搂着,有点不好意思愣头愣脑地说。
“老柯,把碗放那儿。过来陪陪孩子呀。”郑婆娘朝厨房那边高声喊了一声,再转过脸对春子雪秀说,“我去厨房了,让你爸爸好好陪陪女儿。春子一会儿去打鱼,也好久没去湖上玩了吧?要是夏天雪秀也跟着一起去。这天冷的天我就不准你妹崽上船了,我怕湖上的风吹着冷着你,婶可舍不得。”
郑婆娘喜滋滋地说着笑着,又仔细盯着雪秀面对面打量一番,这才放开雪秀,退了出去。
雪秀让郑婆娘亲热得显得有些许羞赧。春子走向对面的墙壁。
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模糊不清的风景图。走近仰头一看,原来是一幅油画,画的是冬湖夕照下树林里的郑家塆。
画面以夕阳映照冬湖湖面的景象为自然景观,湖畔苍郁的树林倒映波光粼粼落日的余晖中,水面上安安静静地浮游着二只可爱的小野鸭。
柯景泉进来,他看着春子仰头看那幅画,就对他说:"这是冬湖临近黄昏时的景色,每次看到它,都以为是第一次美。其次它有无数次美。冬湖是美的,自然总是美的。
"好久没画了,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忍不住涂抹起来。花了好几天时间。
"看看眼前的山林湖泊,心情就會不由自主的地安靜下來。沒有什么不快和忧愁。"
柯景泉说着,领着春子和女儿走出了低矮的石墙屋。
4
"春子上船啦",郑渔夫在屋外用高亢的船工号子朝屋里喊道春子。
他从屋侧一旁的靠船码头,划着左右摇摆橹,把一条小舢板船驶来。
那儿除了停泊这一艘小小舢板船,还有一艘烧柴油电动帆船。
春子走了出来,郑婆娘也跟着出来,她远远的对郑渔夫喊:"喂,老渔夫,春子爸真的调走了。"
"噢?"郑渔夫应了一声,放下撸,换上一根很长的船篙,撑着身子双手使劲,一篙子把船箭一般地移靠到码头,大声地问春子,"你爸真的调到区里当书记了?"
"是。"春子告诉郑渔夫道,"过完年后就到区里上班了。"
"管九个公社了,十几万人口了!怎忙得过来呢?你爸升官了,我捞什么鱼去庆贺呢?"
郑渔夫耸耸肩膀,故意把话说得很夸张。
他把渔篙杆插在水里。小舢板船在湖面上摇荡。
"老渔夫,我担心周书记走了,小兰会回家来。"
郑婆娘把自己的耽心告诉自己的男人。
尽管春子刚才的话让她消除了耽心。
郑渔夫一步跨到码头,说:"这是哪个人的蠢话呀?我还想让小兰当个什么组长呀,以后春子爸官再当大一点,小兰当厂长了。你老婆子就等着吃香喝辣的吧。"
郑渔夫沿着码头朝岸上走过来,他要问清楚春子爸的事。
在这深山老林里,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不进来,就像与世隔绝了的二个不同的世界。
他不会去林场打听春子爸的情况,春子爸也有一年多没来。以前他单门独户的时候,去春子家吹笛箫让春子祖父听,公社成立林场后,俩夫妻拿着林场工资,春子爸就跟他说,以后离开冬湖要跟老梁说一下。
郑渔夫与林场场长老梁都是犟脾气认死理的人,俩人不知因什么事情闹了别扭,关系很僵。他很少上林场木材厂去,林场木林厂也很少让他去。
春子爸是区委书记了,以后就更加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随便说话了。
"春子呀,你先去你爸办公室看看,然后找个时间再带我去。"郑渔夫对春子说。
"我爸办公室是锁着的。"春子爸区里的办公室一直锁着的。
"现在不会了。那时候他是副书记又是冬塘公社书记,人没在区里上班,当然是锁着的,他公社办公室的门总是敞开的。"
柯景泉说这番话,让春子有点意外,他怎么知道父亲区里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公社办公室门是敞开的?莫非他曾去过?春子没问。
"春子,你爸给那些公社书记厉害的脸色看了吗?"郑婆娘想起刚才雪秀说那些公社书记,坐在春子爸面前规规矩矩的话,问春子。
"没有呀。"春子回答道。
"刚才雪秀妹子说,那些公社书记在你爸面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他们也是书记,做官的,怕你爸吧?"郑婆娘继续追问道。
"当然怕啦。没听说过,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些公社书记不听话,春子爸就让他们下台。"郑渔夫带点自命不凡的口气说。
"怎么会呢?"春子说。
本来他想说,我爸不是那样与人过意不去的人,但他记住祖父和父亲对自己的告诫,临到嘴边的话又改口了。
看来春子爸调到区里,不但可以保护小兰在纺织厂的继续工作,说不定还可以当个小组长的官。郑婆娘心情那份高兴劲儿在脸上绽开了笑花。
"郑家老渔夫,你快点去捞鱼吧。炉子上等着哩。春子船上坐稳啊。"
郑婆娘催促郑渔夫赶紧去捞渔,又嘱咐着春子,扶着春子的胳膊送他走下码头上了船。
郑渔夫带着春子泛舟于远处的湖面上。
"春子跟郑渔夫去打鱼了。掉落湖里怎么办呀?"雪秀有点担心望着湖面上远去的船影。
"春子会游泳,水性也很好。"柯景泉对女儿说。
雪秀是知道的。春子潜闷子可以数百二十下,二分钟久。夏天时他可以仰游从这码头游到那枫林岸边一个来回,有好几公里的距离远。
"我是说这么冷的天,要是掉到湖里多冷。"
"跟着打渔人,怎会掉到湖里呢?就是掉到湖里爬上船就是了。你以后夏天来,让郑大叔也带你上船划到湖上面去看看。那别有一番风景。"
父亲对女儿说,带着女儿沿着蜿蜒曲折的山径漫步前行。
现在雪秀有点后悔今年夏天没有在下塆村大池塘里用心跟春子学游水。
"怎么那么快就不见了呢?"雪秀还是用手掌遮在额头上,朝湖面上远远望过去寻找。
"船拐到那山坳里去了,那儿水浅,才捞得出鱼。"柯景泉用手指着山坳里的方向,让女儿看过去。
"那儿不是茶园吗?看到松树了!那儿是春子家的后山坡下去的湖岸边。"
"是呀。不但能看到挺拔的松树,还可以看到一条条象排笔刷绿的茶树呢。你姐告诉我你去过几次。"
"啊,我前几天还去过。我本来是要走到松树那看这里,我想看到郑叔的家,就能看到爸爸的身影了。可春子把我挡住了,不许我走近松树那,说那儿是悬崖,下面的水很深,人掉下去爬不上来。……啊,他让我上当了。"
"春子是在保护你嘛。”父亲笑着以父辈慈爱的口气对女儿说,"你得感谢他才行。"
5
屈服于寒冬,地下草芽等待春季的到来。这里到处布满着涓涓细流的小溪,湿润的空气,清新滋润了周边的林木草丛。
万物等待太阳冲破严寒。
柯景泉沿着湖畔山径踱着步子,走了一会儿,发现后面没了动静,女儿没跟上来。原来他独自前行了。
他倒回去几步。女儿正在欣赏山林深处冬日的茶花,她看得都入迷了。
"这花开得真美!为什么外面的花还未全开呢?"
