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瘾

                                                                                         舞瘾

王彼得原本不会跳舞，可是厂工会觉得他长得有模有样，硬把他编进了舞蹈队。没办法，他只能没黑没白的练，希望腿能柔软一点、腰能缠绵一点，半年下来，竟然长进不大，只得又退出舞蹈队。

作为那半年苦练的结果，他竟有了很大的舞瘾，只要一听见音乐，不管是不是舞曲，身子就想动。过了一段时间，舞瘾开始有规律的定时发作。到了发作时间，就是没有音乐，身子也要不由自主地舞动，若强忍着不动，心里那个难受劲绝不比别人犯了烟瘾却无烟可抽来得轻松。

某一日，王彼得正逛街时，舞瘾犯了，便在街边旁若无人的扭动起来。行人们以为他是疯子，就都不靠近他，有急事的自然绕道匆匆走掉，没事的则远远站着，拿出各式各样的表情观赏他。

突然过来了一位妙龄女子，生得文静端庄、美色诱人。许是想着心事吧？或者其它啥原因，反正她没留意他，便没避让，端直冲了过去，自然同王彼得撞在了一起。……王彼得只觉得胳膊上又疼又麻，暗叫一声不好，舞瘾顷时消退，回头看时，那女子早已跌倒在地，正冲口骂他“流氓”。

王彼得心头一恨，旋即脑子一动，也虎下脸来骂道：“……这是啥道理？只兴你在外头胡来，就不兴我装疯？我不装疯你能过来？！走！跟老子回家去，以后再胡来了你试火！”说着不由她分说，猛拽她起来，强拉了就走。

就这么着，他跟那女子竟认识了，不久又恋起爱来。速战速决，来得干脆利落，他俩恋爱不足三月，就结婚了。

厂里的那些单身汉们对他羡慕得要死，便见样学样，好几个哥们都开始没黑没白的培养舞瘾。可是王彼得结婚以后却开始戒舞了。

戒舞并不比戒烟戒酒容易，夫妻俩一合计，决定用诱导疗法，让他身边时时带着奶糖，一旦舞瘾发作，就吃一颗。

看看舞瘾就要戒掉，谁想竟然节外生枝。忽一日，厂工会主席又找他谈话，决定让他重返舞蹈队。他坚决不同意，可是工会主席说厂里那帮单身小青年迫切希望从他身上取经，一致要求他重返舞蹈队，叫他就不要推辞了。……王彼得没办法，只得勉强答应。

这下，王彼得舞是戒不成了，可又不敢告诉妻子，只得一面跟她说诱导疗法效果良好，要继续坚持，一面又偷偷地练舞。

国庆前夕，厂工会邀请外单位几十名青年男女来厂搞了个联谊活动。别的节目之后，自然是舞会。王彼得很想跳，却又怕有人会告诉妻子（被邀请的就有妻子单位的），只得坐到一个角落里，一颗接一颗的嚼奶糖。

他身边坐了位女青年，像他一样，也一颗接一颗的嚼着奶糖。他忽然想跟她说句话，便问：“你的奶糖啥牌子？”

女青年瞧了瞧王彼得手中的奶糖说：“‘意大利’牌，你的呢？”

“也是‘意大利’牌。你喜欢吃糖？”

“不喜欢，你呢？”

“也不喜欢，只是我在戒一种瘾。”

“舞瘾？”

“你怎么知道？”

“咱们同病相怜。”

两个人都笑了，……不知不觉就聊到了舞会结束。两个人又悄悄约定，下个周末去夜沙龙舞厅。转眼到了那日。刚吃毕晚饭，王彼得就借口厂里要加班，骑着车子匆匆出门了。因怕妻子跟踪，他还特意去厂里绕了一圈，这才忙忙的赶往“夜沙龙”。

这晚，他获知了那女青年的芳名：李莎。

舞会散场后，李莎又邀王彼得去家中坐坐。临上楼时，她突然悄声说：“声音轻点，我爱人虽说出差去了，可邻居中难保没有他的耳朵……”

王彼得心里不由得一紧，脚下便尽量轻柔，渐渐竟有了轻若轻若浮云的感觉，终于到了她家门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刚刚坐下开始喝茶时，突然灯熄了。

“怎么停电了？”两个人同时叫着，又同时站起身来奔向窗口。街上也是一片漆黑。回身往沙发跟前走时，不知怎的，两个人的手就粘在了一起，接着唇就跟唇相碰了。然后，李莎就在王彼得怀里了。……

