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的十年可乐
（1）
“放了有整整十年的可乐是什么味儿？你知道吗？”
老鬼扶着额头，紧闭双眼皱着眉问我。
我：不知道...
老鬼：早知道就不放十年了……
我：可能那里面才是时间的味道。
老鬼拍案而起：你这狗逼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你等着，我一定想办法买瓶给你喝！
2004年，老鬼从天津跑来南通发展。当年22岁的他，刚从天津音乐学院毕业，找工作找得头破血流，心一横坐上南下的绿皮车，辗转千里。
从此，我再也没听说过老鬼回过家。
2010年，我结识老鬼。
那年和几个朋友在饭馆吃饭喝酒，几个人干掉两箱啤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第二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马路边，怀里抱着老鬼。
我呆若木鸡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眼里充满了绝望，然后颤抖着声带，说：你...你丫是谁啊？
他顶着黑眼圈，眼里同样充满了绝望：尔康，我是你的紫薇啊，你难道不认得我了吗？
我咽了口口水，从兜里摸出手机，按下110报警电话。
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手机，说：大哥，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我：......
老鬼：我给你解释一下昨儿晚上发生的事情。你昨儿喝大发了，我坐儿你邻桌，刚要走被你一把抱住，你哭爹喊娘说你失恋了，还是初恋，你说你奋不顾身，你说你把所有写的关于她的东西都撕了，你说那晚把这些碎片抛向天空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我：......
老鬼：我不忍心啊，就想着算了，陪你坐坐吧。这一坐儿，就到了早上了。昨晚也没去开工。
我：你丫是做什么的？
老鬼：我在酒吧工作，但不是销售也不是调酒师，所以你呢猜到了吧？
我：你怕是个可达鸭吧！
老鬼：我...算了，算我邀请你来吧，也当交了一个朋友，喝酒撒泼都算我的！
我：你把我手机还给我！
老鬼：噢...
我：喂，110吗？这里有个吧鸭，快来......
老鬼眼疾手快，立马夺过手机挂断电话。我冲着他呵呵地傻笑，顿感头皮发麻。
（2）
2012年，我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多少次，老鬼操着天津腔在电话里喊我去酒吧给他捧场。
我想了想，结果一直都没去。
2013年，我考到南京。老鬼马不停蹄钻进绿皮火车，赶到新街口，说是要来带我看看南京梧桐树下的灯火霓虹。
我说：好！今天去酒吧的酒，我请了！
老鬼：那我也就不坑你了，点个便宜点的酒就好！
我：果然是睡过的交情啊！
晚上十一点，老鬼带着我脚踏秋风，钻进汹涌的人潮。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南京1912，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地铁二号线大行宫站旁的这条酒吧街写满了老鬼的故事。
那天在酒吧落座，老鬼逢人就打个招呼，似乎他和这里的每个人都很熟识。
我心想，老鬼果然不简单，肉体生意都做到南京来了，是个顶级人物。
半小时后，酒吧DJ拿起麦克风，一边打碟一边抑扬顿挫地介绍起一个重量级嘉宾。突然聚光灯打在我们桌上，我淡淡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老鬼。
他从容地站起身，双手合十向台上打招呼，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
老鬼转过头朝我挤了个鬼脸，黯然暧昧的灯光在他身上乍泄，一眉一眼，风花雪月。
那晚的老鬼，在台子上俯瞰众生，打的一手好碟，嘴里的烟灭了一根又一根。
直到他走下舞台，我才冲上去死死握住老鬼的手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可达鸭，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鲤鱼王！
老鬼：......
我：就在今天，我对你的崇敬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大哥！
老鬼：我......
我：大哥！什么都别说了！我想飞！
老鬼：狗日的！以前让你来找我一次都不来！
我：大哥！我错了！大哥！你为什么打碟这么牛逼！
老鬼：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喝成了傻逼，其实那天晚上我跟我女朋友分手。我女朋友当时对我说，如果我还是一直做着这行，打打碟混混酒吧，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我做到今天其实就是憋不下心里这口气，做DJ这么久，我应该不算太差吧。
我：大哥！局气！
（3）
2015年，老鬼去欧洲旅行，计划一个月的行程。那段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难熬，我夜夜失眠，几乎天天在酒吧喝挂，被送到医院洗胃。
住院后，我在微信告诉老鬼：“四喜她不在了！我不知道怎么撑过去！整夜整夜睡不着，每天都用酒精麻痹自己！前几天刚洗完胃，可我就是想喝点酒！几次半夜溜出去都被护士逮到，她们打死不让我喝！”
老鬼只是回了一句：等着，我来了……
十几个小时后，老鬼风风火火的出现在我病房。
身上套着冲锋衣，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里面装着几斤鸭脖，几罐罐头，几十瓶小瓶装的洋酒，以及一罐可口可乐。
夜里护士查完房，我拉着老鬼溜上天台，面对一塑料袋的酒，如获至宝。
塞满嘴的鸭脖以及就着一口一瓶的酒，我忍也忍不住，抱着老鬼放声大哭。
老鬼说：“2004年，我来南通，初恋送了我一箱可口可乐，说让我路上喝。然后真的就在这一路的旅程中，可乐越喝越少，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淡。一箱可乐二十四罐，慢慢变得剩下十二罐，再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一罐。这一罐我一直没喝，放到了今天，算一算也有十年了。你知道十年陈的可乐是什么味道吗？”
我：不知道...
老鬼：今天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老鬼便从塑料袋里摸出了那罐可乐，一气呵成地拧开拉环，然后顺着喉咙一瓶下肚。
我愣了半天，老鬼面色发青。
他转过头就是一顿反胃，医院住院部的天台被他吐了一地。
我一直都记得老鬼灌了一瓶酒漱口，接着点起一根烟说：“十年陈的可乐真他妈难喝！同样是十年了，那个人我他妈还是忘不掉！”
一杯入喉，情有所钟；
两杯温胃，不知人为何处；
三杯断肠，天涯咫尺。
（4）
2017年，四喜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三年。
老鬼还忘不了那个人。
3月份的时候，老鬼买了一张票，说是网友奔现。
飞机落地，航站楼门口网友举着一块巨大无比的牌子等他。
他说他看到真人当场就想掉头就走，他说去他妈的网恋。
三天后老鬼航班到站，我去上海接他。
他一见面就一阵窃喜道：“大兄弟，还记得三年前我去医院看你时带的几罐罐头吗？这两天我算是用上了！”
我：怎么讲？
老鬼：你猜猜那几罐是什么罐头？
我：梅林罐头？哇你个狗日的放三年也早过期了，你真的是贼坏！
老鬼：哈哈哈！鲱鱼罐头！哈哈哈！我说带姑娘去看星星看月亮，故意没带她吃饭，然后大晚上坐在河边，我说饿了吧，然后顺势从背包里抄出鲱鱼罐头，离她的麻子脸只有0.01厘米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啪一下打开。哇你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二话不说立马就溜，边溜边吐...
我：你心肠真的贼坏！
老鬼：你说大好的时光用来看看山水，喝喝小酒，打打碟多好！
我：是你自个儿跑去见网友的！
老鬼：吃一堑长一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也想害我！还好你那瓶十年陈的可乐救了我！
老鬼紧闭双眼，扶着额头皱着眉说：你知道整整十年陈的可乐是什么味儿？
我：不知道......
老鬼：早知道就不放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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