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走,无声告白

作者: 玫色折纸人 | 来源:发表于2021-12-11 19:11 被阅读0次

<0>  秋天,归程

一片叶子在树梢上推搡着身边的梧桐叶,熙熙攘攘得好不热闹。金黄的颜料涂满了树冠。隐形人吹了口气,吹掉了结块的渣,这渣却也是黄且叶状的。

许蒨在树下等了许久,拖着个贴着小黄鸭的行李箱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小范围晃悠。片刻,她俯身瞧了眼蹩脚的鞋带,便蹲下好好系上。

张轮秋姗姗来迟,大步奔向许蒨。一阵大风,似乎是急了,黄叶漫天飞舞,简直成了它们纵乐的筵席。转念一想,张轮秋原意将筵席改为亭堂,因为蜷缩一团的女孩在欢腾的雨中显得格外可爱。他掩不住激动的心,喉腔奔出的每个音节都充满喜悦:“许蒨,我来了。”

许蒨不怎看他,将手里的结拆了再结,结了又拆。确是她和张轮秋提出回鄱罄(pò qíng)的,也是她决定提前半小时到碰面的地点的,可张轮秋偏偏掐着点来,像要不留一点周旋的余地,一分钟也不肯多见她。大早上的,许蒨憋了一肚子闷气,索性不理他,当没听到。

“许蒨,在干嘛……”,张轮秋弯腰探了一眼,眼里流淌出笑意,挑逗道,“怎么,要我帮你系鞋带吗?”

许蒨一惊,身子先与脑子的控制颤动一下,慌慌张张地系好鞋带,起身正对一张不怀好意的脸,神情严肃。她盘算好发表义正言辞的言论,以控诉张轮秋随便的态度。

“不用。”

话音刚落,脑海中瞬间浮现张轮秋为她系鞋带的画面,脸便红得发烫,像天边的火烧云。修长的手熟练地将绳缠绕于指尖,眼里专注的流光溢彩,如是而已,她想必是看不到了。于是,凝聚的气势全然散架。她所有的精力都在期待离他再进一点点,而因他存在、因他爆发的小脾气便在霎那间熄灭:“我是说……我系好了。”

“什么嘛,刚才明明在生闷气,现在怎么蔫掉了?”张轮秋半好笑半认真地说。

“因为我等你等了好久,这秋风吹得,树叶刮得,我脸蛋生疼。”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仓鼠。

“你脸蛋嫩,所以连树叶都能弄得你生疼生疼的。总之别生气了,下次我早点来。”

多情的风知会地摘下一片叶,静悄悄地放在女生的头顶。飘落在尘埃间的小事、藏匿于青春的心事,都随风逝去。张轮秋呆呆地注视着眼前人,因为飘落发间的一片梧桐刹那间如丘比特之箭击中他的心房。回过神来,他更为平静地欣赏这片美景,每多看一秒,记忆就好像会更加深刻似的。他想要牢牢记住这份感觉。

<1> 去往鄱罄的高铁上,她听了首老歌

放假人不多,许蒨和张轮秋顺利地搭上高铁,一宿过后,就能到达鄱罄了。

许蒨戴上耳机。她用惯了插线的耳机,当张轮秋问她为什么不换个蓝牙耳机来解决缠绕待解的线时,她不过摇摇头,说她念旧。张轮秋本想追着打趣,但看到她落寞的神情,便留她独自思考的时间。

“张轮秋,我们认识几年了?从我搬家开始算起……不,不对……应该从小学就认识了?”

他没成想到她会先开口:“十五年,如果从认识开始算起的话。不过要是严格点,我们只认识了九年。”

是有多熟悉,用多少次回忆,这十五年才会让你记得这么深切而自然?

“对,就从我们一起浮生偷闲算起。”她在偷笑。

“因为那时候我们才算真正活着,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看,我不想把话题带得太深刻,闲聊罢了。不过是觉得活着是有求,生活则是无所求。”

他们拉上了窗帘,所以看不见外面是白天还是夜晚。当提及有关于生命的深邃问题,她不再安分,心直怦怦跳,没道理的。于是,她抬手拉开窗帘。不知她和张轮秋聊了多久,天蒙蒙亮,好像又是一宿未睡。

“那你现在是在生活吗?”

