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五、沧海浪(上)
历朝历代,无论京城坐落何地,那里必定是商贾云集的富庶之都。如今,当今皇上勤政爱民,平西王爷威震四方,那京城之地,就越发繁荣起来。
偌大的京城,随处可见的都是客似云来热闹非凡的景象,但有几处地方,却庄严肃穆得紧。皇城自不必说,禁卫军镇日把守着进入皇城的要道,闲杂人等根本靠近不得。平西王爷府虽不若皇城守卫森严,却也是门户严紧,但凡路过之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喧哗。还有一处,于庄严肃穆中,又带了一股凛冽的杀气,往来之人,自动退避三舍。
那便是京城六扇门总衙。
从前朝开始,六扇门中就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总衙捕头,须得从小投身门中,受门中老捕头教化十年,方可有资格升任捕头。要升做捕头,必须完成一件任务,这便是由授艺捕头,从历年来难以查办的案子选出一件,交于接受考验之人,若能顺利查出案情,则可升做六扇门捕头,若没能查出,则被逐出六扇门,再也没有做捕头的资格。
阿鲁迪巴自小进了六扇门训练,师从京城铁捕铁镜心,十余年辛苦磨练,一身功夫已然十分了得。
这一日,艳阳高照,六扇门后院练武场上,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挥汗如雨。“阿鲁,你知道为什么十五年了,为师还不派与你任务?”铁镜心站在廊下,神色严肃,对阿鲁迪巴的练习显得很不满意。
阿鲁迪巴立即停止练习,恭身肃立在铁镜心面前:“师父,弟子知道。弟子资质愚鲁,须得比别人花费更多时日才能有所成就。”
铁镜心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示意阿鲁迪巴继续练习。自阿鲁迪巴投身六扇门,拜他为师,他就对阿鲁迪巴十分留意。阿鲁迪巴天性纯良正直,是做好捕头的不二人选,但他的个性过于方正,做事一板一眼,毫不逾矩,这对于一个捕头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捕头生涯充满不可预测的危险,随时随地都要与亡命之徒交手,稍有不慎,难保不会送命。铁镜心爱惜阿鲁迪巴的忠直,又担心他不懂随机应变,这才严格训练于他,以求他能在武道上有所大成,弥补其性格的缺陷。
转瞬,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照在阿鲁迪巴身上,为他镀了一层滟涟的霞光,让他汗水淋漓的雄壮身形添了一抹温柔气息。“阿鲁,歇一会,为师有话要说。”铁镜心略带感伤,淡淡说道,“我已经没有可以再教你的,为师现在就将任务指派于你。”
阿鲁迪巴双目蕴泪,脸上满是孺慕之思:“弟子学艺不精,愿跟随师父再习艺十年。”
铁镜心被阿鲁迪巴这话逗得一笑,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傻孩子,今年你已经十八了,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是捕头了。”阿鲁迪巴静静听着,铁镜心又再说道:“师父昨夜受命,秘密调查一件案子,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你可愿意接受?”
“弟子十分乐意为师父分忧。”
“这件案子牵涉甚广,一不小心,便有杀身之祸,你要考虑清楚。如果你不愿意,我可另派任务给你。”
阿鲁迪巴跪倒在铁镜心面前,坚定地说:“师父,弟子虽然驽钝,却也明白师父一片苦心。师父交付弟子如此重案,旨在检验弟子所学,弟子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师父厚望。”
铁镜心再不多话,当即把案子缘由详细叙述一遍,阿鲁迪巴只听得暗自心惊。“你可有胆量一试?”铁镜心知道,任何人乍听此事,都不免会心惊。阿鲁迪巴胸中豪情陡生,正色道:“如何不敢!弟子愿作那沧海之浪,涤尽人间污浊!”
