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距白塔尚有千米之遥,四人沿着屋檐飞奔,犹如燕子穿梭,迅捷无声,惹得街头众人惊叹不已。
至白塔之下,铃声愈发激烈。
少女回眸一笑,玉足凌空踩踏,已然飞到半空。
“真如仙女下凡!”墨缘不禁赞叹。
“呃……咳咳……”玉静咳嗽数声,戳破墨缘心意,“痴呆,傻样儿!”
话音未落,渡济手持符篆瞬化流星,直追少女背影。
少女惊异回首,见是一张黄符,徒手接过。
“道长好法术,晚辈佩服。”
少女于半空盈盈施礼。
渡济微愕,鹤妖竟能徒手接过符篆,可见修为非凡。又见少女化作白鹤,扶摇直上云霄。
众人心中暗忖:白塔灵气充沛,更有祥云缭绕,按理应为仙家之地,为何有鹤妖出没?
环顾白塔四周,商铺鳞次栉比。
四人上前询问,得知此地名为江城,此塔名为报恩塔,建于南宋年间。
每逢七月初十,附近居民皆来塔下捐赠钱财。
“为何有此习俗,有何由来?”墨缘随即询问摆摊老者。
“这白塔确有来历。”
长者捻须一笑,慢条斯理地饮一口凉茶,娓娓道来:
昔日江阳城内,有冯氏夫妻以卖豆腐为生,多年无子嗣。
一日,冯氏往城外云峰寺烧香,祈求黑脸观音庇佑降儿生女。
果然次年怀孕,可待到孩子降生之时,夫妻傻眼,只见两婴连体落地,脊柱共生,背连着背。
夫妇请来郎中,郎中以琴弦将两婴锯开,留脊骨于男婴。
此被救男婴后高中进士,皇上御笔亲点,授任为泸阳安抚史。
说来也奇,冯大人每逢寿辰之际,背上伤痕总会隐隐作疼。
等到五十岁时,为感念母亲救命之恩,便在城中修建白塔,取名报恩塔,以教化城中百姓,不忘父母养育之恩。
“冯大人孝心感天,传闻塔上仙鹤盘旋,便是上天派鹤仙前来守护孝塔。”
听毕长者之言,四人举目望去,果见塔半身有一座牌坊,匾额上书“报恩塔”三字。
似经岁月沧桑,古朴之韵盎然。
“那敢问长者,可曾见过仙鹤化人?”渡济追问。
老者摇头:“仙鹤化人?城中虽有此传说,然并无见证者,多半是以讹传讹。”
玉静心下疑惑:方才塔顶明明有白衣少女,而此城住户至少千余,难道皆未目睹?
墨缘垂头翻阅《录妖书》,未能查得鹤妖来历,难道并非灵塔之物?
渡济见墨缘查无所获,吩咐众人四处巡查,多方探听,以期寻得些许线索。
因江城东面临水,只得追寻南北西三方向。
玉静与墨缘赴城南,渡济赴城北,圆良赴城西,至天黑前返回客栈相聚。
黄昏后,丝雨纷飞,雨巷朦胧。
巷中茶馆、药铺、碑刻、画坊林立,檐下灯笼摇曳。
二人漫步其间,于街头品尝风味,抬头间,见对面画坊有书生画像。
画坊门前,陈列着数幅白塔图,图中皆有仙鹤环绕,其中一幅更见少女于塔顶。
二人心下喜悦,莫非这书生略知一二?