“大概不是。我想要的可太多了。”许蒨尴尬地轻笑,似乎在拿这话嘲讽自己,“老张,有时我觉得你就像男版的我一样,有时又觉得你和我很遥远。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将近一夜过去,她的声音愈发微弱,逐渐消亡殆尽。困倦席卷而来,扭曲了大脑和眼前的景象。窗外飞驰而过的电线杆,多少疲倦的小鸟想要借以歇息。动动手指就坐上风驰电掣的离弦之箭,又有谁的心在留恋远方的弓。睡眼朦胧之际,她不管不顾地依靠着车窗睡去,意识模糊。

张轮秋就像那只箭,而她是那把弓。陈如就像那只小鸟,而她是那电线杆。

一只手轻柔地摘下她左侧的耳机,指腹蹭过她的脸痒痒的,他想听她隐秘角落里埋藏的话语。两根细细的白线缠绵悱恻,相连成一股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曾经,在那段空白的看不见的人生里,他会和谁这样紧密地挨在一起分享甜蜜之意?

许蒨不知解,徘徊于现实与梦境之间,贪恋着张轮秋温柔的指腹和暖阳阳的日光。耳机里还放着那首歌:

“抚琴一曲,仙人归去

  尘缘故里,皈依佛门。”

高中时期,她那不成熟的作词。

青葱岁月,像摆在水晶球里的小人,因为被回忆修饰后变成了一种象征。上初中时,春日的花还未展露娇颜,平日里紧闭的铁门难得被打开。巨大的卡车装载着一两株小树苗驶入了操场前的空地。

三月十二日,同学们被拉去“种树”,实则去摆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又赶去上课了。

如此,平淡如水的时光飞逝。

许蒨接触到作曲是没来由的。闲情时,她即兴挑拨筝弦,气势浩浩荡荡有如排山倒海,音符在几毫秒的短暂片刻间猛地一蹿,断连成线,幸而成章。她好像与音符相生,而音乐是她的第一母语。她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感与不被承认的思想写进曲里,虽然无人能懂,在古筝发声的刹那间宣泄洪水般述不尽的一切,也够尽兴。

何为曲?孤芳自赏足矣。

人总是在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开始回忆青春,一腔热血换来刀光剑影,那是一段絮絮叨叨无人聆听的童话。她想起零一年的夏天异常得热,她点击确认了一位叫陈如的网友。诚如一场做不完的梦,许蒨只当做一场梦。

做梦,然后梦醒。她眨眨眼,顺手摘下张轮秋耳里塞着的耳机。

“许蒨,你在听什么?莫非是见不得光的,所以才不给我听?”张轮秋好笑地问。

“什么?”许蒨假装没听清。

“我说,你在……”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不再问下去,“马上快到站了,我们收拾收拾准备下车了。”

许蒨一惊,急忙摘下耳机,踮脚够架子上的背包。

<2> 地下站台没什么路人,便不必怕风沙惹眼

来时,新城很干净,路上没几辆车,显得格外的空荡。路边的树木伴着风沙沙作响,秋天的颜色愈加盛了,尽在眼前添涂秋霞。她一看就入了迷,分不清自己先喜欢了秋天,还是因张轮秋而爱上秋日。

进入地铁站,许蒨才发现这一次回程有一点不一样。以前随处可见的小广告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积的电子屏,轮流滚动着各大公司的产品。

她呼吸着通道内潮湿的空气,笔直的廊道格外空旷,然而两侧的广告牌围堵着她喘不过气来。终于走到拐角处,一支野生乐队打破了地下诡异的和谐。

为什么他们静静地坐着,脸上写满恼人的秋风?

张轮秋意外地驻足旁观:“许蒨,难得碰上,不如听听他们的歌?”

