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爸去林场,在我家门口来来去去的,二年没来过我们屋了。你说周书记不来,我们哪里敢请呀?"
郑婆娘对春子道,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失望。她把脸转向柯景泉说完最后一句,再转身朝屋后的厨房走去。
柯景泉把春子当作大人,握住他的手,让他坐在火炉里侧的大储柜台上,以长辈的口吻对春子说:"哥哥不在家,爸爸忙于抓公社生产,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
雪秀坐在屏风厢椅上,听爸爸对春子说的话,抬头告诉爸爸说:"现在家里挑水拉煤搬重的东西都是春子在做。我们家的也是春子帮着做。"
春子却感到柯景泉握住自己的手很冰凉,还没祖父的手那么温和。
这么冰凉的手,春子不觉吃了一惊。也许是由于天气太寒冷。
他禁不住问道:"老师,你的手好冷!你冷吧?"
"我是寒性体质。一年四季手脚冰凉。你胡老师说我是冷血动物。"
柯景泉看到春子惊讶的神情,这才松开春子的手,笑着与女儿坐在一起,对他说。
“我说呢,一早起来听到喜鹤叫,这么大冬天的,一打开门,太阳光晃着眼,我想今天定是个好日子了。真的没想到来了一对童男玉女。"郑婆娘走出来说。她一只手端一个碗,里面是给春子雪秀吃的糟酒,不及等人搭话,又继续说道,
"春子我们冬塘的乖孩子,小时候他爸常带在身边走,懂得礼节礼貌,自己不轻易去人家里的,从不惹事,遇到人就伯伯叔叔婶婶地喊。连地主合柱都说春子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朝他扔过一块石头,也没喊他一声地主。"
郑婆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把碗放在桌子上,再朝朝柯景泉问,
"老柯也来一碗吧?"
"我早上喝过了,不喝了。要喝再过些日子。味儿太浅了点。"
柯景泉说,起身去提热水瓶。
柯景泉那坛老米糟酒,糯米是他偷偷摸摸从山里人家家里买的,米糟是郑渔夫夫妇做的。郑渔夫每隔二三天去喝一碗,他让柯景泉给他记个数:"等我那坛酒老了,你也隔二三天过来喝一碗呀。喝完就算了啊。"
他哈哈笑着说。
"那样我就亏了,你一天一大碗,一个月半一坛老酒没了,我一天半碗,要喝三个多月。你喝我一坛,我得喝你两坛才行。"
"到底是教授,会算数。一碗不差一粒米。"郑渔夫本来是说"把酒糟算得不差一粒米",但他那样说拗口,干脆就这么说了。
正儿八经地斗嘴,他是斗不过知识渊博的柯景泉。
柯景泉只是冬春季节喝糟酒,夏天喝得少。也是隔三五天陪郑渔夫喝一点。他买糯米帮郑渔夫一起买,也不让他付钱。一年里酿着三坛酒。全年算下来,他喝郑渔夫夫妇的酒要多。
他虽然被打倒当右 派下放,但工资每月有三十八元九,比郑渔夫高十二元。与周瑞年工资差不多一样高。
"噢,去你坛里舀半碗给两个孩子吃一点。"郑婆娘想起来柯景泉那一坛放了二个多月的老坛米糟酒。
"那太烈,春子雪秀还是喝这甜新的。那留给我和老郑多喝一碗吧。"
柯景泉回答郑婆娘,提着热水瓶,走过来对春子说:
"春子,好好听祖父的话,多读那些古书,那才是教人做人之本。长大以后会受用一辈子。我当初就是没认真看,才犯了错误。不过现在也很好。"
给女儿泡开水的时候,柯景泉笑眯眯的问女儿:"春子可以吃一碗,雪秀吃半碗?"
"一碗!"雪秀按住父亲的水壶让他往碗里来冲水。
"你就倒吧?喝头晕今晚就不回去了。陪陪婶。婶在山里还找不到人说话呀。"
在厨房里的郑婆娘听到雪秀的说话声,她从厨房里伸出头,传出话来。
柯景泉不放心。他还是朝女儿顶问:"雪秀喝一碗醉过吗?你喝半碗好吧?"