下个周末，他们又去了夜沙龙舞厅。舞还未散场，他们就出来了，车子一蹬，风驰电掣的去了莲湖公园，选了个幽静所在，静静默默的坐下。

……正培养情绪时，他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远远的路畔，不由得一惊，忙举目看时，果然在月光和灯影里，远远的那边妻子慢慢悠悠的走着。自然，她身边还陪着一个小伙子。

“叫我一等就是一个礼拜，难熬死人了！”小伙子说着，似乎在妻身上拧了一把。妻吃吃笑了，说：“有啥办法？他只有周末才加班。”

“他以后每个周末都加班吗？”

“听说是……”

王彼得原本紧握着李莎肩头的手不知不觉间凉了、松了。他心头已经培养起的情绪也迅速消退，只剩下了一片茫然。突然，他的腰窝被李莎碰了一下，他以为是她的那种时候到了，遂回头看她一眼，不想她却在擦眼泪，不由得有些纳闷，便问：“你怎么了？”

“你知道那边过去的是谁吗？他是我老公！”李莎说得相当伤心，“去你厂联欢那个周末，他说他去潼关出差，上个周末说是去韩城出差，今天又去宝鸡出差……原来竟是骗我……”

“哦，是这样？那咱们走吧。”王彼得笑笑说，尽量说得平静，“现在，你们扯平了嘛。不过，我敢算命，下个周末，他肯定不会出差了。”

回到家后，王彼得一边嚼奶糖一边想：妻回来后该问她些啥呢？

夜已经很深了，妻方回来，脸上很疲惫，却也隐藏着些许兴奋。“哦……你怎么回来了？”见了他，她自然有些吃惊。

“又不加班了，你呢？”

“我科长他女儿订婚，去坐坐。”

“那……咱喝点酒吧？我也沾点喜气。”

“不早了，睡吧。”

睡下后，王彼得突然又说：“其实，今儿我没加班，上个周末也没加班。我是跟一个女的跳舞去了。”

“真浪漫！”

“可我真的下了决心，从现在起，一定把舞瘾戒掉。”

“别说了，把人困的，睡吧。”

“因为今晚，我们去了莲湖。”王彼得继续说，“我们偏偏发现了她老公，却搂着另一个女人。她老公说：‘叫我一等就是一个礼拜，熬煎死人了！’那女人说：‘有啥办法？他只有周末才加班。……’”

妻的肩头微微一震。

“怎么了？”他笑问，又轻轻摸她一下。

“没咋。”

“下周末，我不去加班了。你也不要去参加你科长他女儿的订婚礼了，行吗？”王彼得又说。

“我科长他女儿天天订婚呀？”妻笑了，笑笑停停，停停笑笑。王彼得也笑了，笑笑停停，停停笑笑。

笑够了，妻问：“你怎么戒舞？还是诱导疗法吗？”

“你说了算。”

……半年后，王彼得真的戒掉了舞瘾，也再次退出了厂舞蹈队。此时，妻身孕已显，遂休了长假呆在家中。

忽一日，她笑着告诉王彼得：“……跟你跳舞的李莎，我认得她，她却不认得我。她老公是我同事。有一个周末，她老公出差去了。也就是那晚，你去了她家。偏偏被楼下的孙老太太发现了。孙老太太也是我的熟人，她认得你。……后来孙老太太就把她看到的告诉了李莎她老公，李莎她老公又告诉了我。我们决定阻止你们，却又不想叫你们下不来台，就一直留意你们的行踪。终于在那个晚上跟踪到了夜沙龙舞厅，又跟踪到了莲湖公园……然后就故意在你们能看见的地方演了一场戏……”

“哦，是这样！”王彼得不由得把脸红了，心里却也一下子轻松了，又笑笑说：“害得我白为你操了那么多心！”

“可是，我也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妻又说，“就是那个晚上，我们跟踪到你们分手后，不知怎么的，我又迷迷糊糊的一直跟着他，找了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你能原谅我吗？”

王彼得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半日，无力地问：“后来呢？”

“除过工作上的关系外，私底下我们再没有来往了。我相信你跟李莎没有继续交往。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不信。”

王彼得半日不语，终于很认真的笑了，然后就松松的楼了妻。妻也笑了。然后，他又紧紧的搂了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