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去奶奶家,走几步就到了。
奶奶曾经住在朝北小屋里。屋子小,除了叠放几个木箱,一张棕板床和一张八仙桌外,勉强进出。奶奶靠北窗坐着,身后笼罩着一层日光。我去找奶奶,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侧脸。她的头发盘起来,在底下打一个小小的髻,黑色的网兜套上去,没有一丝乱发。她常常坐在床侧边,靠着桌子,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揉拭经书,口中念念有词。褐色的佛珠泛着光,长长的,串联在一起,她念完一段就捻过一颗,念的时候她很专注,见了我,先是眼睛里溢出了蜜,点点头,右手指指一边的竹椅子。
除了念经,她似乎没有别的事了。我问奶奶:“你会念错吗?”她笑道:“不会。”我看着她捻过一颗又一颗,隐约听到“波罗僧揭谛”,那时候,我以为是“脚底”,一想,我就忍不住笑起来,还调皮地说着“脚底脚底”,奶奶并不恼。她抗干扰能力强,外面的声音一点儿也吵不到她。
奶奶吃素几十年。这是她自己对念经的约束。八仙桌上,通常放着一碟蚕豆,一碗素鸡,几块豆腐。她也喝酒,只爱白酒,拇指大小的小盅,她几乎每个晚上为自己斟上一杯。
“奶奶,你不馋鱼肉吗?鱼和肉味道很好啊。”我这么问过奶奶。
“鱼和肉年轻的时候吃过了,就好了。”她淡淡地微笑。
她打开长了铁锈的饼干盒,将糖果、豆酥糖等取出来。我巴巴地看着,可吃进嘴里,总是一股潮味,或者霉味,甚至“香”的味,串在一起。奶奶焚香后,屋子里弥漫着散不去的复杂味道。
后来,那间屋子空了。
后来,我只能清明节的时候去看她,在西山头。
有一年春天,山上的杜鹃花开了,青松在风中摇摆着枝条。孩子五六岁,他说:“阿太怎么还不醒来啊?”我说:“她睡着了。”
再后来,我坐在桌前练字、看书,念到《心经》,“波罗僧揭谛”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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