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两年前,从学校毕业,灰头土脸的回到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什么都没带得走,什么也没留下。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才渐渐明白了那种从深夜袭来的无力感,是每一个难熬的深夜。
有位朋友常常在电话里跟我说:梦想不是谁都可以有的,有的人穷尽一生都只是为了解决温饱却已经拼尽全力了。你说你要活得无比绚烂,生如夏花般绚烂。可是啊,很多答案都是平凡的。
我拍案而起:不存在的!爸爸我还是在坚持着写作的梦想!然后出版社出版,妈的成吨成吨地印刷,签名签到手抽筋,晚上躺在床上做梦做到笑醒!
她冷哼一声:宝贝儿,你TM是活在梦里吧!那你还在写文章吗?没有吧!都几个月没更新了!还好意思说什么梦想!
我:事出有因呐,做咖啡一天下来店里这么忙,回到家累的不想动了呢。
她:放屁!你当时不是都离职快一个月了。
我:我没闲着啊。
她:那你天天都在干嘛?
我:恶补《权力的游戏》啊,史诗一般的作品。
她:你花了一个月看这整套的书?嗯,我错怪你了,多看书对你写作的确是有帮助的。还好没瞎玩...
我:错!是美剧!
她:......
(2)
2017年5月,我收到吹灰发来的请柬。
她邀请我参加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婚礼。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以后的生活里,即便我们再张牙舞爪地疯癫,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也都不会出现她的身影了。
2012年年末,艺考分数公布。
管季窝在角落里抱头痛哭,身旁的立式空调安然地呼着干燥的热气。
凌晨三点,我和管季醉倒在马路边,漫天大雪纷飞不止。
雪粒泠冽散漫,飘散坠落在眉眼之间,蓦地融化,成了我们眼角流出的热泪。
我躺在柏油路边看着管季嘴里的烟头火光黯然,也看着悄然落满街角的皑皑白雪。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管季把所有的话都悄悄放在了灰烬里。
2014年,管季硬着头皮重读了一年高三。
而我在南京成了酒吧的常客,抽起不熄灭的烟,灌着喝不完的酒。
后来,我记得有人说:南京的地方太大了,容不下每一个仗剑天涯的小人物。
河童却一直说他不是小人物。
他在狂风暴雨里声嘶力竭地唱着《冰雨》,手里提着喝了一半的啤酒瓶,淋成了落汤鸡。
毕业后河童一直做着设计,给游戏人设做3D建模,每天早出晚归,加班熬夜活得像一条狗。
我问河童:累不累?出来单干岂不快哉?
河童:你个狗日的说的轻轻松松,没两把刷子去哪松个土?
我:你个推土机还好意思说!
河童:我吧还想再沉淀两年,把本事学学精,到时候这把刷子刷天刷地刷胸器!
我:哇,你怕是个戏精…
河童:你当我是开开玩笑!兄弟我现在已经不只是一个英雄联盟的玩家了,我还是做过英雄的人,说出去你们都得要膜拜我!真把我逼急了我把英雄做成你这狗蛋的样子!啊哈哈哈……
我:够了!这个牛逼你能吹十年!
河童: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有优点...
两年前的河童说不出这么多骚话。
那时的他为了另一个人与世俗为敌,手握铁棒脚踏祥云,闹了个天翻地覆。
一米八的个子,消瘦的身体,分明的颧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模糊不清,里头的心事如烟。
2014年,河童被出国留学的女友阿花抛弃,跟着我混了一个多月的酒吧,每天晚上准时准点跨进1912缭绕的霓虹夜色,在星光里洒下满腔热泪。
高中开始的感情对于河童来说,也许就是他的全部内容了。课上的小纸条,食堂的红烧肉,自习室里的作业。这些密密麻麻的都镌刻上了阿花的痕迹。
他没法想也不敢想,有一天生命里的这些痕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抿了口烈酒,手搭在河童肩膀上,满腹狐疑地问他:这个酒......
河童二话不说立马把我面前的酒灌下肚,然后默不作声地对着舞池里忽明忽暗的灯光发了很久的呆。
我:这个酒,你没发现有烟灰掉在里面?
河童:嗯...嗯?那你这个狗日的让我喝!
我:我也没想到你会一口干掉……
河童:你到哪里都是一朵剧毒的喇叭花啊!
我:我说你啊天天跟我泡酒吧是为了什么?哇失个恋这么要死要活?
河童:你知道一个人成为了你的习惯是什么感觉吗?
我:就像你胸前两颗大痣之间的刀疤?
河童:......也差不多吧。
(3)
2015年,河童翘了半个月的课,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知道他回来时,整个人黑了一圈,胡子拉碴的,左边眼镜镜片裂出了几道痕。
后来河童的胡子再也没有刮干净过。
2016年毕业旅行,河童跟我说:“去一趟云南吧,不坐飞机,咱们几个开车去。让细雨淋着微风,让荒草伴着夕阳。洱海静谧的风,苍山闪烁的光,丽江温婉的人。”
我说,好!