女儿抬头望一眼折回来的父亲,说了一句,仍然低着头凝视着花儿象是在自言自语。
雪秀说的外面,大概是指冬塘镇上那些地方。
这些株形姿态优美,叶子浓绿光泽,花形艳丽缤纷的茶花,是外面很难一见的啊。
山中的茶花红白分明,朵朵诱人!
"啊,要是池塘边也有茶花就好了。即使雪天,也可以看到花开。"女儿兴奋地说。
"池塘边怎能种茶花呢?人来人往的,它也怕吵啊。"
父亲走到女儿跟前说。
他觉得应该让女儿懂得一些人与自然的关系,但短暂的相聚,难以详细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只有用拟人形象来作比喻。 他告诉女儿道:
"它和人一样,环境好,条件优越。就会长势喜人。"
柯景泉说到这,看着聚精会神正在赏花的女儿,顿了顿又说, "正如你现在和姐姐住在春子家,长得高长得胖,红脸花色的,全都是春子妈给你们好吃得太多。"
"我和姐姐也感觉是。姐姐说我的身子也长大了。"
女儿低着头回答父亲,脸上现出一丝羞赧。
"你得和姐姐好好帮助伯母干活,多做家务,还要学会种菜。生产队有劳动的的话,也要去参加。就是三分工也好,记在春子工分本上。"
"只能记在爷爷工分本上了。"
女儿纠正父亲的话说。接着她抬头望一眼父亲,用爽朗的声音故意对父亲涚:
“您不是又教训女儿了吧?要是女儿留下来陪爸爸,一天不知要教训多少回了。"
"爸爸这是教训女儿吧?"
女儿没有回答爸爸的话。她往树枝丛中伸出手,触摸着的鲜嫩的花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中艳丽的山茶花。
"这些花开得真美!难道它有什么秘诀?爸爸,您还是告诉我,山里的花为什么比外面的花更好看呢?"
"噢?"柯景泉也禁不住凑到花前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再用缓慢的语调告诉女儿道:"山里气候适中,温冷湿润,空气清爽,土质肥沃,丰富的降水,自然长得艳丽多姿。"
父女俩欣赏一会儿花后,柯景泉对女儿说道,"一会儿我去土里剁几兜白菜让春子和你带回去,都是爸爸种的。爸爸现在种菜是里手,你和姐姐都住春子家,吃饭人多。你先在这看看玩,我回屋里告诉一声郑大嫂,也从她土里每样菜扯一些带回去。"
柯景泉跟女儿说完,自己返身进了郑渔夫的屋。郑婆娘听柯景泉这么一说,就朝他道:
"每样菜扯几把吧。春子妈天天忙碌的,顿顿八九个人吃饭,还得侍候老爷爷和什么事都不管的爷爷,幸好你女儿去帮手了。这么一大家子,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要是振林周书记回家就十一个了。就算不来客人,也是满满的一桌啊。"
"你雨秀等振林回来就结婚啦。你也很快当外公了。多好呀,我大龙现在谈了一个,也是氮肥厂的,明年底让他们结婚。"
"干嘛不现在结婚呢?刚好一年的布票棉花票发下来了。"
"人家姑娘家要用姑娘多一年的工资。我小兰就是。我跟她说工作三年的工资都要给我,你有合适对象可以谈。要不我白养大了你。"
"噢?这样?这样不是把女儿当作钱来赚了嘛?"
"咿呀呀,老柯,你雨秀嫁给周书记家肯定不会亏待。我们就难说了。要是我小兰找的是和我们家景差不多的,我们就谢天谢地了。要不是的呢?自己还顾不上来,哪还记得娘家。你也是养姑娘的,你说我们把女儿从小养到大容易吗?"
"也是也是。我雨秀也要到明年底嫁。今年吃住都让她在婆家,省下那份口粮,让她们仨娘女可以吃得饱饱的。"
柯景泉顺着郑婆娘的话说。女儿和春子的到来,令他心情很舒畅,说起有趣的话来。
"哟,老柯,你给我们不一样呀,只要你雨秀结婚了,你家里还会少吃的用的?怕是要堆成山了。我说这话你别放心上,我当你是大哥啊。千万莫给你亲家春子妈说呀!你要是说了的话,以后我的这些自家地里的东西就不好意思送了,我也没脸见周书记了。你说我们自家地里东西算什么呢?人家光是一条好烟都要二三元钱哩,瓶子酒四五元啦。你说我们一担菜拢共值二元钱吧?"
