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知己

酒肉知己

六月二十五。

天高水远，远处有青山，斜阳更在青山外。

群山之中，此山山势最为陡绝，三面密林，一面悬崖，黄鹤飞不过，猿猴愁攀援。正因如此，此山人迹罕至，至多不过有些樵夫猎人之流，在山脚或半山腰处砍柴捕兽，再往上，便易受瘴气侵扰，有性命之忧。

然而今日在青山之巅，山顶的一块巨石之上，却摆有一张桌子，两个蒲团，两副碗筷，四荤四素再加上四个凉菜。桌椅碗筷皆是材质普通，乡间随处可见，倒是这些菜闻起来异香扑鼻，非功力深厚的大厨，绝对做不出这样的美味。这些死物自然不会自己长脚，跑到这群山之巅。那为何这些东西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世上真的有神仙?

斜阳入青山，红霞漫天，暮色将至。

突然，有一人自悬崖飘摇而上，身随风动，恍若凭虚御风，飘飘然落座在其中一个蒲团之上。只见此人身长六尺，脸宽体胖，恍如庙中弥勒，双手拢袖，面上带着笑意，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就这样一个如富家翁的人，谁能想到他竟有如此绝妙的轻功?！以他的体型，练至如今的境界，怕也是比常人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此人已至，却并不着急动筷，似乎在等待什么。是了，既然有两个蒲团，自然会有另一个人前来，那么此时此刻，那人身在何处?他还会不会来?那富家翁倒是看起来半点不急，还有心情打量着远山暮景。突然，那富家翁神色一动，看向离巨石不远的那处密林，脱口而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密林之间一道烟尘滚滚而来，所过之处，树木乱石皆不可挡。那富家翁不惊反喜，放声大笑道：“宋兄弟，我可是好好的等了你一会儿了！”

下一刻，一道人影自烟尘中冲出，想不到造成如此声势的，竟然是一个人！此人看起来极高，大概八尺有余，身形魁梧，宛如吕候再世，只是样貌颇为丑陋，美中不足。看起来虽然和那富家翁差不多大年纪，但精气神无不饱满，似是对这世间，怀着极大的热情。

来人手上提着两壶酒，大步流星的朝巨石走去，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同时口中说道：“抱歉抱歉，东西搬上来的时候才发现忘了拿酒，一来一回就耽误了些时间。邹兄弟知道我的性格一向不太注意这些，还望邹兄弟莫怪啊！”说着双手抱拳，表示道歉，但眼中却满是笑意。

那富家翁笑道：“你我相知为友四十余年，道歉的次数我已然多到记不清，可曾想过改正?”

“哈哈哈哈，下次再改吧，来来来，先喝酒，咱兄弟俩走一个！”

那“邹兄弟”无奈，便拿起酒壶准备倒酒，那位“宋兄第”斜撇了他一眼，扔掉壶盖，仰头便喝，端的是极为潇洒！那“邹兄弟”虽然觉得此举不够文雅，但知若此时再用碗喝酒，必会被那位“宋兄弟”嘲笑为无“大丈夫”之态，遂也揭盖同饮。

饮罢，二人动筷吃菜。期间那巨汉笑着说道：“月半兄，我在半山腰见到你上山，你的风吹草动神功似乎又高了一个层次，不知与那可以左脚踩右脚而上升的武林传说轻功，梯云纵相比，如何?”

“那自然是比不得的，家师虽然自苹果树下悟道，得“力”之真谛，但梯云纵这等武学已然超出世俗的束缚，我纵然将我的风吹草动神功练到极致，也是比不过的。”

“哦?那倒是有些可惜了。”

“不说这个，刚才我知命兄上山，巨树乱石不能阻你分毫，想来你的云卷云舒炼体诀也已经大成了?”

“月半兄猜的不错，我确实已经将云卷云舒练至了最高境界。咦?月半兄，你看那山上，好像有一棵葵子花树?”

“那是栀子花树……，知命兄啊知命兄，这不过是我当年不识此花，产生的一个口误，你可是以此来嘲笑我近三十年了。”

“谁叫你当时偏偏不懂装懂，哈哈哈，我就算再嘲笑你三十年也不为过！”

“哦?知命兄莫非忘了，当年咱俩在私塾上课，夫子讲解瑧善之道，某个人还偏偏说那是秦善……”

“咳咳咳，陈年旧事，说他作甚！来来来，喝酒喝酒！”

邹月半扳回一局，也不计较，遂举壶同饮。

酒菜吃到一半，宋知命突然说道：“……我这几天听到一个江湖传闻，听说月半兄你要在七月十五，在洞庭湖上，与江湖公认的那位第一高手决斗。不知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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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有其事。”邹半月笑了笑。

“半月兄可知，那人的武功早在三十年前就几乎算得上是天下无敌了，虽然以半月兄如今的实力，也亦是江湖顶尖，但对上他，恐怕……”

“知命兄可知他与我有何仇?”