“好!等你破案,擒获凶手之时,师父当备下美酒,与你同饮庆祝。”铁镜心说完便自行离去,留下阿鲁迪巴自己思考整件案子。
阿鲁迪巴略一点头,心思回到了铁镜心方才所说的案件之中。
三日前,当朝太子病殁,昨日皇上微服秘访六扇门,与铁镜心一番细谈,谈话内容正是他此番的任务。太子因病薨逝,虽是朝廷大事,却也与六扇门毫无干系,皇上悄悄而来,道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皇上言道,太子不是病死,却是被人毒害而亡,他要求铁镜心暗中找出凶手,秘密报上。
阿鲁迪巴明白,皇上如此做的用意。如今朝廷的形势,太子新亡,本就人心惶惶,动荡不安,若再传出太子亡故真相,必将朝野震荡,甚至于引起一场血腥的宫廷政变。因此,皇上才希望能借助六扇门的力量,暗中查明此事,再行定夺。
细细思索一夜,阿鲁迪巴已拟好追凶之策。天明,阿鲁迪巴禀明铁镜心,只等宫中秘使到来,即可行动。中午时分,六扇门后院有一小童敲门,送来一个包袱,再三说,要交与阿鲁迪巴。
得了包袱,阿鲁迪巴立即出门,绕了几个圈,到了皇城宣武门外,已然是一副禁卫军打扮。宣武门守卫挡住阿鲁迪巴去路,喝道:“来者何人?”
“禁卫军阿鲁迪巴前日奉旨出宫,今回宫复命。”
“可有腰牌,我等认牌不认人!”
阿鲁迪巴取出腰牌,举到守卫面前,守卫立刻放行。到了宫中,阿鲁迪巴即刻取道承华宫,勘察太子宫殿。他早依图记熟宫中地形,皇宫虽大,却已是来去自如,不消片刻就到了承华宫。
承华宫中,一切如旧,阿鲁迪巴四处查看,希望可以搜出一些线索。宫中饮食,皆由御膳房负责,想买通宫女太监下毒,也不是不可能。但太子千金之体,所用饮食都会由专门的太监试毒,要借这条路下毒,十分不易。毒下得重了,太监必会先中毒,毒下得轻了,太监吃下一时半刻没有异状,但只怕未必能毒死人,所以,阿鲁迪巴推测,下毒之人只可能是太子极其亲近的人。据皇上所言,近段时日,太子身体欠佳,一直在承华宫养病,不曾外出。皇上为保真相不至外泄,早已秘密处置了当时在场的宫女太监以及太医,他想旁敲侧击问出点蛛丝马迹,却是不可能了。
书桌之上,有一盘残局,阿鲁迪巴不懂下棋之道,一看那棋局却升起阵阵凉气。那局棋纵横开阖,大有杀伐之意,他细看棋盘,发现那精雕细琢的紫色棋盘上,竟有两道轻轻的刻痕,旁边还有一小块紫红的已干血迹,不仔细辨认绝难看出。阿鲁迪巴皱着眉,面上有踌躇的神色,皇上只有三位皇子,太子亡故,能继位的便只有二皇子和六皇子,六皇子踪迹全无,这皇位的继承人,就只有二皇子。如此一来,太子没了,二皇子是最大的受益人,论说动机,他绝脱不了干系,再参看这棋盘上的刻痕和血迹,下毒之人,十之八九便是二皇子。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要找出真凭实据。
二皇子居于弘风宫,位于承华宫南面,阿鲁迪巴展开身形,朝弘风宫方向而去。到了弘风宫外,阿鲁迪巴正欲隐于房廊之下,暗中探察二皇子动静,却见宫内冲出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一头撞进阿鲁迪巴怀中。随即,宫中又走出一个少年,看到先前少年莽撞举动,立刻对阿鲁迪巴表示歉意:“舍弟莽撞,望请见谅。”
阿鲁迪巴略感讶异,看他们衣着,该是皇室子弟,皇室中人,多少会有些娇纵傲气,但看这后来少年,一身沉稳气度,不骄不躁,大有王者之风。
“撒加,你又代我胡乱道歉。我撞了一个侍从,有必要那么卑躬屈膝吗?”先前那个少年,眉宇间有着浓烈的桀骜不驯之气,一双眼睛深不见底,隐隐射出锐利的光芒。“加隆,你总是不知收敛!”后来的少年呵斥道,语气中有轻微的怒意。
阿鲁迪巴仔细打量撒加,发现他的相貌与加隆一般无二,只是两人神情气质完全不一样。撒加虽温润谦和,却自有凛凛风骨隐而不露,想来这股隐藏之气,当与加隆一模一样。
“看你的服饰,这个时辰应该在当值,而你,为何在弘风宫外闲晃?”撒加看了看阿鲁迪巴,突然问道。阿鲁迪巴心中一惊,这撒加心思细密,藏而不露,没有一个可信的理由,只怕骗不过他。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当即就道:“二皇子吩咐卑职前来取一样东西。”算时辰,此刻二皇子应当依照计划被皇上召走,不在弘风宫中,他的谎言不会被撒加当面戳穿。
“父王要你取什么东西?”撒加还有所怀疑,继续追问。阿鲁迪巴正要信口捏造一物,却听加隆不耐烦地说:“撒加,你真是越来越罗嗦了,跟一个侍卫纠缠什么,我们不是还有事情么?”
