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5期“迟”专题活动。】
十七岁的张晓芳迟了一步,只迟一步。
楼上掉落的花盆刚好砸在她头顶,她只听巨大一声“嘭”,连一声喊叫都没来的及发出,就离开世界。
她去的是地府。
重新睁开眼的张晓芳,凭空就多了一丝意识,不必谁说,也知自己身处地府。
灰茫茫的四空,只有一张黑色翘头案和案几后身着黑袍子的大头矮墩墩。
矮墩墩半点也不可怖。圆脸大眼翘鼻头,只眼珠咕噜噜转得快。他握着本黄纸簿子,翘着小短腿坐在高脚凳上,对她上下打量。
“张晓芳,尚余阳寿68年,咋下到地府了呢?”
张晓芳捂着胸口,差点喷出一口血,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她的脑袋晕沉沉,虽不流血却钝钝地疼,“咋下来的?我自己哪知道。你们搞错了吧。”
矮墩墩转了转眼珠,在手里的簿子上扒拉两下, “嗯,癸卯年甲子月壬子日被一花盆砸到,不过,这本该在花盆下的,是紧跟你身后的一只流浪狗。”
张晓芳怔住,“我做了流浪狗的替死鬼?”
矮墩墩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眨着眼睛补充,“主要是你走得太慢,占了狗的地方。”
走得慢吗?张晓芳回想……是不快。
高二学生张晓芳日日感到肩头压了几十斤的重量,并非书包的沉,是被五花大绑捆缚住的重。
唯有每日上学路上十分钟,那重量才挪走些,她便可稍稍放松。
她的视线贪婪地捕捉着这个城市的每一丝变化:
卖雪糕的冰柜换成烤红薯的烤箱;
槭树的叶子从深浅不一的油油的绿变作浓墨重彩的缤纷的黄;
行人们的口鼻间喷出白色气体时,最爱美的姑娘都开始遮住头脸,她常遇到一位早行的女孩,冬天里会带着圆耳朵的帽兜迎面走来,,她的脸被毛茸茸的帽檐裹住,偶尔对张晓芳微微翘起唇角……
只有上学那十分钟,她的身体才被略略松了绑,那一刻,她不在家,不在学校,而在路上。
所以,走得慢,迟一步,有错吗?
张晓芳从早到晚坐在教室里,除了听课,记笔记,就是摸底、检测、月考、模拟、排名……每两周休半天。
偶尔她想跟谁说一句话,不是什么要紧的话,是与学习不相关的话,只想随便说点什么,可看到看身边人,也就是那些同学们,眼底没有笑意,除了盯黑板就是盯课本的目光呆滞而麻木,她便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的心情当然还有起伏,但那起伏只与考试成绩正相关。毕竟,父母为她做了很多,而他们最在乎的就是成绩。
他们的长吁短叹和笑逐颜开,就如同和张晓芳的成绩单拴在一起的提线木偶,在排名出来的那一刻,张晓芳就能确知他们的反应:
露出几颗牙齿的笑容会让妈妈眼角堆积的细纹更加明显,她脚步轻快地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切菜、煲汤的动作自带节奏;爸爸翘着二郎腿,头和背靠在失去弹性的沙发上,声音高了半个度,这是在她排名上升的时候……
他们租了离学校不到二里地的旧房子,陪她一起搬来住。
他们说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就是我们的希望。
虽然,小时候,他们吓唬过她——你要是不听话,我们就再生一个孩子,不要你了。但二胎政策放开得晚,他们错过了再生一个的好年龄。
父亲说,家里没本事,你只能靠自己,努力这三年,考上好大学,以后才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母亲说,你什么也不用干,全部时间都拿来学习,就拼这三年,千万不能像妈妈这样在超市推销理货,累死累活一个月不到三千。
当然,后来他们不说拼三年了,拼三年哪里够?
新闻里说最难就业季到了,大学生一毕业就失业;还说AI时代来了,会淘汰很多工作,也许下一年,超市不再需要推销和理货。
自己莫名被一个花盆砸到地府,父母会怎样呢?有赔偿金可拿吗?也许,他们还能再生一个?
想着想着,张晓芳就问矮墩墩,“到了地府的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重新投胎。”
“投胎成谁?”
“大树、小草、飞禽、走兽,想再托生成人,那可不容易。不过,你这回是搞错了,我上报阎君,送你返阳,回到花盆掉落之前,此番,你可不要再走迟了。”
张晓芳沉默了几秒钟,慢吞吞地开口,“我可能还会迟走这一步,干脆,就让我投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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