“这位小哥,敢问给人画像么?”玉静进入画坊询问。
“画像,两文钱一幅。”
玉静掷下两文钱,书生抬首见是一位道姑,顿显腼腆,慌忙摆椅请坐,然后铺纸研墨,落笔作画。
墨缘在旁观瞧那画像,见画中镀上一层橘色,远方苍松红叶,庙宇飞廊,皆笼罩在徐徐炊烟中。
画中少女容颜清秀,素衣素衫飘荡于白塔巅,颇有超凡脱俗之感。
“你画中为何皆有这座白塔?”玉静询问。
书生沉吟片刻,慎重答道:“因白塔又称报恩塔。我每思母亲,便以画寄托……”
闻其言外之意,其母已逝,故以此怀念。
一番交谈后,得知书生名叫江思潮,家住城郊月亮岩。因未考取功名,屈身画坊作画,以求糊口度日。
言至动情处,江思潮眼眶湿润:
“曾愿有朝一日名列金榜,得以尽孝母亲膝下。不料母亲遭难,个人功名未就,人生无望,无以寄托哀思。”
“你倒是个孝顺儿!”墨缘回话。
玉静见二人谈吐投机,不觉好笑。
二人皆是功名未成,一人为道士,一人为画师。
话语间,江思潮画像完毕,递交至玉静眼前。
“画工精妙!”玉静称赞。
江思潮腼腆一笑,收拾物件起身。
墨缘临别赠言:“若是有缘,定当再会。”
江思潮心思骤紧,支吾答应,出门径往南边而去。
当晚回归客栈,玉静将其见闻告知渡济,又问此事是否蹊跷?
“为何书生画中有鹤妖之像,莫非此前相识?”
渡济皱眉沉思良久。
片刻后,四人决定夜探月亮岩。
月亮岩,为一弯月形山体,每逢十五,月亮自砂岩升起,光明骤放,雪白如昼。
江中月影与山体倒影交错,犹如双月浮江,分外醒目。
观其岩形,其名既为月亮岩,月者太阴,主阴险奸逆,或有妖邪出没。
岩上有座茅草屋,月色下,门前依稀可见字画飘动。
不久,见江思潮自茅屋走出,换以干净衣裳,匆匆往渡口赶去。
江面忽现莲花万朵,犹如花灯,光耀十里。
又见远处漂来一只莲叶,江思潮径直踩往莲叶之上,缓缓向水深处而去。
这深秋季节,竟能开出满塘莲花?
话语间寻妖铃震动,圆良笑道:“此小子,竟与妖精有勾搭。”
遥见江心,忽现一小洲,洲随水涨,水涨洲浮,犹如竹筏飘荡。
江思潮所到之处,花灯纷纷退避,待进入花丛后,花灯又密集靠拢,随之将其身影淹没。
“与妖精私会!”
圆良点水而过,欲踩莲借力,未料莲花忽收花瓣,将其裹挟花蕊中。
渡济大呼不妙,挥剑横劈,花朵陨落。
圆良自花蕊中挣扎而出,浑身沾染花液,半晌才道:“花蕊之香熏人,险些将我闷死。”
“楼宇遥远,若冒然闯入,恐怕凶多吉少,不如先察看一段时日。”玉静转头言语。
墨缘回道:“师妹言之有理,满江莲花,我等飞身过去,必定会受围攻。”
湖面复归平静。
一个时辰后,仍是不见江思潮归来。
圆良焦急道:“难道这小子已死水中了?”
眼看他此夜难归,玉静提议前往江家探查,或能寻得其他线索。
渡济颔首同意。
推门而入,但见满屋画像,又见画中女子粉面桃花,手捧佛经,祥云数缕环绕。
“婉灵?”
墨缘观看画上题字,又忆起鹤妖容颜,与画中女子无异。
“定然是鹤妖之名。”玉静道。
众人议论片刻。
墨缘自窗台上寻得一幅《盛世奉孝图》。图中数百只仙鹤欲语欲动,展翅若飞……
天明时分,寻妖铃骤响。
江面白雾逐渐升腾,浓雾愈聚愈多,犹如巨浪,向岸边翻卷。
瞬息间,江思潮破雾而出,立于莲叶之上,宛如谪仙降临,孤高清逸。
待其上岸,江面重归平静,众人尾随他至画坊。
未及半晌,画坊内已无画作,墙角尚有炭火遗留。
见江思潮垂首不语,渡济轻咳两声:“公子为何焚烧画作?”