撒加来不及再问,就被加隆拉走,阿鲁迪巴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待撒加加隆走远,阿鲁迪巴立即进入弘风宫中,四处搜集证据。不大一会儿,阿鲁迪巴就在二皇子寝宫发现一处密室,进去一看,他不禁大吃一惊。
密室中,有一张金碧辉煌的椅子,上面竟放着一套龙袍。这分明是二皇子私造龙袍,妄图登基,如若揭穿,乃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椅子旁边,有一方立橱,上面放着好些瓶瓶罐罐,都贴有白色的纸笺。阿鲁迪巴随手拿起一个瓶子,只见纸笺上写着:钩吻。阿鲁迪巴立刻联想到,皇上描述太子死时的异状:太子全身麻痹,呕吐腹泻不止,心跳先快后慢,呼吸困难,最后窒息而亡。这种症状,中的便是这三大巨毒之一的钩吻。
阿鲁迪巴不敢怠慢,立即前往含光殿,准备把一切事情禀告皇上。皇上端坐殿上,一言不发,待听完阿鲁迪巴的回报,竟流下泪来。“六皇儿,你可是早知道今天的局面,所以才远走高飞,再也不回。”皇上老泪纵横,瞬间苍老了十岁,“太子与二皇儿一向交好,竟然还是……”
“这件案子,罢了,罢了。”皇上长叹一声,“这事情就当从未发生。”
“皇上,你错了。当日,皇上叫六扇门暗查此事,是顾忌到朝中形势,在未有真凭实据以前,不可妄动,如今罪证确凿,皇上当以迅雷之势,逮捕凶犯!”阿鲁迪巴跪地,直言而谏,“皇上心中伤痛,草民知道,可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理昭昭,行凶之人,必要受到惩治,否则要六扇门何用!请皇上三思!”
皇上颓然无言,默默招来禁卫军统领艾俄洛斯,颁下金令,要他带领禁卫军查抄弘风宫。艾俄洛斯领命而去,皇上转而对阿鲁迪巴道:“铁捕头全力推荐你时,朕还将信将疑,今日你的表现,叫朕欣慰。你明辨是非,不偏不私,是个好捕头。朕今日御封你为天下第一名捕,谢恩吧。”
阿鲁迪巴跪倒在地,谢恩推辞:“草民叩谢皇上恩典,封号请恕草民不能接受。草民还未升任捕头,如何能接受这个封号,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颔首,也不勉强阿鲁迪巴,让他退下。阿鲁迪巴是个人才,不仅忠正,敢于谏言,且不贪慕虚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皇上取过纸笔,写下一封密信,叫人送去六扇门给阿鲁迪巴,并且嘱咐,在他驾崩之后才可拆信。
阿鲁迪巴刚回到六扇门,送信之人就来了,他将皇上的话转述给阿鲁迪巴听,阿鲁迪巴告诉送信人,表示一定遵照皇上的旨意。送走信使,阿鲁迪巴将事情的经过禀告铁镜心,铁镜心赞许地看着阿鲁迪巴,道:“你做得很好,从今天开始,你正式成为六扇门的捕头。”
第二天,皇上出皇榜召告天下,二皇子私做龙袍,阴谋篡位,当处死刑。念及二皇子膝下两位王子年幼,死罪可免,只削去爵位,终生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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