她没有理由拒绝。

她上前一步,不同于大多乐队的组成,这是中西混合的一个组合,实在不多见。中间是主唱,一位二十出头的平头小伙子,旁边分别是吉他和竹笛、架子鼓和筝。规模不大,弹吉他的姑娘手上起了茧子,看着就疼。

“你好,请问表演什么时候开始?”许蒨问道,希望早些离开。

“暂时可能不演出了。弹古筝的小司有急事来不了了。”说罢,他向乐队的其他人示意,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等等,你们也难得来鄱罄,怎么能空手而归?”张轮秋拦住将要离开的人,摇了摇头,“让许蒨帮你们吧,她学了很久的古筝呢。相信我,只要看一遍谱子,她肯定能弹出来。”

“什么嘛……我没那么厉害。况且有多久没弹你也不是不知道。”许蒨背对着乐队,偷偷对着张轮秋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咱还是走吧,你不是说还要看老师吗?走啦走啦。”

张轮秋嬉笑着,像个幼稚园的小朋友拉着妈妈的手撒娇:“我偏不。再说了,怎么也要看人家答不答应,是吧。”

“真拿你没办法。”许蒨叹口气,再次希望乐队可以读懂她的心思,别为难她。可惜人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握住她的手满口感激之言。

于是她重新坐在古筝前,往先的一幕幕又在脑海中重映。小时候她哭着嚷着不想学古筝,因为练久了手指会疼,枯燥的音乐不如流行歌曲好听。后来她还是坚持学古筝的念头,也花了不少心思练习,但都是为了一本证书带来的真实感和认同。

她第一次为了热爱而奋力拼搏,是在遇到了陈如之后。

夏天温度超过三十五度,弄堂里的穿堂风裹挟着暖风烘人,许蒨的短袖不一会儿就湿了大半。还得亏隔壁屋的皮孩儿开了最大档的电风扇,两股强烈的气流呈对流状,各自承欢。许蒨汗出透了,也就没那么热得难耐。她找了个板凳坐下,按下重播键。

嘟——嘟——对头应声。

“喂?陈如,你终于接电话了,在干嘛?”她把垂下的发丝捋到脑后,食指沾了几滴汗水。

“刚忙完数论,你呢?”声音沙沙的,大概是听筒的问题。

“我啊,你也知道的,写完作业到弄堂走走,屋里闷得不要不要的。你们那边热不?”

“热。热得要命。是,升平是周边山清水秀的,但它也不防蚊,更抵不住这太阳辐射强啊。我们寝已经置备了四支芭蕉扇、十斤绿豆,希望还能活到下次组会。”

“倒也不必浮夸成这样。对了,上次和你聊的,我有头绪了。词的初稿已经完成,我等会儿发给你。”

“你讲的《逃》挺让我意外的,但把这个故事写成词,我有些担心你语意不清。”

“什么叫语意不清?”许蒨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陈如的哪怕一句话。

“故事里逃到糜烂繁华之外的女主又困入了战争的硝火,她逃不开恐惧的事物,追不到理想的乌托邦,就像是宿命一般不断地在逃与追之间徘徊。”

“这和作词有什么冲突吗?”她感动得想要流泪,用手捂住口鼻,倒吸一口气,脸颊向上仰。

“蒨蒨,以下仅仅为拙见。试问你想要借故事表达什么?我害怕在剖析文章内涵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你柔弱的地方,所以尽量把主语改为‘她’。‘她’是内心活在乌托邦,现实里却水深火热过着违背初衷的日子。你想要的是纯粹对逃的支撑还是突破所谓宿命的牢笼?我更愿意你把词的重心放在后者。饭一点点吃,但吃饭也就是吃饭而已。”

她将近着笑出声来,但努力地抑制住了:“我说,你真是把人给摸透了还给个甜枣,真不怕比你精明地踩你一脚?”

“怕啊,所以只敢在小傻子面前装个老师。或者更俗点,自诩懂王?”

“你才小傻子。”可恶,一句反驳的论据都说不出来,许蒨喃喃。

“不说了,我室友喊我去超市,拜拜。”听到砰的一声,门重重地被关上了。陈如咳嗽了一声。

“喂,我说——”

没等许蒨发出疑惑,陈如就挂断了,似乎真挺忙的。

这段回忆好像和古筝没多大关系,可是一想到陈如,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夏天的通话。她所有的理性、分析考据的方法,在碰到陈如这碗水以后彻底分崩离析,她不再是单纯的理性。圣经里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才知交融之异妙,她遇见了陈如就如火亲吻了水的刺啦异动。