“我、我……”。
江思潮张口欲言,眼眶湿润,犹豫许久道:“诸位果真要对付婉灵?”
渡济上前端详,见他骨相柔弱,眉宇灰暗,似是染邪。
“我虽不知诸位为何而来,但恳请信我,婉灵她未曾害人。”
“你何以确定?”
江思潮默然许久后,叙述一段往昔经历:
十年前,江家人为避战乱,浮江入蜀,不幸船遭大风,家人罹难。
若非渔民相救,他已沉尸江底。
自江城安定后,他日夜思念父母,见城中建有报恩塔,便每月前来供奉。
报恩塔自建立以来,便有不成文规定:每月收得捐赠钱财,悉数分给孤寡可怜之人。
由于积善行德,婉灵悉数得知。
某日,一只仙鹤盘旋于头顶,瞬息间化为丽人,见她自怀中掏出一铜镜:
“你头顶五彩光环,此种光晕,唯有孝子方会出现。”
他将信将疑,婉灵莞尔笑道:
“非人人皆能见我,需心清神明者方可。我名唤婉灵,是为守塔白鹤。”
自此,两人交游甚密。
旬日后,酒过三巡,他潸然泣下,欲见其母。
婉灵道:“你母在月宫之上,信么?”
江醉眼蒙眬道:“月宫?此将更不可见!”
“此有何难?我曾习方术,今日当带你一观。”
言毕婉灵手取宣纸,陈笔于案,绘月明星辰于其上。
而后挥毫一扫,清风徐来,房内即白雾弥漫,金光骤闪,明月星辰跃然而出。
二人似游云端。
婉灵复取几双筷子,以绳捆束,笑道:“以此为天梯,可达月宫。”
言毕牵江思潮手臂,攀梯而上。
片刻间,桂花香气袭来,几只彩蝶环绕翻飞。林深处琴音潺潺,如清泉流淌。
楼阁现于眼前,仙雾缭绕。
江思潮隔窗而望,见母正坐窗边品茗,且有婢女服侍左右。
“母亲!”
老母左顾右盼,问左右婢女:“适才是我儿呼唤?”
婢女莫名其妙,未曾见其子身影。
婉灵遂执江思潮飞身至树,正对江母窗棂。
其母惊喜泣下,急令人迎接。
江思潮悲喜交集:“母亲,儿来探望你老人家了!”
其母惊问:“儿,你是如何来的?”
江思潮手指婉灵:“是婉灵施法送入月宫。”
江母审视婉灵,惊言竟有如此能耐。
婉灵羞涩嫣然,上前为江母端茶倒水。
江母喜笑颜开,又令两人观察外间仆人,因其后辈无孝道心,以致每日劈柴春米,辛苦劳作,却不得有丝毫怨言……
一缕鸟鸣掠过,江思潮止住讲述。
天边霞红,晨风微凉。
渡济道:“鹤妖幻术而已,你却深信不疑?”
江思潮不再答话,关闭画坊大门,作出闭门谢客之态。
圆良忍不住骂道:“哼,不识好歹,看妖精吸干你精气。
渡济忧心忡忡,猜测是为鹤妖透露消息,令他焚毁画作。
此时,报恩塔忽见雷电交加,狂风呼啸。
玉静见乌云蔽日,担忧道:“师兄,此是劫云!”
劫云,实为罕见之象,此乃天罚,旨在惩恶扬善,非寻常雷雨可比。
“天劫之威,难以度量,若不速除此妖,恐殃及城池百姓。”
众人直趋报恩塔,见婉灵立于塔顶,仰望惊雷。
渡济飞身跃上塔顶,细观婉灵之面,眉宇间七分娇媚。
渡济冷声叱道:“诱引凡间男子,犯天条,罪该万死!”
一道青光射向婉灵,化作利刃,直刺心脏。
婉灵不避不躲,任由利器贯穿胸膛,反而笑吟吟道:“我为妖族,遵从本性,无需受何约束。”
“冥顽不化。”
渡济双手合十,口中念诵经文。
婉灵嘲笑道:“我乃方山修炼千年白鹤,得云峰寺黑脸观音点化,来此守护报恩塔,岂能被雕虫小技所降?”