“当然，当年我们三人拜同一人为师，那家伙平日里便不苟言笑，犹如一尊黑面神，着实令人讨厌！但谁能想到他为了习得更高绝学，竟然敢做出弑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半月兄，你的仇又何尝不是我的仇?！但你我二人当年将他打落悬崖，自以为此人必死，算是为师傅报了仇。在此后的三十年，咱们因为厌恶江湖纷纷扰扰，便执着于美食好景，疏于练武。而那厮跌落悬崖不死，反有奇遇，一身武功胜当年不知凡几，你又如何敌得过他?”

“唉，我本以为只有江湖上的正义之士才能得天独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想不到他那样的人竟然也……，看来上苍也没有那么公平。”

“公道自在人心！”

“知命兄，你还是这么天真，有时候倒是真羡慕你。”

“不说这个，半月兄，你七月十五，真的要去赴约?”

“当然……不去。”

“不去?！”

“知命兄，你可知这消息本就是那厮放出来，故意引我出来，以绝后患的，到时候解决了我，想来下一个就是你了。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去?”

“但……如此的话，不是会遭到江湖人的耻笑吗？”

“哈哈哈，江湖人?！”邹半月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响彻群山之间，连乌云都被震散，泄出一缕月光打在巨石之上。“江湖人知道什么?他们只关心成败，不关心对错，他们大部分的时候都充当帮凶，只有在这种事降临到他们身上的时候，才会感叹江湖不公。理他们作甚！”

“哈哈哈，半月兄说的是！”宋知命抚掌大笑，“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江湖夜雨十年灯，输又何妨?赢又何妨?名利终究化尘土，胜也是过，败也是过。哈哈哈，半月兄此言实在甚得我心，来，再走一个！”

酒壶已空，二人对视一眼，再次哈哈大笑。笑声渐消，邹半月突然问道：“若我真的要与那厮决一死战，知命兄可愿相助?”

“你我二人虽然相交四十多年，但也只是在一块喝酒吃肉，古人云：小人之交酒肉亲。你我也就算的上是个酒肉朋友。况且就算我去了，也不过是多添一条性命，不去，不去。”

“哦?当真不去?”

“自然不去。话说回来，若是半月兄，会如何选择?”

“我?我自然也是不去的。”

“哈哈哈，说的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其蠢也?！来来来，吃菜吃菜！可惜没有酒了！”

“哈哈哈，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仙。无妨，无妨！”

………………

酒肉知己

七月十五日，洞庭湖惊涛骇浪不绝，有轰鸣之声自湖中传来，恍若雷鸣。

七月十六日，江湖流传：邹半月赴约洞庭湖，二人大战三百余招，邹半月不敌，血洒洞庭湖！

七月十九日，宋知命单枪匹马，硬闯江湖第一高手的门派，自山门打入祖师堂，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路上无人能敌。进祖师堂遇江湖第一高手，不敌，被擒，断左臂。

祖师堂中，宋知命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第一高手，知道自己上当了。邹半月虽然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但如果倾力对战，对方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就如此刻，虽然自己断了左臂，但对方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但宋知命也很高兴，这说明邹半月没有赴洞庭之约，那也自然没有死。

“他离死不远了。”似乎是看出了宋知命的想法，江湖第一高手说道，“现在整个江湖都知道你在这里，难道他不会来救你?”

宋知命一惊，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身体重新放松下来。“我们小时候，师傅给我们讲过狼来了的故事，你用假的消息欺骗了我，难道还能再次欺骗他?”

“但这次消息是真的！”

“假亦真时真亦假，谁能够分的清呢？”

“既然如此，那我留你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江湖第一高手抬起了手掌。

宋知命闭目等死。

但是掌印迟迟没有落下，耳边反而传来了一阵交手之声。宋知命不禁睁眼，和江湖第一高手交手赫然是邹半月！宋知命来不及多想，赶紧欺身上前，同邹半月合击那位江湖第一高手……

………………

七月二十一日，江湖传来惊天消息，江湖第一高手死于祖师堂！邹半月，宋知命不知所踪，江湖沸腾。

此时此刻，两位始作俑者正在一间破败不堪的茅屋里，一人断左臂，一人折右足，二人俱是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点江湖高手的风范。宋知命看着邹半月，突然笑道：“半月兄，看来你以后是再没有办法风吹草动了。”

“你不是也不能再云卷云舒了?竟然蠢到被一个假消息骗去，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会去赴约的吗？”

“我其实也不相信这个消息，但是，万一呢?不说我了，你后来怎么来了，不怕是假消息?”

“还不是和你一样！怕那个该死的万一?！”邹半月越说越气，狠狠的盯着宋知命，宋知命哈哈大笑，邹半月也憋不住了，笑声响彻茅屋……。

谁说酒肉无朋友，愿以手足换手足。

（ps.仅以此文赠予吾之大学挚友邹先生，四年生活亦师亦友，愿余生友谊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