郑婆娘说完后很快抱怨自己来,
"哎呀,我真不该给你说这些。真不该呀。你迟早会给你女儿说的,你女儿肯定就会给春子妈说的。我这不是把大婶得罪了吧?周书记对我们家这么大的恩德,我们背后还说怪话。真的该掴自己的嘴巴。"
她很后悔自己这张嘴啪哩呯啦地把这些不得体的话,一古脑儿地说出来。
郑婆娘真的扬起手轻轻扇了几下自己的嘴巴。
"我一定是看你雪妹子和春子来,高兴过了头了,把脑子弄昏了,才说岀这么不识好歹昏头昏脑的话来。"
郑婆娘扇完自己的嘴巴后,又用手捂着一下嘴,说岀一句话又捂着嘴,象是要把刚刚说出去的话全都堵回嘴里去。
"春子家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呀。这礼顺人情的也是应该的嘛。你和老郑太记情了!春子妈说,你老一担一担送,把家都送给她了。她不准春子来,就是怕你太周全了。"
柯景泉把话说得很坦率,让郑婆娘放心。
"这有什么呢?都是自家地里的东西,扯完了又种上就是了。又不花什么钱。"
郑婆娘答道,又笑开了。她总算放心了。
6
柯景泉从郑婆娘屋里走出来,雪秀跑开了,柯景泉到处在附近山径上湖畔边寻找女儿的踪影。
他发现女儿坐在湖边一块突兀的石头凝望着冬日里的湖光水色。
他返身进屋,手上拿着二根紫竹箫朝女儿走过去。
天气还早,春子和郑渔夫还没上岸,柯景泉想陪女儿在湖边好好看看。
这个天然的湖泊,四面为茂盛的草丛和郁翠的树林所包围包括绽开在不同季节的花朵。
那边湖畔上还有几户人家,但过去串村的话,就得象歌谣里唱的一样,得绕过九曲十八弯。
从郑家坳这里划着小船过去的话,也要个把钟头。
湖水碧波荡漾,佛着寒冷的风。
山林过于寂静,渺无人迹,对于年轻人说是一种寂寞和郁闷,单一劳作的生活时间稍长一点就会变得枯燥乏味。
周瑞年把郑家大儿子大女儿都安排走出山里,不光是对他们勤劳厚道的奖赏,也许其间也包含对年轻人不甘于寂寞方面的同情。
郑渔夫的小儿子郑小龙也进城去了哥哥家度寒假。
柯景泉愉快地站在女儿不远的身后。不想前去扰乱女儿心中独自那份安谧。
女儿幸福地来到父亲身边,也幸福地欣赏这冬日宁静的湖光山色。
他自己也常常在闲暇之余,独自坐在湖畔,欣赏眼前美丽宁静的湖面,和四围高耸峻岭的山峦。
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在这山林湖泊中生活,与群山相依与清水作伴,似乎不需要再与什么人有什么交往。
当然外面几乎没什么人来。
他是不愿从林场里调走了。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在林场里生活。与郑渔夫家相处融洽,而且这里安静得让人觉得与世隔绝。
他自己打算在湖边的山林中盖所茅屋准备在此终老。
他把这个愿头藏在心里,想等大女儿结婚后才向亲家周书记说。
守护着这片原始的茂密的森林,划舟于湖上撒网,种些自己喜欢的菜,闲下来看自己喜欢的书。
在纯朴的乡情之中,变成一种天真的梦想。
让人强烈地感到:这种情感与其说得到来自于大自然阳光雨露和肥沃土地上的滋润养育,没有城里人多聚众的那种相互间的倾轧和搏斗。
大家完全凭借于土地上恩赐,通过自己劳作的收获过着心满意足的日子。
柯景泉只知道自己是作为右派分子在冬湖林场接受劳动改造的,至于是不是属于罪犯以劳动方式进行,他就不知道了。至少这几年下来他再没有被受到继续审查批斗了。
也许当初那些把他揪岀来批斗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如果现在有人把他提到西山无疑是手铐戴着,到西山再反手绑着跪在批斗台上,接受人山人海群情激奋一声高过一声热情高涨、呼喊口号的批斗欧打。
被批斗者没有辩护自己的言论或诉求。
刚来冬塘头一年他被批斗,台上齐齐整整跪着十几个被批斗的地富反坏右。他是批斗对象中唯一的右派分子。
他们全家被安置在刚成立的染织厂,作为纺织厂的家庭员工胡老师作当了纺织女工。柯景泉在纺织厂当勤杂工,以搬运设备打造卫生为主的体力活为主。
雨秀继续入读初中,雪秀则入读离冬塘镇最近的牛姥山小学。
周瑞年在附近太和公社当书记,有时候回家来会被邀请参加公社中学牛佬山大队群众大会。
这时候柯景泉从群众口中才知,周瑞年是从牛姥山的牛家塆村的初级合作社的社长到高级合作社社长、到乡长、乡一步一步走向公社书记的,从合作社长到公社书记已经有快二十年了,在冬塘一带,特别是牛姥山深受群众的尊重。
"他是抓生产的行家里手。过去也是大户人家,小时候跟着祖父管理几百亩田地,现在人到中年,堪称是农业管理这方面的专家了。"
既然是大户人家有数百亩田地,怎么还能划分为贫下中农,而且还当了让人敬佩的公社书记?
直到得知周家有俩兄弟参加革命牺牲了才解开谜团。冬塘烈士家庭不少,但一门俩个烈士就数周家。
"春子家如果外面还有人的话,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柯景泉曾对大女儿雨秀说。
正是身处与世隔绝深山老林里的自由, 自己可以无所顾忌自由自在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
对于眼前的生活他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妻子已是学校老师,女儿们也过着正常人的日子。大女儿眼看与自己心仪的小伙子成婚在际,而且还是一名年轻的军官。
他倒不在乎女婿的父亲是区委书记,但这区委书记的豁达从容心怀苍生,令人尊敬。
可能是童年时期的屈辱,形成他现在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那份悲天悯人的恻隐之心。
周瑞年的家境让他心怀敬意。在冬塘山里人家来说,算是书香门第士绅阶层。单凭祖父那几箱子的古书,足可以证实祖先遗留下来风雅的家境。
他是研究古文化的知识分子,他当然知道那些更上层的领导人物并非全是出身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家庭。而且恰恰相反的是,大多出身是来自于富贵人家身世显赫的家庭。
当然,出身显赫家庭并不妨碍他们为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英勇奋斗的理想。
尽管如此,但是这些他当然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
他想在这湖边塔一间小屋,准备在这终老。
他打算着到底是等女儿婚后向女婿开口,还是自己直接向公社书记的亲家提出来。
他觉得自己在林场干了这么多年,搭建小屋的要求,并不过分。
他不象黄知青他们年轻人,总想着自己逃出这深山老林。
他已四十岁,步入不惑之年,妻儿都在冬塘,就境况来说,虽说生活比研究所工作那时候差,但比起西山被批斗那些日子简直是翻身得解放了。
如果林场这样的日子自己能够继续保持下去,他宁愿一辈子都愿意这样呆在这里,心满意足地过一辈子。
这里是自己心中的一方净土,理想世界里的世外桃源。
来冬塘,他觉得是自己一家人劫后重生,是命运对自己一家人的垂青。
他得开诚布公地向亲家、区委书记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学校当老师的原因。
他有太多的时间供自己消遣,冬湖水库主要以储蓄水量用来灌溉农田,并非养殖渔业。
他和郑渔夫真正所干的工作是水库的开关闸。他们虽然也是这一片山林的护林员,但在这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没人敢冒险偷公社林场的树木。捕鱼完全是郑渔夫和柯景泉自己的私活,郑渔夫只要看他在看书或在地里种菜,就会独自去湖面上捕鱼。
郑渔夫也教会他箫笛。
妻子胡月娥是钢琴师,耳濡目染本身略晓音乐的他,跟郑渔夫专心致志学习一些笛箫乐器日子后,自己就能独自依靠谱子来练习复杂的曲子,他已经能够吹奏出音色圆润幽静柔润的风笛、和低沉委婉曲高漫天呼箫的紫竹长箫。
雪秀转头时,发现了父亲站在自己身后。
“爸爸!"女儿亲切地朝父亲发出呼唤。
"这么大冷天,坐久了,受凉易感冒的。"父亲关心着女儿,朝女儿走过来。
"爸爸,刚才喝了酒糟,身上暖暖的。要是在屋里的话,我就要把棉袄脱了。"
雪秀出门时,春子妈让她毛衣外面加了件棉袄。她的衣服有点穿多了。
女儿还是坐在那块石头上,身子稍微动了一下,她侧过身,用成年人的口气朝爸爸说。
父亲发现女儿真的长大了。
"这是个天然湖泊,后来筑的坝,把湖泊的面积扩大了,蓄水库量增加了很多。原本几个湖泊星罗棋布,现在变成一个面积很大的水库。"
柯景泉走到女儿跟前对女儿说道。
"爸爸以前没告诉过我,我还以为是就是一个湖哩。"
"你以前没来,爸爸就没讲。可爸爸跟你姐姐说过。也跟她讲过湖的故事。"
"姐姐没跟我讲过。更没跟我讲过湖的故事哩。这湖到底有什么故事呢?"女儿睁大一双眼睛朝着湖面上望过去。
7
湖面因风皱面泛着微波,冬日灰蒙蒙的天空,更显浩淼。远处的湖面与山林浑然一色,笼罩在晕染般绿色的薄雾中。
"那些故事到底是什么呢?"雪秀转回头问爸爸。
"这湖原本叫女儿湖。民国初期改为东湖。因为它在冬塘的东侧。
"古代叫女儿湖是在湖边集居了好几个以女性一起群体。她们耕田种地,采桑缫丝,自食其力,过着都是女性聚居的群体生活。公元新时期后当地人对外地人讲起'东湖'与'冬塘',很多外地人分不清,也把东湖称为'冬湖'。后来就干脆称冬湖了。"
"这些女人结婚吗?"