渡济皱眉凝视,但见婉灵白衣猎猎作响,方才一剑所伤之处,竟自愈合。
“一介鹤妖,何德何能守护孝塔?”
“我虽为妖,然未尝残害生灵。反而传扬孝悌之道,岂能为祸人间?”
“巧言令色,休要狡辩。”
渡济一甩衣袖,数十只纸鹤从袖中飞出。
纸鹤迎风便长,瞬间变成百余只大白鹤,张嘴喷火,扑向婉灵。
纸鹤皆由符文炼制,火焰炽热可比丹阳真火,一旦触及则皮肉焦糊,痛苦难当。
眼见婉灵躲避不及,渡济趁机催动法诀,数百只大白鹤齐齐扇动翅膀。
漫天白羽飘零,宛如雪花纷飞。
白羽如刀,锋利非常,纠缠婉灵。
婉灵皱眉,仰望天空惊雷,言道:“观音大士救救弟子。”
话语刚落,云层远处鼓乐齐鸣,继而乌云翻涌,露出一张清晰脸庞。
不少百姓奔出街头高喊:“是方山云峰寺黑脸观音现身。”
听闻百姓惊呼,四人皆露敬畏之色,连忙跪伏于地。
只听见空中有声音传来:
“鹤妖,你既皈依我佛,便要遵循戒律,不得任行凡人俗事。今日,本尊带你前往云峰寺,以示惩戒。”
“多谢观音大士。”
鹤妖垂首,突而唤出两声,化作一只白鹤,飞入云层。
四周景物忽明忽灭,仿佛置身梦境。
渡济环顾四周,见报恩塔云山云海,不禁道:“我等受骗,让鹤妖金蝉脱壳。”
话音刚落,四周景致恢复原状,鹤妖已不知所踪。
“天有劫云,何以有观音搭救鹤妖,岂不矛盾?方才所见,皆为妖术幻象。”
“胆大妄为,连天意也敢蒙蔽?”圆良大怒。
玉静道:“不如前往云峰寺,兴许可寻得线索。”
云峰寺,位于方山之巅。
方山由九十九峰组成,远观四面,皆呈方形,故得此名。
其临长江之畔,终年云雾缭绕,民间又有“云峰”雅号。
几人直奔云峰寺,于环山烟雨中,闻禅钟清澈,梵唱悠扬,正值僧人早课。
蹑步上阶,却遭遇数僧人横阻去路。
“施主,方丈未知来意。尚乞见谅,恕小僧失礼。”守门僧人微笑道。
圆良言欲强闯:“狗屁方丈?甚是无礼。”
渡济却劝说道:“方丈早课,最忌打扰,若强闯进入,恐适得其反。”
众人等到午时,诵经声方止。
僧人从内启门问话:“施主可是寻方丈谈禅?请移步后院。”
“多谢指引。”
众人随之转入后院。
后院甚是清幽,植有菩提松柏,行至幽室,见上坐一白须长髯老僧。
老僧身穿月色僧袍,盘膝打坐,佛珠轻捻,身旁燃香袅袅升烟。
“拜见方丈。”众人双手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老僧抬起眼皮,悠悠问道,“诸位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我等此来,是欲请教方丈。今日在山脚之下,闻听有菩萨现世,不知真假?”
老僧摇头:“此为诳人之计,诸位切莫轻信。”
“我等亲眼目睹,菩萨后化青烟,消散空中,岂能为诓骗之计?”
方丈沉吟片刻:“请往黑脸观音殿说话。”
黑脸观音殿,以真金铸瓦柱,旁列万尊小佛,金光夺目。
民间传言:观音于此山显圣,助贫者压制豪绅。豪绅愤怒,抓锅底之灰撒其面上,自此面容漆黑。
半晌,一支竹签跃出签筒,方丈蹙眉将签条递予渡济。
渡济视若秘咒,默然收下。众人追问签文,渡济不答。
四人又匆匆下山。
及回客栈,渡济道:“鹤妖既为观音弟子,且录妖书上无其记载,不如让其继续守塔。”
圆良惊诧道:“鹤妖违背人伦,岂可再留?”
