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读《审查者》

作者: 王栩的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4-02-27 16:46 被阅读0次

    文/王栩

    (作品:《审查者》,[英]安东尼·尼尔逊 著,胡开奇 译,收录于《枕头人:英国当代名剧集》,新星出版社,2010年4月)

    方丹小姐,一个拥有无限热情的女人。她的热情,并非像审查者的臆断那般,出于试图改变审查者本人的想法为目的,“用她知道的唯一方法”来让一部影片过审。

    “唯一方法”,既是审查者对方丹小姐的臆断,又是男权社会对女性在认识上的偏见。这种偏见表现出价值观的失衡,其特征就在于对女性的无端猜疑。猜疑形成了一段冰冷的距离,对它的主导权牢牢捏在作为男性的审查者手里,那代表了强势,由审查者的一句实话一概而论,之所以要枪毙一部提交审查的影片,“是因为这是一位女人制作的”。

    审查者知道这是一部色情电影,男性在性别上的强势先入为主的糟践了方丹的性别,也就不会对影片的内容做出平和、深入的判断。这种判断需要热情的投入,而热情在审查者身上已是一个退化许久的能力。方丹看出了她面对的审查者有着一个辨识度极高的外在形象,一个小官僚,自我压抑又谨小慎微。成熟的体系驯化的结果,同时,内心的不甘显得真实且无奈。

    “粪坑”,审查者所在办公室的谐称。“送到我们这里的都是最恶心、最变态的东西”。审查者措辞规整,格式化的口吻表现出对权力无比的自信。自信的盲目是审查者内心的隐痛。他本来应该把这份自信不露破绽的维持在男性对女性的轻视里,却不小心流露出对待体系少许的不满。不满的背后无疑就是失望,方丹抓住了它,抓住了审查者极力压制失望所指向的真实心理。

    升职无望,空头许诺,又不得不顺从体系给个人造成的不自在,糟心的事实让审查者凭借权力建立的自信在方丹看来除了可怜,并无任何力量。真正的力量只有审查者才能将它释放,它压制在审查者内心的幽暗角落,需要一束光亮,指引那条不再异化的出口。

    “你想念我,对吗?”“不,我没有——嗯,是的,显然我是想念你——但不是这个含义——”审查者无可奈何的承认了方丹的探询,又一本正经的否认“想念”一词经由方丹的探询具有的性暗示。审查者总要把男性和女性交谈中的一些言词解释成正经、刻板的含义,小心地规避欲望的代入。后者,正是热情得以释放的出口,脱离异化的指引。

    审查者在压制自己的欲望。他在“粪坑”干了六年,一个不算短的起步。上调的时间到了,来自体系的慰留,使他惑于那些激励人心的话语而呆在了原地。三楼不是体系的终点,是审查者自己能够看见却没有资格进入的层级。这些情况在审查者对方丹的讲述下袒露出这个男人隐密的欲望,不管它是什么,它在审查者心里埋藏了很久,久的连审查者自己都几乎把忘记自己的欲望视作理所当然。

    审查者惯于用规整、格式化的公文腔调表现自己手里的权力,用那点权力主宰一部电影能否通过审查的命运。正是这样的主宰,湮没了审查者作为一个人应该拥有的全部热情而异化成权力的工具。这犹如一场表演,权力就是演员,机械地操纵审查者顺从并正确的运行体系这座巨大机器的同时隔绝自己的欲望。由此对应出方丹的电影里演员的表演。被女子手淫的男人,为何会时而勃起时而萎软?审查者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是演员在镜头前胆怯,有着权力认识现实世界务实的片面性。“你把演员错当成那位男子了”,方丹说出了她的答案,演员不是作品里的人物,正如权力对审查者的操纵并不代表审查者个人的意愿。电影里的男人喜欢女人,但他需要距离。“亲密使他恐惧”。这个情节诠释了男女关系在初级阶段中的紧张与羞涩。演员表演出了人物处于羞涩中的紧张感,他让观众的视觉享受了一场有意为之的欺骗。权力对运行权力之人的操纵同样是一场视觉的欺骗,可在他人眼里绝非享受,却是对身心有害的压抑。

    压抑过甚,便失去了观察的能力。观察在于投入,缺少热情,投入的观察便成了一番空话。审查者的热情早已退化,面对妻子的出轨,他也冷漠置之。审查者对妻子的情感还在,它坚拒作为一种非言词语言的性对审查者家庭关系的摧毁。相对于权力的操纵,情感是另一个禁锢。方丹用身体打开了同审查者关于禁忌话题的交谈,交谈中,在方丹对话题的主导下,“看见”成了中心,能否看见,也就是能否透过表象观察到本质的能力。

    现在,回到剧作开篇的一幕。幕后传来审查者的独白。独白明确了审查者在办公室等着方丹小姐。审查者本来可以拒绝这次会面,但他没有。他断定方丹会“用她知道的唯一方法”来对待会面。审查者相信自己对女人的判断,他享受这种自内心蔓生出来的趣味。它让审查者对即将上门的方丹充满了期盼,不是对方的电影创作者身份,他在乎的,方丹是一个有求于自己的女人。

    剧作的开篇,就暗示出一个人的本质即是其真实心性的写照。它隐于人性的暗处,因为受制而刻意。它不会完全无视本性的呼唤。审查者对方丹用“唯一方法”同自己会面的判断,是本性的涌动,热情在那一刻如瞬时燃亮的焰火,照见了一个真实的人。这个人生长在审查者体内,在刻意的压制中成为一副肉身工具的囚徒。

    随着交谈的深入,方丹发现了审查者体内的囚徒,那个本质,审查者真实的面目。抛掉面具的过程总是伴随着剧烈的挣扎。挣扎不是对肉身工具的留恋,挣扎是对自我不甘的交战。不甘心面具就这么被揭穿,总要在挣扎中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理由。

    方丹的发现宣告了人之本性毫无任何理由的曝露。看见自己何其有幸,恢复热情何其自由。它们聚合成观察的能力,经由观察,看见本质与内在。方丹在对审查者的指引下,撬开了后者紧闭的心锁。如同一场释放,以往的囚徒成了这副肉身工具的主人。

    审查者和方丹交欢后,仍然看不见方丹能看见的一些东西,可他在接近自由,接近一种有幸的生活。那是由过往的苦痛换来的生活,能够做自己的主人的生活。

    2024.2.27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看见——读《审查者》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ewztz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