一周后,我们到达丽江,夜色迷离。
河童刚在房间放完行李就跑来敲我房门,他眉飞色舞地说要带我去艳遇。
我懒散地躺在床上,被他硬生生拖起来。我死死抓住被子说:不去...饭还没吃,就想在床上思考晚上吃什么...
河童:我带你去的地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听!
河童:一瓶麦卡伦!
我:......
河童:18年的!
我:......
河童:两瓶!
我:三瓶!
河童:过分了啊,就两瓶,不能再多了。
我:能折现不?
河童:他妈的我一巴掌打死你个臭傻逼剧毒喇叭花!
我漫不经心地从床上坐起,手撑着头点了一根烟,拿了件外套便和河童钻进古城的灯红酒绿。脚下的青石板,湿滑的青苔藓,河边的灯影幢幢。
夜里十点,我们入座当地酒吧。
河童挑的地儿,没有驻唱歌手,没有黯淡的灯光,也没有太拥挤的位置。
吧台的墙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洋酒,我们背后的投影仪放着点歌台的歌曲。如果你想唱,只要招呼一声老板娘给个麦。
坐在吧台,河童点了一杯僵尸,我点了一杯干马天尼。
他冲着老板娘灿烂的笑,笑着笑着眼角泛出了泪花。
“麻烦你了,帮我放一首《寂寞的恋人啊》。今晚突然间见到你,就想着要是唱着这首歌,说不定我就会慢慢适应起来以后见不到你的日子了……”河童安然地撑着下巴,泪水滑落脸颊,面带笑容对着酒吧老板娘说。
听着河童的话,我头皮发麻,杯里的酒呛了我满脸。
我对河童耳语:你什么时候这么会撩了?咱们身处他乡,你对一个陌生人说得我都鸡皮疙瘩掉满地。
河童:刚刚学会的,酒吧老板娘是不是美若天仙?
我用力点了点头:你看你看,老板娘被你撩得面泛潮红,一定是害羞了!
河童:等我唱完这首歌,把她撩到房间里去!
我崇敬地盯着他隔着九十厘米宽的吧台,温柔牵起酒吧老板娘的手,拿起麦克风,唱着夜幕下泛黄路灯下的故事。
河童手边的那杯酒,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漆黑的大理石上,耳边的呢喃细语也渐渐被他的歌声弥漫。
“吞下寂寞的恋人啊
试着辛苦地去了解
越是遗憾少见有人如愿
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越是相爱的两个人
越是容易让彼此疼
疲惫了 放手了
不值得 不要了
......”
(4)
那天夜晚,河童等到酒吧打烊,紧紧牵着酒吧老板娘的手一路走到他的房间。
你说爱情多遥远,我们走了沿途千万里。
不是为了古城的风、温暖的光,只是为了在某个瞬间
遇见你……
后来,我在河童车里的GPS上看到,2015年同一天,河童曾经导航到的位置就是那个酒吧。
忽然间我似乎明白了那年河童翘了半个月的课是去了什么地方。
2017年5月,河童拎着两瓶麦卡伦跑来南通找我。
一人一份大份黄焖鸡,就着烈酒,听着河童说起两年前的事。
阿花在两年前回国,在丽江闪婚,闪婚对象据说是某个乐队主唱。
河童知道后一路开车杀过去,连请柬都没有的他,就只是为了见阿花一面。
当天婚礼现场,河童穿着路上买的一套西装,下巴冒着胡茬。
我挺佩服河童的地方在于,他没像大多数人一样,面对嫁作人妻的旧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席下祝福这对新人。
双方交换婚戒时,他一个箭步冲上舞台中央,从司仪手上一把夺过话筒,气沉丹田怒吼一句:老子今天就是来抢婚的!大家伙都来给老子做个见证!
刚说完他回过头一拳就摔在新郎脸上,还不忘在话筒里挑衅:你来啊!臭傻逼!单挑打死你个狗日的!
那天河童和新郎扭打在一起,把这辈子所有的奋不顾身都花光了。
那天阿花没结成婚,河童在混乱中拉着她的手一路跑到四下无人的街道,灯光昏黄,白纱包裹的阿花笑得无比灿烂。
那天阿花决定留在丽江,开一家酒吧,倾听路过的每个身影的故事。
也是那天,河童说:只要你留在这里一天,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看你,每次都唱一首《寂寞的恋人啊》给你听。
痴情成这样的河童,是我第一次见到。
却不是最后一次。
他还要坚持多少个年月,我不知道。
情感是偶发的事件,或许算是他们之间恋爱的肢体语言吧。
寂寞的恋人啊,远方有彩云。
有时候你说情人难得,所有见到的人都是你钟情的样子。
一路上遇到的人,有的依旧陪伴,有的却悄然无声地走向下一站。
愿彼此安好如初。
寂寞的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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