“二师弟,慎言。”
渡济嘘声又言:“报恩塔乃孝道遗泽,须得好生照料,此为观音大士之意。”
闻是观音之意,众人不再异议。
墨缘心稍宽慰,如今婉灵有望保命。
众人各回房休息,待安排离城时日。
翌日清晨,墨缘遥望报恩塔,塔顶再无仙鹤飞翔,内心失落。又闻渡济欲去拜别江思潮。
圆良抱怨道:“那家伙油盐不进,见之何益?”
“误撞一回,赔礼道歉亦是应当。”
玉静与墨缘相视一眼,心中皆疑惑,大师兄何以忽生慈悲心?
江畔小巷中,突闻笛声哀长。
至画舫门口,见江思潮吹弄竹笛,神情颓废,众人至其面前,竟无所觉。
玉静笑道:“今日画中缺少仙鹤,失其风韵。”
江思潮抬头,面色骤变:“何故又来烦我?”
“今日来此,是与公子道别。”
江思潮将信将疑,半晌渡济取出签条,告之如其所言,婉灵为观音弟子,亦为护塔鹤仙。
江思潮接过竹签细观,虽不懂符文之意,但脸色渐缓。
“既然如此,恕不远送!”
渡济等人拜别离去。
行至半途,渡济命船家掉头,将船停靠码头。
玉静不解其意,墨缘心中猜测:“终究不肯放过婉灵!”
渡济欲言又止:“鹤妖守护孝塔,观音大士念其善举,指点修行,谁料鹤妖动了凡心。签文符篆所言,正是鹤妖执迷不悟……”
众人皆明其意。
遥望江城夜色,水面倒映万家灯火。
渔民连夜下网,渔歌泛江,水草飘动。
此时,江思潮紧闭画坊大门,匆忙向一篷船挥手,搭船往上游而去。
舟行云去,渔歌已远,云星闪耀于天幕。
当晚,月亮岩下,莲叶柔光熠熠,萤火虫高低游移。
远处仙鹤群飞来,围绕江思潮头顶,咯咯叫嚷。
江思潮眉目舒展,望向红冠仙鹤。
“婉灵!”
红冠仙鹤盘旋落地,化为婉灵。
周围萤火虫环绕,两人相拥而泣。
“臭道士已离去,我昨日见他们上船。”
月光下,两人步入一莲花骨朵。骨朵随即包裹,往江心而去……
自此,塔上又有仙鹤盘旋。
每逢夕阳西下,红冠仙鹤于天地间翱翔,或临江而照,或向天而鸣,更显灵动秀美。
某日,二人立于莲叶上,如轻舟浮于水面。
二人踏水而来,莲叶翻滚,纷纷为其让道。
婉灵一袭白衣,往来悠然,清冷之美四溢。
此时寻妖铃震动不已。
“好你个江思潮,又与鹤妖私会。”渡济收魂镜即举于半空。
不料江水穿山破壁,砰然击岸,只见一瓢凉水泼来,渡济两眼立时模糊。
原来是婉灵施法,引江水涌起挡住镜光。
待众人回过神来,见半空一只仙鹤展翅。
江思潮又见数人,恍惚道:“你等不是离去了么?”
圆良抢言:“行此苟且之事,还敢谈孝道,辱没读书人颜面。”
“莫收她,求求你等,莫收她!”
