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碰上他,很似当年私自出宫的太平碰上薛邵,一见,便倾了心。何况还是一出英雄救美的邂逅。
那日,凝香好不容易趁父亲外出,使了大小姐的性子独自出了门来,却惹了这样的事端,被一群小无赖纠缠上,好在来了一个他,不等凝香看清面容,便将她掩护起来。
他的身手倒是利落,她在一旁看着,很似小时和家人一起看舞台上的一出功夫戏。他就是穿了白衫的杨宗宝,也像挑滑车的陆文龙,一场招式下来,对方便逃窜了。
凝香几乎要拍了巴掌叫好。全然忘记方才被纠缠的惊惧。
看热闹的也离开,他这才转回头来。
到底对方人多,他也吃了点亏,额角挂了道清晰地血痕,渗出血来。
凝香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这么多年,家中也不乏达官显贵尽出出入入,皆是身着华丽衣衫。却再也没有见似他这样英俊的少年郎。除却五官样样精致的英俊,他的唇角,又泛出一丝丝的冷峭来。
好像对什么不屑着。
18载的柔暖光阴,凝香看惯了对着她的那些宠和倾慕的眼神,心底已经生了厌烦。
他有怎样不同的眼神?好看的,冷冷的,看着她,如看这个世上最平凡的一个人,没有丝毫的热烈。然后他抬手轻轻触摸受伤的额角,微微皱了皱眉。
凝香才顿悟,他为她受伤了。心便微微疼起来,飞快在裙边取了自己干净的手帕,想都不想,便去按住他的伤口。
手还不曾碰到,已被他一把握住。然后他飞快将手帕扯下,自己按在了伤口上。
凝香的脸一下子烫起来,他的手真暖,有力的手,掌心却也柔软。
只是那么飞快地一触,凝香已感觉到。却依旧是冷峭峭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始终未曾说任何一句话,然后掉头离开。
怔怔地,凝香看着他走了,忽然无措起来,下意识追了两步,又觉得不妥,停下来。却终是不甘似的,在他身后喊,我叫凝香,程凝香,你呢?
他的脚步好像顿了一下,却未回头,也未应答,越发快地走掉了。
凝香怅然若失,再无心游览一街的繁华,只在街口站了良久,然后掉了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2
丫鬟小月一边拍打凝香身上的尘土一边小声地怜惜地怨着她,小姐,老爷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下次再别自己跑出去了。咦?早上刚换了的手帕呢?
小月一边絮叨,一边四下查看凝香可有不妥之处。生怕出了纰漏。
手帕?凝香忽然想起他的手,不答小月,先是怔怔,然后便兀自笑。
还笑。小月替她将衣衫换下,梳理着她有些凌乱了的发。刚听夫人说,老爷给你选好了人家,就是何家那个在外面留洋的少爷,听说,一表人才呢,又是见过世面的,这才叫郎才女貌……
小月向来话多,一厢情愿地替凝香想象那段曼妙的情事。
我不要他。凝香不等小月说完飞快将她的话打断,我不嫁。起身朝着卧房走去。留小月一人呆呆站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几日,凝香失魂落魄,小月在耳边絮叨什么,全然听不到。
小月讶异,疑心自己的小姐出了趟门,魔症了。暗忖,要不要找位先生瞧瞧呢?
终究未敢提。
而凝香却一门心思,终于在7天之后,再度寻得一个空间偷偷溜出家门。
7天里,凝香夜夜梦到他。那个掌心温暖的男子。她在午夜梦里醒来,如何也掩不住心底的想念,再也忍不下。
街市依旧地喧嚣,凝香穿过上次走过的街,四下寻寻觅觅。
擦肩而过的男子目光里与着不同的流连,但他们,都不是她的所寻。
唉,连那几个那日调戏她的小无赖都不见了踪迹。凝香想,没准,他们出现,他便会从天而降了。
可是谁都已不见。
凝香黯然。
后来终于走累了,也口渴起来,四下张望着,不远一个露天的茶棚。
那样的环境,并不符合凝香的身份,但她已经顾不得。急急走过去,小声要了碗茶,也顾不得形象,大口大口地喝下。
喝过后,看着面前小跑堂站在面前等候着,凝香心里忽然一凉,出门时,并没有带钱。
小跑堂张着手心,等着收账。
尴尬至极,凝香脸红了,一时说出话,快要哭了出来。
忽然旁边有人将一枚铜钱轻轻放在小跑堂的手中。
凝香一转头,差点叫出声来。
竟然是他。
这次,他先开口说话,跟我来,我买只新的手帕还你。那只,被我弄脏了。
他还记得她。凝香眼中,刚刚忍着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那眼泪,是欢喜。
3
他叫陈文轩。他真的带了凝香去挑了一只纯白色真丝的帕子。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牵牛花。
他说,这是夕颜,在夕阳下盛开的花。
凝香笑,笑他不知,其实牵牛花应该叫朝颜才对,清晨时分,最美。
但凝香不语,只跟在他后面,心里软软地疼——陈文轩的额角,终究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伤疤。是为她留下的。然后,陈文轩带凝香去了一家上好的茶楼。
凝香平日里的骄纵全然不见,跟着陈文轩身后,像个顺从听话的小孩子。
茶楼的老板认得陈文轩,唤他陈老板。客人中也有许多点头同他寒暄。凝香疑惑他的身份,直到茶楼老板过来插浑打科地说笑着问,陈老板,什么时候再看看您的《三岔口》啊?