"她们终生不嫁,独身终老。听说多的时候有二三百人,在冬湖畔上生活,她们主要以养蚕纺丝谋生。现在冬湖岸边山坡到处的桑树,就是当年用来喂蚕的。当时盛产蚕丝业的兴起为她们提供了独立谋生的机会。这些女性在父母或封建时代礼法的压迫下,婚姻不能自主,不肯强嫁于人,或是看到自己嫁出去的姐妹在婆家遭屈辱挨打受气,地位低微。她们不甘受此束缚,情愿终身不嫁,自组群体,相互扶持,亲如家人。"
“我第一次才知道,原来女人可以不嫁的啊。"雪秀恍然明白似的说。她站起身来,走到父亲身边,挽着父亲的手臂。
一会儿春子回来,吃完饭就要与父亲辞行。今年过年父亲就在郑渔夫家里一起过了。
雪秀有很多事想探问父亲,现在与父亲一起,挽着父亲的手臂,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父亲还在继续女儿刚才的话题:
"这样不好。它影响人类社会的的生存发展。只有男婚女嫁才能延续繁衍生生不息的人类。本来不应该给你说的,你也快成年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了。"
二女儿已经日趋成熟,个头都快赶上姐姐了。大女儿不也是在这个年龄段与振林悄悄地相好的吗?如今订了婚成就了姻缘。
"要是你愿意学学箫笛,完全可以领略那份来自声音里的美妙境。
"要是你愿意学学箫笛,完全可以领略那份来自声音里的美妙境界,再和数千年古文化诗词辞赋融合,那虚实有无的意境会让人陶醉其间。"
柯景泉温和地对女儿说,"只是你没时间,又是女孩子。冬塘乡间是忌讳女孩子弄乐器的。春子还差不多。但老爷爷把他看得太紧了,光那那些古书,就够他紧张了,还要练字。"
"春子说好多看不懂,只是大概知道一些意思。"雪秀老老实实替春子回答道。
"这样已经很好了。如果他能看懂了,就赶上他爸爸了。不过,爸爸看得出来,春子以后比他哥不会差。"
父亲说完这话,意味深长看着女儿,女儿在父亲面前低着头不吱声,大概她明白父亲话中所指的意思。
“说不定还要好些,因为春子的文化基础很扎实。我相信社会不会总是这样,总有一天还是要科技文化知识的人才。"
柯景泉继续说起春子。
现在与数月未见的女儿漫步于湖畔,应该多陪陪女儿说说话。
已经处于青春期的女儿,不会向父亲坦白自己的心思。和处于这个情感䑃胧时期的女孩子一样,会在人面前不经意地自然流露表达出来对自己喜欢的人的关心。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柯景泉准备下次与大女儿好好谈谈二女儿的事。但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直,尽管大女儿婚嫁在即,已谙于男女之情,作为父亲也不能对女儿明说,随意探询孩子的事,对孩子有可能会造成一种伤害,倘若那样,还不如止住口。
"家里没男孩子,雪秀缠着春子,把春子当作哥。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也曾问过大女儿,雨秀这么回答父亲。
而春子妈对雪秀一如当年待雨秀那样,对她疼爱有加。春子是冬塘乖孩子的形象,学习成绩好,从不惹事生非,尊重大人和长辈,而且还乐于助人。
尽管父亲是公社书记,总是在人面前彬彬有礼。
一些父母在教育孩子会拿春子作榜样,把他种种优秀的事迹,娓娓道来讲给自己的孩子听。
现在眼看快十六岁的女儿缠着春子,总是一起,又有什么不可呢?
"春子有时会讨厌雪秀,嫌她大大咧咧吵吵嚷嚷,象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春子在看书写字的时候,他说最讨厌雪秀高声大叫,要么就是哈哈大笑。没完没了地问话。"大女儿告诉父亲说。
"春子性情温文尔雅,喜欢安静,这是读书人共有的特征。我也是这样。我要是看书写字有人吵,也会讨厌的。这一点,你要告诉妹妹,在春子面前不能这样。"
柯景泉对大女儿说。大女儿听到父亲的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柯景泉突然觉得自己作为父亲是否应该这么说?这或许是在提醒还是在暗示着什么呢?
大女儿会把自己作为父亲的话以何种方式,传递给二女儿?
"爸爸,我看看您手里的箫。"女儿的问话,让柯景泉从思绪中回到现实中来。
柯景泉把自己手里制作的紫竹箫递给女儿看。
这种紫竹做成的箫,管身较粗,音色宏亮圆润,轻柔幽静。
吹孔在上端。按"音孔"数量区分为六孔箫和八孔箫。六孔箫的按音孔为前五后一,八孔箫则为前七后一。
"你吹试试看,能够发出声音来吧。"柯景泉亲切地对女儿说。
女儿试了试,不成。
这种用"竹箫"以一种模拟"风声尖锐漫天呼啸"的吹奏乐器。音色淳厚优美、圆润,寄托宁静悠远的遐思。 表现细腻丰富的情感,幽静典雅,回味无穷,让人知音难遇,陶醉其中。
箫管中部,正面开有5个音孔,背面有1个音孔,用以控制音的高低,起着美化音色增大音量的作用,一端拴系装饰飘穗。
在山林湖泊渺无人迹远离尘世的大自然中,能使人领略到返璞归真的质朴美,心灵得到安宁,意识思维变得纯净
“春子妈妈请您一起去春子家过年,您为什么不去呢?"