无需理由,燃起了那年夏天的第一把火,然后被水扑浇,生生不息。

许蒨快速地扫了眼谱子,没有复杂紧凑的段落,是一首舒缓而考验音质细腻程度的情歌。

“步步为营,却落入你的陷阱。”许蒨指着词,问道,“这里要四面楚歌的感觉吗?估计会达不到你们的效果,但我尽力。”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眼就抓到了精髓。”

什么嘛……陈如在的话,她会比我做得更好。

乐队的所有在场成员在既定位置准备就绪,许蒨同主唱点头示意,第一首歌就这样开始了。随着她的筝响起了第一个音符,张轮秋仿佛在潜意识里看见一个求而不得的痴情人一步一步走进牢笼,亲手上了锁。那是一把一辈子解不开的锁,而歌曲的高潮唱的就是这把锁,既困住了他的自由,却给了他爱的温存和自我感动。

“画地为牢,拘束住爱的欲望。”

他静静地看着演唱者的声嘶力竭,吉他、架子鼓的音色交织,如急雨纷纷而下,一旁的丝竹和筝却幽幽地一唱三叹,犹如一个旁观者的娓娓道来。他忽然想到在高铁上欲说还休的事来,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不必触碰许蒨心底那根弦,更不用去愈合那根弦所带来的伤疤,就如这首歌里的筝,每个音与人声错位,却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整首歌激荡的混乱。他可以做她的筝。

张轮秋许久没见她弹筝了,于是他掏出手机想要记录下此刻难得的时光。他本想送她一场救赎之旅,每一句话、每个场景都在他精心的设计下,渴望着唤醒她内心受伤的小孩,可一路走来反倒是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却犹豫了。他不禁问自己,许蒨需要他的拯救吗?他将有意化作无意,她是否会在终末之日察觉这一场骗局?他在这首歌中即是痴情人,也是痴情人的所爱。所以说,歌曲简化了现实的许多矛盾,才使得感情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相比之下现实中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手机不合时宜地弹出一条信息:四平市升平区发生2.4级地震。断弦之声震耳欲聋。处在地震带上的地区可真是多灾多难啊,他想,所幸鄱罄离那儿得有十万八千里。

<3> 天台上的来信

许蒨的好运在断弦那一瞬间被用尽了,所以琴弦没有划伤她细嫩的皮肤。

她本身没有感到什么害怕的,断弦对她而言太常见了。她反而瞥见张轮秋紧张得不成样子,心里好笑地压抑住迫切想要吻他额头的冲动。

不说断弦,疼痛对她而言也没多大意义。

地下通道的风是从空调里吹出来的,而天台上的风就真的是自然成风。那年四月的风真实地抚摸过她的脸庞,亲吻她埋藏心底的疼痛和无助。

她打开手机,时间显示四月七日凌晨零点四十三分,不出所料的话再过五分钟熟悉的铃声就会响起,而她的心田会发生一场九级大地震。

地面上驶来一辆救护车,头顶闪着诧异的蓝光。她好生恐惧底下的垫子把她的灵魂吸走,因为她不是来求死,而是来求生的。

天台的风让她的头脑比往常任何一天都要清醒且真实。

三分钟很快,消防员已经冲破大门爬上楼,出现在她的眼前。黑色的夜啊,她从没见过闪烁着的蓝色和橙色的灯光组合在一起变成了危险的景象,并且吸引来了一群乌合之众。

断弦之声从手机如约传来,她不用看就清楚里面是什么内容:

蒨蒨,新的一岁,你又是新的一张白纸喽。与此同时,我要施个魔法希望每一年你看到我的这段话都不生厌。

天台的风送来了嫁接于现实和虚拟之间的故事。回忆如潮水,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要给你弄个提示音,这样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会想起你。”

“那我可以自己选一个吗?”陈如咧嘴咯咯笑出声。

“朕会采纳臣的进谏的。”

“嗯,接下来你要好好练琴哦。因为我想要的是断弦之音。不是人为的断弦,而是自然发生的断弦。”

“行,够狠,我喜欢。”

“还以为你会知难而退,看来小傻瓜是会不断进步的。”

“陈如,我劝你好自为之。”

“看我心情。”

历经一个月苦苦弹琴,她终于录到了断弦之声,一共废掉了你好几G的内存不说,断弦随机发生,可遇不可求,这一切都凭借着许蒨的好运气才能用这么快的时间录到断弦之声。

“陈如,希望我的好运气不会全白费在给你弄提示音上。”