才知,陈文轩竟然是个戏子,想必极有名气,那样的身手,又这般年轻……
凝香已好久没看过戏。
小时,三天两头是要看的,爹是个戏迷,逢戏必看。却不晓得为了什么,忽然有一天,母亲不再带她也不许家里任何人去看戏了。为此她求了母亲许多次,最后一次,母亲发怒了,差点打了她。以后,她就不敢再提。心里却一直惦记了好久。
凝香目光里更多了一份崇羡的爱意,暗下想着他在戏台上的扮相和身手,呆呆地,水都忘记了喝。
这时又有人过来,笑问,陈老板,有新角儿了?够亮。
凝香知道他们错认了她,低下头来。
陈文轩脸上依旧没有笑容,看看凝香,我妹子。
凝香的心底就是一暖。脸倏地红了。
终于只剩了两个人,凝香心里慌张着,刚欲说起那日的事,他却笑了一下,又偷跑出来的吧?
凝香一怔,不再说任何的话,只看着陈文轩。牢牢地看着,一颗心,再也无了退路。
4
凝香开始用尽一切心计偷偷跑出去看陈文轩的戏。一次次求了小月替她打掩护,也偷偷给门房使了许多好处,在一个个又一个晚上,换了男装,跟着小月跑出去。
也只能藏在角落里偷偷地看,并不晓得陈文轩是否看得到,她只看到他就够了。
如此小半年的光阴过去。凝香偷着看了13场陈文轩的戏。
每晚掌心里握着那只帕子入睡,一刻找不到,便觉得心都不在了。
她是他的夕颜,愿意只为他开那短短的一朝一夕。
终于耐不住,凝香有一次跑去了后台,找到正在卸妆的的陈文轩。看着他,凝香什么都不曾说,眼泪哗啦哗啦掉了下来。
陈文轩却似乎并不惊讶凝香的出现,在小月退到门边守着的时候,他伸出手去擦了凝香脸上的泪。顺势一带,将她带入怀中。
凝香自此魔症了,为陈文轩。
却不想,小月说的那门亲事,却很快找上门来。
那晚,母亲过来同凝香说,真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人家何少爷才貌双全、知书达理,父亲又掌管一方……同样不等母亲说完,凝香说,我不要。
先是好说好劝,最后母亲发了火。这门亲,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是你爹的意思,过了中秋就嫁。
说完,母亲拂袖而去。
凝香的一颗心,忽然冷到了极点。到中秋,不过10天的日子。
那晚凝香决定了逃。她想,她要跟了陈文轩走,天涯海角,生生世世。
这次,小月却不肯帮她,那个丫头,此刻比较她读了许多书的小姐更多了一份心思。陈文轩是个戏子。小月说,戏子无义,怎可轻易就托了终身?