尽管姐姐告诉过雪秀,雪秀如今依在父亲身旁,还是这么问。
"爸爸在这里很愉快。"柯景泉站住了,他对女儿说,"过年春子家客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而且都是干部,爸爸现在这个身份还不是很明确。再说爸爸在老郑家,和在春子家一样。 "你也看到了,爸爸几乎是在这里疗养,没什么活干,一年就是夏秋开开闸放放水,而且还是三个人管一个水阐。平时干的都是种菜捞鱼自己吃的事。也许他们把我忘记了,这真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以前爸爸天一冷就感冒。你看现在爸爸,也很少感冒了。但愿更好是你姐姐和你们长大后都能嫁个好小伙。希望你姐姐早点结婚,结婚就放心了。"
"为什么结婚就放心了呢?爸爸。"
女儿睁大眼睛看着父亲问。她觉得父亲这句话说得有点儿奇怪。
"结婚了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你姐姐有了归宿,有了自己的家。这是人生一个里程碑,意味着下一段人生旅程中的开始。当然我也相信振林,相信春子他爸爸妈妈。"
"爸爸是说,姐姐没结婚爸爸不放心?"
"噢?"父亲看着女儿,用模棱两可的话说,"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这是千古流传下来的真理。以后你也是一样。什么时候的年龄段应该有什么样的人生。儿童时该玩就玩,上学的时候该读书就得好好读书,读完书该谈对象就谈对象,谈了对象自然就要结婚了,结了婚当然就要生小孩。这是人生全部的过程。我们所有的一切,包括劳动和工作都是为这过程而服务的。
8
女儿还未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但再过二三年,眼看也逼近了。父亲看岀来了,女儿对眼前这个男孩已经有了依恋的情怀。
她担心春子掉入湖中,怕春子淹到冻到。这份在父亲面前毫不掩饰情不自禁对眼前男孩子情感上的流露,让父亲很关注。
几只小水鸭轻盈地从湖面上掠影而过,它们小小的身子,强悍而有力,在微波泛起的湖面上,划过一道道疾驰而去的水纹。
它们成员众多,长年在湖泊山林中栖息,善于利用大自然赋予的一切,不受季节更迭影响,湖泊是它们的家园,也是它们的欢乐窝。
它们是游泳的天才,偶尔也会展翅飞翔。
"姐姐告诉我,春子爸爸常去五七干校看那些老干部,也给那些下放到农村的干部送吃的。而且带去很多糟酒和粮食去。姐姐让我千万别告诉外面的人。"
"你姐姐怎么知道的?"
"姐姐有时招待沏茶听到的,家里人家送来的糟酒和土特产,隔些日子又不见了。春子妈告诉姐,都给那些打倒的老干部家里送去了。有时春子爸一出去就是好几天,听说很远。"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姐都没告诉过我。"
"啊?您不知道呀?"女儿惊讶地看着父亲,"我以为姐姐早就告诉了您呢。"
"你这个傻孩子,你告诉爸爸担心什么呢?难道爸爸会把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去?"
"当然不会啦!您是爸爸呀。嘻嘻……"雪秀说完,幸福地笑了,她挽着柯景泉的手,带着爸爸向前迈开步子走。
"周书记真了不起!"柯景泉让女儿带着自己向前走了几步后,他放慢脚步,仰望前方,深有感叹地说。
在三个女儿中,最喜欢就是这个二女儿。
二女儿活泼开朗,表现出来无忧无虑的个性。尽管有时会大大咧咧甚至故意调皮,那都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要是二女儿在适逢时宜的春季来,在这山上山下湖畔边缘,就会看到到处的山花烂漫。
迎着春阳绽放色彩斑斓的花朵,和着山林湖畔树木丛林
万物生机蓬勃清新的气息,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最好的风景,是有山水相连。翠绿的树林或者绚丽鲜花倒映在水里。单独的山或水,就会缺少一番情调。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是这么一种心境,有些人可能喜欢纯粹的山,有些人喜欢纯粹的水。站在高处看群山耸立的雄伟,坐在船舱,看澄澈的湖水泛着细细的波浪。"
一想到春天繁花盛开之时,柯景泉就忍不住对女儿说。
其实春天也很快就来临了。离年节的日子也只有九天了。
"爸爸吹支曲子让你听。平常都是爸爸一个人吹,有时候和老郑一起合吹。只有山和水当听众。"
柯景泉对女儿说,带着女儿选择一个避风的塆畔,在一个干枯的树桩上,临着湖面,坐了下来。
"你姐问我,为什么不把箫带回家吹呢?爸爸怎么能带回家吹呢?"
"为什么不呢?"女儿望着父亲。
"这声音吹起来高亢,黄四阿婆就住在校门口。要是在家吹的话,黄四阿婆那媒婆的嘴就会比爸爸手上的箫吹得还远,而且传播的速度也很快,不出三天,整个冬塘的人都会知道爸爸在冬湖无所事事,没有劳动生产,在吹箫。"
柯景泉解释给女儿说。
雪秀听了父亲的话,想起春子的军衣来。春子爸不让春子穿军衣怕群众干部看到不好,父亲不能在家吹箫是担心黄四阿婆听到。
她觉得现实生活中,远非课本上所说。
"春子的书你也要看。这些课外书有时会比课堂上的书更管用,更能让人洞察世事感受生活。"
现在重温父亲的话,她觉得父亲话很在理。
"渔船载酒日相随,短笛芦花深处吹。湖面风吹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柯景泉不知道女儿能否领悟这份境界。
他第一支吹奏的是梅花三弄。
优美婉转动听箫声漫过湖面山林,舒缓了冬日阴沉寒冷的天空。
那是一种追随梦境优美的呼应。这种回旋在山林中的长啸,不需要流逝的时间和生命来作证。
它是沉默中的歌声,即使愤怒也是优美,悲伤也充满着欢乐。更多的它是自由的倾诉。
“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
古人借梅花的傲霜凌雪,来比喻自己的坚贞不屈,父亲借箫声漫天,来抚慰自己劫后余生如梦初醒的感悟?
