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乡到他乡,绵亘蜿蜒着一条路,一条亲情路……
01
天边夕阳映上脸庞的时候,我们经过四小时车程,终于抵达这个叫“荣兴”的陌生村庄,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亲人——大伯、姑姑、小叔,以及他们的家人。
此行来,是为参加妹妹(小叔的女儿)的婚礼。
第一次来,村庄于我完全是陌生的。夕阳下,有牧羊人赶着羊群走在归家路上,田野里的蚕豆开着白花,拉煤的火车哐铛哐铛驶向远方。
这里的大地山川,虽是第一次见,却有着隐隐约约的亲切感,因为这遥远的他乡和我有着某种无法割舍的联系,那就是——这里住着我的亲人。
02
爷爷年幼时,父母相继离世,只有一个哥哥和他相依为命。爷爷十四岁的时候,他的哥哥为了生存,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遥远的他乡,在清真寺当主寺阿訇,从此在这里安家,结婚生子,他有很多子嗣,但亲生的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即我的大伯、小叔和姑姑),其他的为养子女,据说养子女和亲生儿女共有四个姓氏,其间关系错综复杂。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爷爷从此和他的哥哥失去了联系。十四岁的爷爷靠族间人的拉扯和自己打拼长大,个中艰辛无法想象。
后来爷爷有了自己的家庭,养育了四个子女,我的父亲为长子,出生于五十年代初期。
六十年代中期,爷爷远在他乡的哥哥,即我的大爷爷被“武斗”,清理来处,捎信回家乡让爷爷给打身份证明送来,爷爷从此才知道他的哥哥落脚何处。但在通讯及交通完全不发达的那些年,兄弟见面之后又是长久的离散,直到我的父亲长大后才又再度和大爷爷联系上。
父亲十八岁时,在省城当三线民兵,一次放假,父亲坐车来寻他的大伯,除了爷爷给的一个地址,其他什么也不知道。听我母亲说,父亲当时只坐车到县城,走了很远路,一路打听,半夜里才找到他大伯家,叔侄俩见面分外高兴,竟彻夜长谈,直至天亮。
后来的联系渐渐多了,那时爷爷家赤贫,大爷爷那方稍好些,常从远方捎来些吃的。1970年我的小叔出生那年,大爷爷曾回过一次家乡,那是大爷爷来看他的亲人和故乡最后一眼,看完回去不到一年时间就不幸病逝了。
但亲人之间的联系从此没再断过。我的父母结婚的时候,大爷爷的三个子女曾来过,大伯和小叔来了几天就回去了,姑姑在奶奶家待了近两个月,奶奶给她缝过花布衣裳。村里还有人来奶奶家提过亲,但姑姑自幼订了娃娃亲,被大伯催促回去了。
再后来,通讯和交通更为便捷,双方亲人间若有什么大事小事,也总是千里迢迢奔赴而去。从故乡到他乡,铺起了一条亲情路。
03
阳光明朗的早晨,姑姑说带我们去白浪水库,那儿可以看到他们原来住过的村庄。
这里冬天的天空,和故乡一样,是干燥纯净的蓝,只是风很大,吹乱我们一行人的头发。
站在水库堤坝,姑姑指着远处的村庄,告诉我们那是他们最初的家乡,叫中白浪。隔着茫茫水际,进出都要撑船,由于不便,很多人都搬离那里,来到现在的荣兴村,但大伯坚持不搬,还住在那里。大爷爷的墓地也在那里。
看着蔚蓝的水际,看着风吹起的层层波浪,看着水尽头那遥远的村庄,看着眼前亲人们亲切的脸庞,我忽然想去水的那方看看,那也是父亲年轻时去过的地方。
无法忘却的凝望在水库堤坝上,我给同去的亲人们拍照,蓝天白云下,他乡的亲人和故乡的亲人坐在坝埂上,脸上都是熟悉的笑容,恍惚间,不知他乡是故乡,还是故乡是他乡。
从水库回来的路上,顺道去看了大爷爷生前主寺过的清真寺。清真寺不大,只有一小幢房子,前几年才翻修过,白的墙,绿的塔,没有一丝旧迹,也仿佛和大爷爷没任何关系。清真寺很冷清,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连主寺阿訇也没有,清真寺形同虚设。姑姑说这里的教门不兴盛已有些年了。
04
下午,经过一路颠簸,去水库那方的大伯家。
去了,才知道大伯为什么不搬家。
姑姑说大伯是因为这边土地多才不搬的,我想大伯不搬的原因也许不止这个。
大伯的儿女们全搬到镇上做生意去了,堂哥修了一幢房子让大伯大婶住着。房子上下两层都空着,只中间一层住人。站在大伯家的客厅,极目所望除了门前菜地,全是泛波的水面,一个表弟说大伯家这是正宗的海景房。是啊,住在水边,一年四季看着海日生残夜,看着海上明月共潮生,这大约是外面的村庄给予不了的风景。
当然,我的大伯肯定不会这么想,他只说在这里住惯了,不愿搬到外面去。现在这个村庄里还有二十多户人家,也都是不愿搬走的。
大伯不愿搬走,不知道是不是还因为要在这里守着他的老父亲。
大爷爷的墓地就在这个村庄,一个水边的高地,一个太阳朗照的地方。大爷爷的墓碑上,写着他的配偶及儿孙们的名字,写着他的原籍,还写着对他的评价:“少幼勤奋,熟读经书,品学兼优……”
一行人围在碑前,默默看,也默默缅怀。我回头,见母亲捧着双手,在做堵阿。我眼前浮现出在大伯家门前的水边看到的那只铁皮小船来,漂泊异乡的亲人或许身如那不系之舟,最终也未能回到故乡,可是人生无处不青山,他乡亦是亲人的故乡,愿大爷爷在这里安息。
停泊的小舟05
熟悉不熟悉的面孔,陌生不陌生的乡音,因为有了根叫做亲情的线,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从大伯、小叔的脸上,我似乎可以看到从未谋面的大爷爷的样子,甚至是爷爷的样子、父亲的样子,因为我们大家的身体里,都流着同样的血。只是那些初次见面的堂哥堂姐堂弟堂妹们,依然陌生,匆匆一面,也许今后依然相逢不相识。
在小叔家吃了晚饭,我们准备返回。穿着婚纱的妹妹和新郎过来挽留,站在二叔和一干亲人面前,妹妹话未说出口泪已先涌出,花了妆容。
这个妹妹是这里的亲人中和我们相处时间最多的。她曾在我们那边上大学,又在那边工作了五年,那时每到周末,她就回爷爷家。爷爷生病的时候,她常陪爷爷去输液。温柔善良又体贴的妹妹,一直和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妹妹的泪,触动了我的泪。这依依惜别的泪水触动着亲人们内心最柔软的角落。毕竟这一别,下次又不知何时再见。
又一个夕阳映上脸庞的时候,我们告别了这个住着亲人的村庄,沿着来时路返回了。大家的心情也都没有来时轻松,却又有着来时不曾有的温暖及充实。我心里还有来不及说又说不出口的话:他乡的亲人们,祝你们安好;妹妹,幸福是你远方的姐姐对你永远的祝福!
06
从故乡到他乡,绵亘蜿蜒着一条路,一条亲情路,这条路从过去延伸到现在,从现在还要延伸到未来,一直延伸到岁月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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