"我在春子家都是喝一碗。而且都是人家送的老米糟酒。"
雪秀说。她闻出来碗里沁甜的拂香,是刚出缸不久的新米糟酒。
郑婆娘手中拿着一个碗从厨房走出来接过话说:"才出缸不到十天。喝三碗都不会醉。人家老渔夫都不喝,嫌不烈,要再闷十几二十天才喝。我小兰回来也只喝一点,她也说太浅,没味,还不是从你缸里铲一碗吃。"
郑婆娘说完从筛子里的干笋和细小的鳞鱼每样抓一把放在碗里,进了厨房。
柯景泉这才跟女儿碗里的糟酒泡上热水。
柯景泉给女儿春子泡上米槽酒,重又坐了下来。
这时炉上小铁锅水开了,他把海碗里的糍粑倒入锅中。
8)
放回碗后,柯景泉拿起郑渔夫的烟斗,把烟嘴往烟袋里反复蹭,装上一撮烟丝后,对着炉灶上的火苗,点燃,边吸着烟边隔着厨房门,和郑婆娘大声地继续说起春子爸的话:
"春子爸太忙了。几千户人家上万人的吃饭,他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冬塘乞丐现在都是外地来的多吧?本地的几乎看不到了。周书记把粮食抓上去,现在大家不饿肚子了。"
"听林场里的人说,周书记让生产队长把壮劳力和妇女老人分开生产,划定生产中完成任务才收工,这样的话有人想偷懒磨洋工都不成。象伐木一样,伐了几根树才能下山吃饭。
"去年他在公社大会上讲,说我们冬塘虽然田少,但土质肥,山地多,就是稻谷欠收,只要把山上粮食作物种好,也不会闹饥荒。他让生产队里的人民群众在土层深厚的地方能种红薯高粱麦子玉米的、田埂水沟里种豆子南瓜都种上,见缝插针,见土种菜。
"现在听说有几个生产队的红薯吃不完,偷偷拿去喂猪。"郑婆娘回答柯景泉,她在厨房门口露出身影来,说出一大通话来。
对于春子雪秀的到来,她心情很高兴。
她腰上已经糸上了白色的围裙,她还在说,
"他是抓生产的行家里手,要不然从一个公社调另一个公社,把粮食抓上去,又去另一个公社。"
"春子,你爸真的到区里工作了吧?"柯景泉象突然想起什么来,停止与郑婆娘说话,看着春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下子朝春子问道。
"嗯。"春子点了点头,"爸爸说过年后就到区里上班。"
"这些日子总有三三俩俩骑单车外地公社干部来家里来。"
雪秀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告诉柯景泉和郑婆娘,"那些人个个手上戴着手表,在春子爸面前讲话好客气,春子爸说什么他们就点头,他们端端正正地在春子爸面前坐着,没人敢翘着二郎腿。"
"区委书记是多大的官?"郑婆娘听到话后,赶紧从厨房里走出来问。
她手上还拿着正要刮的一块热水泡过的腊肉。
"周书记现在管九个公社的所有的干部。公社书记都归他管。"柯景泉告诉郑婆娘说。
"那公社纺织厂周书记还管吗?"郑婆娘面露不安的神情。
"不管了。"柯景泉笑着说。
"那小兰会回家来吧?这可怎么办?刚刚在城里氮肥厂谈了一个,回家当农民,人家会嫌弃的。"郑婆娘真的耽心起来,"你说这损失多大,这可不是十几二十几担谷子的事。"
“你问问春子嘛。"柯景泉对郑婆娘说,他看着春子笑得更朗了。
"小兰姐怎么会回家呢?既然已经在工作了。只要不犯错误,工作好好的,照样可以干下去呀。"春子开口道。
"哦。那就好。可我还是有点担心啦。毕竟周书记不管纺织厂了。"
郑婆娘这才重现刚才脸上绽开的笑容。虽然她自己说还有点耽心,但春子乖孩子的话让她深受安慰。
她这才又重回厨房。
炉子上小铁锅里糍粑呼呼响了,柯景泉拿双筷子一个一个把糍粑夾到盘里,端到桌子上,让雪秀春子送米糟酒吃。
春子和雪秀吃完糟酒和糍粑,从郑渔夫家穿过屋侧门,就往柯景泉住的屋里看去。
(下集预告 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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