在山谷里的湖泊上吹奏,箫声就会透过冬日澄澈的晨空,声音会传得更远,畅通无阻地响彻到远方积雪的群山。
这些年来,柯景泉在劳动之余,总是以大自然的山林湖泊峡谷作为自己的听众,独自依靠谱子来练习复杂的曲子,孤独地练习吹奏。
如今离开谱子轻松自如吹奏任何风格的曲子。
久而久之,这种孤独驱散了哀愁,蕴含着一种豪放的意志。
柯景泉给女儿吹的第二支曲是:广陵散。
这支旋律所表达的激昂慷慨坚贞不屈洒脱自如的曲子,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父亲如痴如醉吹奏着。他要把自己心中追求崇高的人生境界:摆脱约束释放人性回归自然,享受悠闲的生活与女儿分享。
通过漫天回旋的箫声告诉女儿,自己在这山林湖泊中,生活是幸福惬意的。
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古文化研究职业生涯的工作。
让那些古老的道理和千年不杇的典故留给别人去做吧。
他现在说不出自已是否讨厌,但喜欢已经不再。他甚至为年轻时那满腔的热忱感到荒唐可笑。
他甚至还感谢那些批斗过他的人,对那些对自己拳脚相加欧打过的侮辱过他的人已摈除怨恨。
正是他们让自己憣然醒悟,来到这深山老林,与大自然相伴。
他坚信自己心身已经和这大峡谷里湖光山色融为一体。
二支吹完之后,柯景泉对女儿说: "相对广袤无垠的大自然,人类是微不足道的。只能算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每一个人在山水之中天地之间,细如纤草渺若微尘。
"'当人类欢呼对自然的胜利之时,也就是自然对人类惩罚的开始'。
"'众人皆醉我独醒'。还好总有脚踏实地头脑清醒眼光独到谦逊慎谨的人。春子爸就是这样的人。"
"唉,真不该跟女儿说这些。这么小……"柯景泉叹了口气,他说到最后懊悔自己。
父亲带着女儿走向湖边通向山坡的路径上,他告诉女儿一些生长在湖边与山地的地方,那些繁茂长成的树和一些植物的名称。
这些在深山老林湖边自然长成的樟树、槐树、枫树、衫树、松树、檀香树……虽说是老树,但令人感到好像是山中有灵魂的人一样。
"不论是山、是水,还是人,都是属于大自然的一部分。"
柯景泉说又说,"只是人与人的命运人也不尽都是一样,就像这些树在这严寒的天气里的,有些依然枝繁叶茂,有些凋谢枯萎。不论是当代人,还是历史人物,正如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父亲的厄远,连累到子女,你姐运气还算好,自己也有眼光,遇见振林这孩子,让她赶快嫁了吧。"
父亲希望大女儿早日成婚为人妻,生儿育女,完成人生里程一个阶段。女婿家条件是冬塘多少人家仰慕的,女婿又是年轻的军官。
父亲不愿女儿在真正的农家,过农妇那样的窘迫艰难的生活。
现在大女儿没在跟前,只有跟二女儿说。眼看着二女儿也在日渐成熟,过二年高中毕业,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平凡的人就是活命,在活得过程中不要太艰辛。象爸爸现在这个样子,比平凡的人,应该还算好一些。没有什么艰辛,反而还悠闲自在。"
"爸爸也满头白发了。"雪秀看着父亲的头。
"爸爸已年过四十,进入不惑之年,白发代表爸爸看人看事不会糊涂了。"
柯景泉领着女儿从一旁通向山坡的小径,来到郑渔夫屋后的一个小山麓。
9
从这个山麓高处的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望见山脚下碧波荡漾的宽阔的湖面。
这里静悄悄,从山崖里钻出来的山风冷飕飕的,雪秀被父亲领着登上山坡上的菜园子。
这是名副其实的菜园子,四周有用土夯筑和石头垒成的厚土石墙,防山林中的野兽入侵。
从这里往下看,郑渔夫家的房子屋顶一目了然。为提高屋脊瓦槽的密封性,屋顶上面压着很多大块的石头和砖块。
房屋的后墙紧挨着山崖的陡壁。陡壁有很多级凹进去人工凿出来的石梯。
为什么会在陡壁上凿出石梯来?这不得而知。
石梯两边青苔和蓬藤厚厚爬满了陡壁。一股清幽的泉水从岩层底下冒出,石质坚硬光泽圆润细腻、形状千姿百态鸡冠红、曙光红、樱红的河卵石,相互交错围成一个五彩缤纷的水池。
池子里面养着几条游来游去的红鲤鱼和小灰斑鱼。
这个水池就是郑渔夫家的一口水井。
“你在这里看看风景。爸爸回屋去拿刀砍几兜白菜让你们带回去。"
柯景泉对女儿说,顺着通向屋后的铺有石块的路径,往下面屋子里走去。
一会儿,柯景泉一手上提着二个箕,一只手拿着一把砍刀上来。他带着女儿来到菜园。一些冬季时令菜白菜、红萝卜、筒篙、莴笋、大蒜……绿郁葱葱。
打开菜园子的小木门,父亲领着女儿走了进去。
"看着它们从泥土里长岀来,给它们浇水施肥,除草,有时候还得松松土。菜长势喜人时,看着心情特别高兴。要是它们能够说话,就当孩子们把它们供养。可是它们却在供养着我们。"
柯景泉用长势喜人来形容自己种的白菜。春子想起地主合柱菜园里和送给自己家门口的菜,比这白菜又大又壮。
对农作物不太在行,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乡间学习作土种菜的能力。
几年下来,柯景泉已经能种出很多随着季节长势喜人的时令蔬菜。
这时,湖面上传来了郑渔夫喊话的声音。
"上岸了。"
他故意把声音拉得很长。
"爸,要去帮忙吧?"女儿听到山下湖面上郑渔夫的喊声问父亲。
"这大冬天的,捞上来的都是几尾小浅水鱼,我们不用去了,就等着摘完菜吃郑大婶香喷喷的鱼儿吧。等会春子自然会上来。只有在这菜园里的山坡上,才能看到宽阔的湖面。附近其他地方都是茂密的树林和陡峭的悬崖。"
从船舱里卸下不大不小的几尾红鲤鱼和小鲳鱼。
郑婆娘提着篮子走出来。刀小砧板和一个大海碗放在篮子里。
她就在湖边自家门前的小埠头上把鱼剖了弄干净,直接进厨房煮。
郑渔夫让春子先上了岸,他自己还要在船上收鱼网,再把船划到码头那边去。
他门口船靠岸的地方,只是个他家捣衣洗菜取水的小埠头。
春子穿过郑渔夫的屋子,从后门口沿坡的小径走上山来。
"春子,捞了几条大鱼?"雪秀一见春子上来,兴冲冲地朝他问。
"没有。只是几条小鱼。郑叔说谁让我们不早点来呢?大鱼嫌我们来得太晚了,回家睡大觉去了。"
春子说,他打开菜园子门,入了菜园子。
"只是让你们尝尝鲜,以后捞到大鱼,老郑会送过去的。"柯景泉说。
他奋力剁断菜根柄的声音啪啪作响,随着手起刀落,从削去菜根柄的泥土溅出飞扬老远。
菜园子到处都是积雪后的淤泥,柯景泉不愿弄脏春子和雪秀的鞋,他让春子带着雪秀走出菜园子后。
他对春子说:
"春子,雪秀要你住下来,陪她在这里玩二天。"
"不行啦。我要是在外面睡的话,事先得让妈妈同意。再说,现在放假,老爷爷一天看不到我,会找我的。"
春子回答道,带着雪秀走出菜园子。
"你带雪秀再往上走走,那儿还有更多的山茶花。你走慢点,雪秀不习惯走山路。"
柯景泉抬起头朝春子说。
"嗯。"
春子应声道,带着雪秀沿着窄窄的山径,往山腰上走去。
上山的路径很窄,春子走到一处坡坎上,在等雪秀的时候往山下面望去。看到自己刚才来时的路,从山外蜿蜒曲折伸展进来。
就是说自己和雪秀进到山里还在半路上,柯先生和郑渔夫他们已经看到了。
这是位于东南山麓一个山坡,由于光线充足,雨露滋润,簇簇盛开的山茶花,争妍斗艳,花瓣片片洁净,不染纤尘。
山茶树的树枝坚挺向上长得很高。山茶花开得特别大朵,好些山茶花大如碗盘。它们盛开漫掩在枝叶青翠山茶树上。
“开花不与众芳期,先得江梅破白时。犀甲鹤头微带雪,画屏曾见两三枝。"
春子在观赏花的同时,想起古书一些描述山茶花的词来。
雪秀爬上来时,已经气喘吁吁。如果再往上爬,她就打退堂鼓了。
但到了山茶花地之后,她显得非常兴奋:
"这才是真正的山茶花啊!"