凝香咬着嘴唇,想着见了他的第一面,他额角那道为她留下的疤。想着在一起的缠绵,她给小月跪下了。
凝香说,没有他,我宁肯死。
小月自小跟了凝香,如何会舍得她死?最后一次,小月做了凝香的同谋。
5
中秋前三天,那个夜晚,小月助了凝香成功出逃。凝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夜晚奔向陈文轩的所在,那个小小的居所,凝香早已将一切给了陈文轩。其实,凝香早已没有退路。
将门敲开,凝香只说一句,陈文轩,带我走。
这个男人,眉头只是微微一皱,问都不再问,简单收拾行装,带着凝香离开了那座城,离开了他刚刚大红大紫的光阴。
为这断爱情抛却富贵荣华的,似乎并非凝香自己。
凝香觉得,为他,一切都值了。
几天后,两人到达遥远的另一个城。这个北方的城,刚到了中秋便有了冬天的寒冷。凝香把逃出时仅有的衣衫裹在身上,犹觉寒冷。陈文轩在舞台多年摸爬滚打的身体,坚硬炙热,在每个晚上,他只用身体就能把她暖透,暖酥。
暖得,让凝香觉得她每个晚上都变成里像戏里面的婊子,迷恋着男人的身体,放荡而无耻,夜夜痴缠。
他怎么要她她都觉得好,哪怕带点粗暴,带点野蛮,她都喜欢得要命。
然后那个夜晚,带着一次次放纵的疲惫,凝香满足睡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醒来,却似在梦里,陌生的所在,色彩缤纷的小屋,有些须脂粉的香。
陈文轩已不在身边。
头有些痛。凝香来不及疑惑,下意识唤了一声陈文轩的名字,不听应声。再唤,进来的却是一个中年女人,微胖,鲜艳的衣衫,满面的脂粉。
是老鸨。
老鸨打量着她,不住点头。果然是绝色,那小子,如何舍得?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凝香只唤,陈文轩!陈文轩?
别唤他了。老鸨笑。安心待着吧,不出几日,保你成为大红大紫的头牌……
忽然间明白了处境,凝香惊慌着冲向门边继续唤陈文轩……被几个人硬硬拦下。她拼了命一般地抗拒挣扎,手指抓破了其中一个人的脸。
老鸨眉头一皱,一个耳光抽下,还不死心,就是他卖掉了你!
凝香眼前一晃,昏倒下来。
6
凝香至死不肯认命,受尽种种苦楚。
挣扎到最后,她说,除非将陈文轩找来,他亲口告诉我,他不再要我。我会心甘情愿留下来,大红大紫。
老鸨摇头,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是晚,陈文轩出现在凝香面前。
是我。他说,是我将你卖掉了。
一脸的平静,似说一句平常的话。
再说一遍。凝香看着他。
是我将你卖掉了。陈文轩的声音依旧清晰平静。
凝香忽然想起小月的话,戏子无义。但,她不信真是如此。陈文轩,给我个理由,让我认了。凝香咬紧下唇。
陈文轩冷笑。
理由?10年前,你那个有权有势的父亲迷上一个戏子,许尽甜言蜜语。她便将一切给了她,还怀了他的孩子。事情被你母亲得知,自是容不下她,却非要逼迫到她死。她想要你父亲说一句话,却再不见了你父亲的影子。他躲了起来。而她怀着6个月的身孕自缢身亡,将相依为命的弟弟独自留在这个人世。那时,她的弟弟才10岁,为了活下去,走了姐姐的路……那个苦命的女人叫陈容……程凝香,为这一天,我辛苦地捱了整整10年……
陈文轩的眼神越来越冷漠,我处心积虑地带着偌大的仇恨活着,不过是了等到这一天。为了复仇。
陈文轩,凝香挣扎着问,你的心呢?你真的,从不曾爱过我?
更冷地一声笑。姐姐死的那天,我就没有了心。
当晚,凝香以接客的名义,留下了陈文轩。
她对他说,活在他的仇恨里,她认了。但,要自他始。
那一晚,凝香无师自通地,施展各种手段,令陈文轩从揣着仇恨的男人渐渐变成了兽,在凝香身上横征暴敛。
后来他将凝香托于身上,冲撞良久双手一松,任由凝香的身体俯仰跌到低低的木床上。
凝香发出低低呻吟,陈文轩扑过去,身体再度压上时,忽然看到凝香双腿间汩汩鲜血。
陈文轩一愣神。
凝香忽然发出冷笑,陈文轩,这是你的孩子,我还给你了。
陈文轩突然瘫软下来。瞬间面如死灰。
养好身体,没用太多时日,凝香便大红大紫。如一朵蝴蝶,每晚留恋于不同男人身上。
鸳鸯帐暖,歌舞升平。凝香发现,女人只要没了心,其实男人的身体带来的欢愉,也没有什么不同。
那以后她没再见过陈文轩。
后来有一次,她听一个姐妹说,陈文轩废了。
当时凝香笑了笑,觉得陈文轩还不是个合格的戏子,无义这件事,他做得真不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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