江思潮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渡济寻思片刻:“你既已放跑鹤妖,便请演一出苦肉计吧。”
言毕抓住江思潮衣襟,直往报恩塔下,迫其跪于塔前。
江思潮强忍痛苦,满眼怨恨。
直至红日西沉,仍是不见鹤妖踪影。
渡济愈感蹊跷,见报恩塔上刻有诸多石雕,有神兽腾飞,有仙禽盘旋。
他挨遍搜寻,发现其中有幅《盛世奉孝图》。
石雕描绘冯太守生平事迹,其中祥云环绕,仙鹤盘翔。
仔细观瞧,见一只红冠仙鹤似在流泪,他立即执剑刺去。
顷刻间,图中飞出一群仙鹤,惊恐间振翅高飞。
圆良大笑:“竟有鹤妖藏匿,看剑。”
言毕执剑乱砍,众仙鹤纷纷坠落。
群鹤之间,一红冠仙鹤展翅向外。
渡济发出道道剑光,紧随其后。
天空瞬间劫云再现,伴随狂风劲吹。
黑云翻滚不止,尘土与雨水席卷塔下。
婉灵眼看难逃一劫,速化人形,立于塔顶。
江思潮雨中高喊:“婉灵,婉灵,你速速飞离,永别来此!”
话语刚落,收魂镜一道金光飞出。
江急身扑往渡济,将其摁倒于地。
疾风劲雨间,二人于塔下翻滚,沾土如泥人。
婉灵潸然泪下,化鹤逃离,于骤雨狂风中,其身影犹如浮萍。
几片白羽飘零塔下。
“江思潮,误我大事!”
江思潮冷然道:“几个妖道欺世盗名,我当去云峰寺质问一番!”
“此次行事,正是遵循云峰寺嘱托。你观天象,劫云密布,可见上天已然愤怒。”
江思潮立于雨中,失魂落魄,茫然不知所措。
忽听一声惊雷炸响,红冠仙鹤自空中跌落。
“婉灵……”
江思潮欲接婉灵,却被无形之力弹出丈余。
原来渡济正念叨签文密咒,密咒犹如天罗地网,直扑婉灵。
一道光环将她笼罩,逃离不得。
“我等奉观音之命,将你封印于《奉孝图》内,从此不得再现人间。”
“此秘咒,乃黑脸观音亲授于我。触犯天条,休要怨恨!”
婉灵痛得四肢欲裂,于地面上翻滚不已。
江思潮见婉灵,心中痛苦难当。
“我求道长,别再诵读咒文……”
此刻,婉灵身披光环,长发乌黑披散。
她身躯剧烈痉挛,随光晕往浮雕而去。
江思潮似癫似狂,仰头咆哮扑向浮雕,似想冲破禁锢。
但每触光晕,身躯即被弹远。
眼看婉灵半身沉于图中。
“江思潮,永别矣!”她用尽最后力气道。
惊雷乍响,婉灵蜷缩成一只仙鹤,直入《盛世奉孝图》。
“婉灵,婉灵……”
江思潮伸手欲抓,却是一片虚无。
“公子不必过于伤心,神人鬼妖,各有生存法度,逾越法度,则有悖天意人伦。”
江思潮骤然转身,一把抓住渡济衣襟:“人如何?妖何妨?婉灵可曾害人?为何不肯放过于她?”
渡济闭眼,不再搭话。
江思潮悲怆失魂,目光游离图案。
突然间,他以头猛撞浮雕,一道鲜血,喷溅图中白鹤。
未待四人回过神来,他已气绝身亡。
那只红冠白鹤见状,垂下一滴清泪,洒落其脸面。
“何至于此?”墨缘感叹。
渡济顾视江思潮尸身,言语道:“寻一所在,将江生掩埋。”
圆良取来一木船,沿江水朝月亮岩行去。
于后山一片小树林中,忽而岩上明月升起,清辉洒于坟头。
江中月影、山体月形倒影入水,果然如两月浮江。
只是水面不再有莲花冉冉,江面渔民撑着竹竿,将水中腐烂枯枝挑上船去。
“愿二人心中,犹有莲花绽放,携魂魄以赴净土。”
墨缘默然道。
报恩塔上再无仙鹤,如孤苦伶仃失女。
磐石上,红冠仙鹤晕染在乌黑血迹里,犹如两人浑然一体,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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