“放心,我的运气就是你的运气,花不完的。对了,我给你做了个小程序,现在就差你的音频了,早些把你录的声音传给我。”

“生日礼物?”许蒨配上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将来某一天你会知道的。”

现在许蒨知道陈如的“密谋”是什么了,每一年的四月七日,她都能收到私人订制的生日祝福。

零点四十八分。

耳边不仅仅有风骚动她从前的兵荒马乱,还有独特的音乐声相伴。她点击取消键,陈如的钢琴声由公放转为听筒播放,于是她将手机贴近耳朵。这个举动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在接听电话,她觉得好笑,陈如的把戏糊弄了好多不相关的人。

紧接着消防员,附近的警察叔叔也来了。她心一沉,关上手机,揣进裤兜,从天台的边缘一跃而下,当然没人拦她,因为她没往错误的一边跳下,可谁知道她有没有往正确的一边跳下呢?

“家里信号差,我来天台吹吹风,顺便看看这里信号怎样。”许蒨戏谑地回应着所有人惊愕的脸庞,“刚才那个地方信号最好,但是貌似不太受大家的待见,抱歉,晚安。”

她不在乎离开天台后背后的人们怎么议论了,整个世界的运作在她看来不足为提,太简单太无趣。她只要陈如。

地下通道的风再一次把她吹回现实。她无数遍再一次强调,她过去只要陈如,现在的她只要张轮秋。

“抱歉,琴弦断了,有备用的吗?”许蒨微笑着,好似断弦十分平常,不足为提,“我换弦很快的。”

<4> 是平行且陌生的青梅竹马?

许蒨印象里在学生时代和张轮秋的相处并不多,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过是叠了n层buff的老同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从小到大都同窗的邻居。

虽然理论上而言两人应当十分熟络,可实际上却并不尽然。许蒨嫌张轮秋时常不搭理她,再自讨没趣也就作罢,偶尔舔着脸问轮秋要个作业答案,其余连点头之交都不算。反而两家的长辈表间关系不错,上下学都是轮流接送的。

要论许蒨何时对张轮秋产生了异样的想法,她也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在时间洪流中日久生情,突然开窍了吧。

记得许蒨有一次考试忘记带涂卡的铅笔,正当她苦恼着问谁借一支时,张轮秋把他的放在她桌上离开了。她楞楞地看着走廊里他的身影,完全猜不到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没带铅笔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离开考五分钟时他姗姗来迟,监考老师板着脸让他快速就座。许蒨回过头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来,心里感动万分。不过一想到事后她为此搭进去不少跑路费,就深深感受到这位乐于助人的同学城府够深。

不仅仅考场两人日常被分在一块儿,连学琴都是在一个地方学的。她学筝,他学扬琴,每个夏天奔来跑去考级比赛,被迫腻在一道上。她近来听说曝光效应,揣测着种子估计是从那时候埋下的,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们告别了地下乐队,回家放下行李,匆匆往学校赶去。石桥高级中学的大门紧锁着,周末估计没什么人在校,许蒨便偷偷拉着张轮秋从侧门旁边凿破的石缝间穿进去。

一进入校内,门口的大槐树就映入眼帘。走时一颗小树苗,还是她亲眼看着埋下的,不由得感叹道:“十年,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参天大树,时间真不愧是一剂养料。”

“确实越长越茂盛了,不知道毕业那天埋的东西还在不在。”

“你埋了什么?”

“你猜。”张轮秋邪魅一笑。

“别卖关子,更别做鬼脸。”许蒨无奈地回答,隐约猜到张轮秋耍的什么花招。

“许蒨,你可真不解风情,当然是埋了给你的信。”

“好啊你,高中埋的?看不出来啊,年轻时话不多,小心思却挺多。”

“是,是。心思都花在你身上了。难不成你还要怼我?”张轮秋边说边掏出小铲子,一边挖一边瞧着门卫有没有发现校园内非法入侵的两人。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直白些。”许蒨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细细斟酌词句,然后启唇,“这辈子我想做你唯一的妻,下辈子变成鬼也要缠着你。”