雪秀来不及让自己站下来歇一歇,马上凑到山茶花树跟前,嗅着树上面的花朵,一会儿仰头张望悬在头顶半空中的花。
她在寻觅着美!
"有古文赞叹山茶的词吧?我真是说不出它的美。你用古词赞美它才符合我现在心花怒放的心情。"
"月淡玉逾瘦,雪深红欲燃。同时不同调,聊用慰衰年。"
"这首后二句不好。有点儿凄凉。给我来首好听一点的。"
"雪裹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
"这一句还差不多。"
" 山茶孕奇质,绿叶凝深浓。往往开红花,偏压白雪中。"
"感觉这首是最好的。"
"心情不同,意境也不同。"春子说,"象我们在山里长大,看多了,就会觉得平淡无奇。它和后山坡上的花,公社大院的花没什么不同。只是山里的花干净朵大,颜色鲜艳。"
"还是不一样啊!古人早就看过我们如今看过的一切。并留下这么许多美好的诗章。可惜我一篇也不会。现在我才知道,你天天坐在老爷爷屋里读书写字取得的成绩了。"
雪秀深有感叹地说。
“在茶园里,你也可以用岳阳岳记去看冬湖:'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在心里诵着,自己知道就可以了啊。"春子说完又说:
"这是我们课文里要求背诵的。"
"可是当时只顾着看没想那么多哩。"雪秀边赏花边回答春子。
"这叫做:知行合一。祖父说光读书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用,就是白读书,还不如不要去读书。倒不如学篾匠木匠帮人织箩筐编篮子做桌子柜子实在。"
"你说啥?这也太复杂了。"雪秀脸上掩饰不住高兴的笑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还会用手触摸着花瓣,有时把花双手捧在自己的手心里,仔细地打量眼前的花儿。
这些花色浓烈,纵然是在严寒的冬日鲜艳得无法形容的山茶花,它们占据了雪秀整个的眼前世界。心儿在山茶花的世界里追逐,完全忘却了冬日里山风吹冽的严寒。
他们足足在山茶花树丛中呆了半小时。在春子一再催促下,雪秀恋恋不舍地离开。可她走了七八步又独自折回头再欢赏一番。
春子带着雪秀沿路返回,他们走到菜园子旁边时,柯景泉已经从菜园子里回屋去了。
雪秀在柯景泉自己的屋子里,把在山麓上面看到美丽的山茶花告诉父亲。
"雪秀,你如果这么喜欢山茶花就得早上起来看,那时候早上的晨雾和霜冻把山茶花罩在里面,就像是水彩的画,美得无法形容。"
父亲对女儿说,"可那样的话,得住下来。你就住下来吧?"
"可是……"雪秀不知道怎么回答父亲。与父亲一起赏花,她觉得有点儿无趣。
"如果春子愿意的话,我倒非常高兴。"她回答爸爸道。
"女儿不喜欢爸爸了?"
"爸爸,"雪秀干脆直爽地告诉父亲,"赏花是玩嘛,要是万一我做错什么说错什么,您会板起脸教训我,那样就扫兴了。"
"噢?"父亲看着女儿。
郑婆娘过来叫他们过去吃饭。
还未进屋,闻到诱人垂涎的饭菜香。
一桌子菜,摆得满满的。除了刚刚从湖里打捞上来辣子鱼,和薯粉红萝卜丝、油豆腐竽头、冬笋肉丝。
还有一碗堆得很高的蒜苗熬肉,和用瓦煲罐盛的一大罐清乐汤。
蒜苗熬肉,是冬塘用来招待贵客一道主要的菜。先把一整块肉放入沸水水中煮透,再捞出来沥干。然后切成三四指宽厚薄片,在油锅里放入蒜苗大爆炒几下,洒一点水,烧干,淋上酱油。
清乐汤是冬塘民间酒席上必不可少的汤汁。用少许冷水将薯粉化开,倒入鸡蛋、豆腐丝、食用菌、枸杞、薏米、葡萄干、花生米、莲子等煮沸的汤汁中,搅匀,调味之后即可食用。
"老王的菜我已经留着,你们尽管吃。"郑婆娘招呼春子雪秀道。
她为带春子雪秀进山的拖拉机手老王留有饭菜。
"哎哟,刚才吃了三个糍粑,撑饱了。已经吃不下了呀。"雪秀面对一桌让人垂涎欲滴的菜,说。
"你刚才不是爬上山了吧?有力气也该消化了。"郑婆娘不理解三个糍粑就能把一个快要长成大姑娘撑饱。
"她就往上走了几步,爬不动了。"春子告诉郑婆娘道。
"我这三个女儿,吃饭象猫一样,嘴巴不停,一次只是一点一点儿。"柯景泉对郑婆娘笑着说。
"哎哟,女孩子呗,都是这样嘛。我小兰现在还是这样,一次吃一点儿,过一会又找东西吃了。她现在工作了,口袋里饼干总有兜着。"
说完她转过头对春子笑说,
"春子你以后去染织厂,就摸她口袋,肯定有吃的。"
春子只是笑着,看柯景泉与郑婆娘说话。
"春子不会呀。我去搜口袋还差不多,可那多不礼貌啊。"雪秀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着说。
"什么礼貌不礼貌的?要不是春子爸周书记,她那想进纺织厂,日不晒雨不淋,一个月三十几块钱。别说几块饼干,一担也不够。"郑婆娘快言快语。
"哎呀,好香的一桌菜。春子呀雨秀妹子,今天大叔要感谢你们。我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菜了,也很久不记得还有这么好的菜了。快点吃吧。要不然肚子就写大字报了。"
郑渔夫收完好渔网,一进来就嚷嚷道,他坐下来,招呼一声春子雪秀后,毫不客气端起碗就先吃起来。
10
"写大字报?肚子还能写大字报?哈哈哈……笑死我了。"
吃完饭后雪秀和春子来到湖边,她想起郑渔夫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夫妇就是这样打笑取乐在这深山老林过日子。就像居住在崇山峻岭里的少数民族唱歌跳舞一样,自娱自乐,要不然,单是劳动,生活就会很乏味。"
春子伫立在湖边,他觉得父亲把郑渔夫大儿子和女儿从这里送出山外是应该的,可郑渔夫一家人却把父亲当作是对他们莫大的恩赐。
"春子,李太白'春夜宴桃李园序'知道么?"