张轮秋没有回应,黑着脸从泥土中把信里拿出。信封硬硬的、干干的,似乎是经历过水分的湿润和各类生物的腐蚀。他拍去泥土,但似乎没什么用,土还是粘在信上抹不干净。他拿刀划开信封,里面的信纸泛黄。

“本以为你作词像个正经文艺青年,表达心意也能诗意些,看来是我高估了。另外,做我的妻什么的,操之过急。”

“哦,这时候你还玩欲擒故纵。”许蒨单纯认为逗他好玩,谁让他以前没少晾着她呢。

“好歹有个先来后到吧,算了,文艺的活儿还得我来干。”他清了清嗓子,将信递给许蒨,“高中毕业那天,我偷偷把它埋到树下。多亏好运气,我们的缘分没有到此为止。

“云上涂抹光线的斑斓,树下写满光阴的初蚕。你是那云、那树,所及之处是跳跃的音符……”

许蒨万万始料未及,张轮秋的情话可以写得如此含蓄,但回头想来,他好像只会在她面前冷漠腹黑。这下她算搞不懂他了,似乎余生都得白白浪费在研究他了,这难道是甜蜜的烦恼?不,也许其他人没有这样的烦恼。

“正常人会感动到哭吧。”张轮秋实在憋不住发问。

“正常人读高中写的诗会羞耻到哭吧。”这是许蒨的真实想法。

“还真是,我已经羞耻到极点了,不过你懂我的意思就行。总之现在算是你答应我了吧。”

“嗯。你呢?”

“十年前就提前答应了。”

<5> 不是平行的陌生人,是宿命的同行人

我不太会应付许蒨。坦白说,每当我自以为窥探到她的内心之时,实际上大相径庭。为此,我无比好奇地渴望着了解她,从童年开始的第一次相遇,我便期望着解开她捉摸不透的心结,好像只有失去了悲伤的笑容才能够让我信服。在漫长的时间里,我只是做一个她世界里的旁观者。我看见她为琴瑟欣喜,也见她抚弦暗叹。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古筝对于她的真正含义,我不过是在赌一个可能性,可笑地以筝作为突破口,刨开她的内心来窥探。

欲望的种子在长河的源头播种入地,她的笑颜是养分,雀跃是肥料,而我作为观察者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种子生根发芽,我却停止了生长,不仅是精神上对周围事物观点的固化,还有停滞在乌比斯环的一次次轮回。在人的思维停止了发展,那么欲望便会驱使着肉身彻底使之沦丧,或许这是利己主义的消极形态,或许根本上不能被下定义,但在表层的物质生活里需要活得如此清晰明了吗?

亚当和夏娃因为对彼此的好奇心从而达成了共识偷食禁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如何定义?那么将因求知解惑产生的情愫称之为爱情,在人类认知不断进步的前提下,未来的某一天是否有个人站出来批判过往糜烂的、不纯粹的被称为“爱”的情愫呢?然而,我和许蒨没有那么多未知需要被验证,我们只需要知道昨天、今天和明天都有互相在身旁就足够了。

确认关系前的一次返乡之旅是我人生中一个小小的转折点,它让我明白我所执着的不是许蒨的方方面面,而是她身上某一种特质。我爱上了局部的、不完整的她,却想要霸占全部的她,似乎听起来有些过分霸道了,但如果需要她身上的每一点都符合我的审美,可能我会因为怀疑和不信任而抛弃这份心目中虚假的美丽。况且,我爱恋着她的同时潜意识地惧怕着那份特质在某一瞬间的爆发惹来的灾祸会令我无法承受。

“我真好运,刚下定决心做出一些改变,却什么还没干时,随即就收到了你送给我最美好的奖励。希望这没有我夺走了你的好运。”我不断回想起许蒨离开学校时淡淡飘过的一句闲话。越想越好奇,越想越觉得在这个故事中众多我无法解释的节点。我该不该继续追求真相,哪怕只是为了满足我可怜的好奇心?当我放弃这个念头之后,我舒了一口气。我背弃了最初纯真的某一特质,变成我从未设想过的样子并非难以接受。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一片无人观光的土壤,不论它荒芜贫瘠或繁茂缤纷,都具备着顽强的生命力,它唯有被人驻足留观时才接近分崩离析,几乎瘫痪。

我的困惑,我的徒劳,在黑暗中绽放出五彩烟花。她的乐趣,她的欢闹,在阳光下长出黑色的斑点。那么,那颗种子不需要我诱导而长出鲜嫩的花,反而我才是那颗种子,只见一根草一枝花,而忽略大片草原。

于是,我把自己全部放下,把深埋于谦逊之下的高傲彻底抹去,来迎接新的许蒨——我从没见过、也从不认识的许蒨。这样,我是否能够接近那种“对于个体全部的爱”呢?我之前所爱的不忠贞不完全,能否得到她的原谅?我甚至不敢告诉她我的这些想法,更不敢告诉她旅行中的事件由我亲手布置和推动。我害怕当我袒露一切后,她会像笼中鸟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甚至害怕逃出鸟笼又困入另一个鸟笼。因此,我不敢说。或许等一切结束以后,回程就是回程,古筝就是古筝,不代表着任何或喜或悲的回忆。

那么,就让那次旅行的秘密成为独属于我的秘密。秘密是巨大的宝藏,而我是唯一的守护者,守护着无人窥探的宝藏。

<6> 不尽言,不敢言,不必言

许蒨垂下眼帘,嘴角向下摊着,眼神失去了灵动的光亮,注视着眼前的一桌子菜,嘴唇紧抿。

“紧急报道,今日午时四点四十八分升平发生九级地震,伤亡人数仍在统计中。”她隐隐约约听到收音机里提到她熟悉的地名,直冒冷汗。考虑到家人在身边,她不能打破他们心中固有的叛逆青少年的形象而大哭起来,便一言不发地如往常一般进食。

梦就在突如其来的一瞬间碎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料到升平大规模的地震会涉及很多人员,但偏偏全国十三亿人口里她最看重的那一人遇险的概率变成了百分之百,似乎是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

凭什么生离死别?凭什么人间蒸发?为什么暑假的那次通话之后再也没有收到陈如的消息?她不由得陷入宿命论和对唯物论的驳斥之中,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的坦然,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曲折的道路,没有人教她。

她爱上张轮秋是一个契机,一个再次找到曾经焕然新生的自己的契机。她爱上了他,便可以重生,至少她是这样定义的。硬要说什么原因的话,那便是因为张轮秋很像陈如,但绝对不是陈如。她有机会重新弥补那个无疾而终的夏天带来的所有遗憾,只有张轮秋给了她这个机会和时间。因为只有他懂她,倒也是,十几年的相识若换不来默契,一生终是陌路人了。

回鄱罄的路上,不过是加深了她的这个观点,别无他意。再观当下要是想做什么,张轮秋一定会支持她、陪伴她,直到最后一颗星辰落下。

“许蒨,吃饭了。”张轮秋在厨房叫她。一份美食足矣治愈所有的不快乐。

她放下手中的笔,合上笔记本,微笑着小跑进厨房,双臂从背后抱住他,露出了可爱的酒窝。

“室友,辛苦啦。”她带着撒娇的语气半戏谑地说。

“真是的,关键时候,”张轮秋拉着她的臂弯转过身来,“刚答应和我结婚,怎么转眼就忘记了身份的转变呢?”

“可能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吧。”

“算你过关。对了,上次你说想去升平玩,那里的地质结构不是很稳定。但是根据我演算之后的结果,还是有可能避免遇到灾难的发生的。”他注视着许蒨,一字一句陈述着他的理性与温情。

“就当我上次说了戏言,毕竟碰上了就是百分百,我也不敢拿生命碰运气。”

感到内心充盈肢体轻盈,她轻轻地在他的鼻尖上落下一吻。

“吃饭吧,都要凉了,天冷。”

屋里洒满暖黄的光,公寓楼诉说着人间情话。迟到了十一年的夏天终将到来,凡爱所及之处,即是无声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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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木木757 图/网络 在看《无声告白》这本书的时候,我的心情很不好,一股愤怒之情油然而生。这原本是一个美好...

  • “无声告白”

    花了2天时间,一口气读完了这本小说,内心非常的爽,还有一种得意感。哈哈,第一次阅读如此快的速度。自己快速阅读的原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迟走,无声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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