临走前,柯景泉带着女儿走到站在湖边的春子问。
"先生很喜欢冬湖?"春子抬起头,猛然问望着自己让他敬重的柯景泉。
祖父说,李太白这篇古文所描述的梦境,是一幅绝美的风景图!
图中温暖的春天用淡烟轻笼的绚丽景色把人们召唤,大自然将斑斓缤纷的锦绣风光向人们展现。人们唯我独尊,既没有功德名利的恩宠,也没有悲伤苦痛的屈侮。
湖水碧波荡漾,想必是柯景泉面对女儿和春子来临心情的喜悦与安宁。他希望能诵会呤诗词的春子,于湖畔伫立眺望这份美好的景致时,呤诵出这首一如自己心境的诗词来: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春子背诵完,柯景泉对女儿说:
"雪秀,你要是读过这些古文你的内心就会温馨而平静,在心底里你就会拥有一个很美好的世界,不屑于人世间任何的艰难坎坷。"
11
拖拉机手老王给郑渔夫顺便带来一大捆柴火,好多都可以当木材或木板可以制做家什用。
他喘着粗气把肩上一捆柴火猛地一下掷到地上。
“唉呀,你轻一点吧。"郑婆娘想制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一捆丢在路边,你拉扳车去拉吧。有一根木头至少是八寸粗。"
老王一边喘气一边说。
"那得付钱给你吧?"郑婆娘看着木材满心欢喜地问。
"你给我做坛酒就是了。"老王也不客套。
"这样好的木块当柴火烧,多浪费啊。做个柜子打口箱子都是上好的木料。"
郑渔夫走出来,看了心疼地说,"下次你还得给我带多几捆,那些林场没用的树头尾巴,你尽管拉来,就丟在路边,反正这山里就我一户人家。丟在路上没人要的都是我家的。"
"算了吧。我拉这些送给你家的都是偷偷摸摸。林场老梁不好说话,他盯着我呢。除了周书记和他自个,哪怕这些木材堆在山里沤烂,他都不给我拉。"
老王边说边朝屋里走去。
“老梁那人不好说话,总是板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一样。我是从来不去林场,懒得去倒脸。"
郑渔夫把柴火扛起,先靠在屋外墙一角。
"他要不是周书记,早撤职批斗了。去年夏让人举报他把林场的树拉回家。周书记让他把树拉回来,狠狠批评他一顿,有人看见他跪在周书记面前哭。这事就过去了。要是换了其他人,你看了,丟官不说,还得去坐牢哩。只是遇到了周书记是个好人。放过了他,还一样当场长,要是从身上割块肉感谢周书记都不为过啊。"
郑婆娘不计给老梁丢丑的面子,她想春子和雪秀也不会把自己的话说出去。
"周书记菩萨心心肠,不会与人过意不去!小时候没娘,受过一段苦,上面俩个兄长年轻轻一下就没了,父亲急成了懵懂人。大伯和堂哥让人打死。家里出了那么多事情,晓得寒苦。他不会做让人下脸伤心的事。除非是拿了刀子杀了人,那真正是到了没法子的时候。"
郑婆娘叙说春子家的家史,把给老王留着的饭菜端出来,摆在老王面前的桌面上。
吃饱喝足之后的老王要回去了,郑渔夫和柯景泉一人扛一麻袋菜赶在前面走,先送到车上。
郑渔夫夫妇还是给春子雪秀带去一麻袋菜。一些土特产把他们俩人的书包乱七八遭地挤得鼓鼓的。
送给老王的土特产和菜老王自己拾掇着。他也是山里人,他说家里有的就不要了。他尽拣他家没有的:竹笋和干鱼片拿得最多。
春子和雪秀跟在郑婆娘老王他们后面。
郑婆娘和老王他们俩个在前面边走边说:
"我们住山里的人,从来不砍树都是捡柴火烧。这样山林才保得住。过二天开车过来,得替我把麻布袋送来呀。"
"我去粮站拿多几个来。"
"那就好。最好帮我拿二个面粉袋,给打渔人做套衣服。"
"那你让春子去拿吧。我拿不到呀。"
“你不是常进城拉面粉嘛。"
"可那是装满的面粉袋呀。"
"那也是。总不能把面粉空了,把布袋拿回家吧。那还不如把面粉一起扛回家。"
“那拖拉机开不成,去牢里蹲了……走吧。"
"春子妈上不久……"郑婆娘把下半句咽下去了。
春子妈上不久给了她二个。她知道不能对外说,那是粮站的公用物品。
郑渔夫夫妇和柯景泉直把春子雪秀送到叉路口车旁边,大家停住了脚步。
老王先爬上车厢,把郑渔夫送给自己和春子家二袋菜放在车厢上面。
郑渔夫从车后的另一侧爬到车厢里看,一看车厢里还堆着半车厢木柴。他扛起一捆要丢下时,老王叫住他: "喂那是给春子家的和公社饭堂的。"
"我就拿公社饭堂的吧。"郑渔夫嘿嘿笑着,还是从车上卸下一捆木柴来:
"春子呀,我是拿公社饭堂的,你家的我可不敢拿。" 他朝春子嘿嘿地笑着说。
"叔,你就拿我家吧。我老爷说你的木炭好烧。"春子仰头朝车厢上的郑渔夫告诉他道。
"唉呀,你这孩子怎不早说。要不你们等会,我把柴火拉回去马上送木炭来。"郑渔夫把柴火丢下一捆后,自己跳下了车。
"走吧。我得赶紧走了。要不进了城赶回来就天黑了。还是你送去吧。要不过些日子放我车上我带给春子家。"老王把拖拉机突突地发动着。
郑婆娘还恋恋不舍拉着雪秀手说话。刚才老王来喊春子雪秀时,她走得太急,临走时又从土里扯一把蒜放在春子的麻布袋里,顾不上揩擦手上的泥土,让郑渔夫看到了,就直接对她说道:
“把手上的泥巴擦擦吧,邋里邋遢的,弄脏了姑娘的手啊。"
"怎么还有泥巴?刚才擦过了呀。"
郑婆娘说,又把手往前身衣角上擦了擦,不忘反讽郑渔夫一句:"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嫁给邋里邋遢的汉子,能不邋遢吗?"
"嘿嘿,春子你长大千万不要讨个嘴巴不饶人的婆娘啊。"郑渔夫让自己的婆娘嘲讽,转身朝春子笑道说。
四个壮劳力,包括柯景泉,手脚不停,不用种田,光是作土种菜,就有比三个人吃的多出好几倍的菜。
大儿子郑大龙和女儿郑小兰一个月有四十三十几元工资,俩人每月发工资给自己留点零用,剩下大半交给家里,也有用不完的钱。
现在郑渔夫的家境在冬塘算是很优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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