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苕颖之
一〉
上午第四节体育课,晴笑笑一脸凝重地躲在队末,左手颤巍巍地包住右手无法弯曲的中指—刚才接球的时候碰巧吃了个“紫萝卜”。
“晴笑笑呢?”严老师扶着他那精明的黑框镜在队头扫视着。
那是三班的班主任,有事没事就到处逛,看看这帮不懂事的孩子有没有好好上课。体育考核就在下周,晴笑笑作为班上二号自然是要当成金子时刻摆在眼前的。
笑笑打了个激灵,迅速松开手,跑到队前:“在!”
“你去那边篮球场练。”严老师推了推眼镜,指向南边的那片空地。
远处,灵熙儿,乔允,荆兰已经拿好篮球在等候了。显而易见,严亮这是想把班上这几个成绩好的女孩子捆绑训练啊。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晴笑笑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好,开始!”严老师一脸严肃地站在篮筐侧角,就等着检查这帮女孩子们的学习成果。
女孩们面面相觑,最终目光一致性地投向运动细胞最好,篮球最能扛的晴笑笑身上。
乔允悄咪咪地在背后戳了戳笑笑 :“笑笑 ,平时这种时候你不是最爱出风头了吗,今个怎么不动了?”
晴笑笑只觉得嘴角生生地抽搐了一下,果然平时不能太显摆,会遭报应的。
“晴笑笑你来做个示范。”
严老师一句话好似飞来一阵霹雳。如果换作以往,笑笑定是满脸自信地拍着篮球就上前,可现在……
“老师,她不舒服。”
严老师推推眼镜,循声看向对面篮球场地。因为场地原因,混班上课是常有现象。那好听男声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七班的年级第一,林长夏。
“是吗?晴笑笑你没事吧,你不能在这会儿出事啊。”严老师走到笑笑旁边来回看了看,像是也没什么毛病。倒是笑笑又一次被严亮的气场吓得僵住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笑笑瞧见那副黑框眼镜下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回到了林长夏那儿。“长夏,我看你练得也差不多了,麻烦你先把晴笑笑送回教室,我会向你们老师请假的。”
林长夏礼貌性地点点头,示意笑笑跟上他。
二〉
窗外的夏虫喋喋不休地闹着,风儿掠过沙沙作响的树梢,撩拨起林长夏额前稀疏的碎发。晴笑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万人迷”男生真的要比自己好看多了。
林晴两家是世交,两人的母亲更是好姐妹,这两孩子也算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了。两人边玩边学,却是一个变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一个成了空有成绩,大大咧咧的“冒失鬼”。
“老远看见你不对劲了,说吧,什么情况?”林长夏小心翼翼地抬起笑笑的右手。
“就意外呗,能有什么。”
晴笑笑嘴上笑笑,但估计一段时间内,她是忘不掉那短暂的17秒了。若不是严亮那炙热的目光盯得她背后直发毛,在她投篮时又大声嚷嚷,她怎能分了心呢?
“我还不懂你,又是严老师吧。”林长夏轻轻按了按她中指的关节,看见笑笑突然皱起的眉头时,他的神色也不大对了。
“你就这么怕他?”
笑笑嘟着嘴瞪着他,越说越小声:“你当然不怕了,你那么全能而且不在我们班……”
林长夏沉默了片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移话题:“赶紧去医院看看吧,拖久了就不好了。”
“不就是打篮球掐到手指嘛,没事,过会就好了。况且谁来接我啊……哈哈……”晴笑笑硬挤着嘴角笑着,她的智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父母都在上班。若是离得近倒也算了,可汽车两个小时的路程会耽搁他们不少宝贵时间。况且本来这周用钱就比较多,再来这一出……爸爸得多怨她啊。
林长夏无奈地揉揉她的头,“有事找我。”
晴笑笑随意应了一声,这话就当一阵穿堂风罢。她不敢抬头看那双好看的眸子,怕那抹清澈会映出她怯懦的模样。自三年前比赛受过伤后,她一直小心翼翼的,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不怕是假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万一以后落下病根子,影响写字可怎么办?
应该没事的吧……
三〉
晴笑笑在浪费三次宝贵的课间十分钟给死党做完解释后,心态可谓是顺利崩了。乔允像是要把问题夸张百倍,貌似天都要塌了。
笑笑这一天接下来九个小时的构想是这样的:首先撑到晚自习下课就立马奔回家,然后和颜悦色地和父母商讨去医院的事,预计不超过半个小时去趟医院再开几包药,紧遵医嘱调养一个星期,这事就顺利结束了。
可爱的孩子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
正如笑笑所想的,9:10下课,25的时候已经跑到家门口了。
“没事没事,就像我早上想的那样,深呼吸……”晴笑笑缓缓推开门,“爸,我和你说件事……”
笑笑顿住了嘴,晴雨正捧着手机坐在床头,看那拧巴着的眉头就知道,他组队又输了。
“去做作业。”晴雨头都没抬一下,大概是又开了一局。
笑笑攥紧了那根手指,咬着嘴唇吐出几个字来:“我…我需要去趟医院……”
“手掐了……”
晴雨不停敲击屏幕的手指陡然一停,立马甩过头大喊:“怎么搞的!”他额头那些条幽深的纹路拧巴在一起,笑笑一震,突如其来的喊声打乱了晴笑笑所有拟定好的情景对话。
“接……接球失……失误……”
“做你的梦吧!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给我受伤了说的!不得好你说怎么办!”
那些个莫名其妙拼接在一起的词顺利击垮了笑笑残存的理智,十多年练就的忍耐顷刻破功:“都说是意外啊我能怎么办啊!”
“那你怎么拖到这会儿,心里没点数吗?”
“所以现在才要赶紧去看医院啊!你为什么总是出反牌呢?!”
“走走走,去医院!多大人了一点不懂事!”
“对啊,我就是不懂事,就是以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就是天真!”泪珠止不住地滑出眼眶,但是笑笑顾不住擦了,她现在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
那一瞬间,她猛然意识到与父亲的代沟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她忍着疼熬过一整天,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别怕,结果就换来一顿骂?
去医院?和这个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指着自己鼻子骂的人去看病?呵,怕不是真的病了吧。
四〉
夏夜的风燥得很,不知名的夏虫更是聒噪不停。
“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晴笑笑躲在公园中央树下,倔强地用左手抹干净眼角的泪,嘴角向苹果肌僵硬地移去。
“别笑了,真难看。”
笑笑迅速抬起头,林长夏正在不远处皱着眉头看着她。“不笑就只能哭了呀,那样更丑……”
林长夏叹了声气,走过来靠着笑笑坐下,“我吧,认识一个人,她的名字叫作晴笑笑。人如其名,她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难过伤心一个人撑着,就是不肯掉一滴眼泪。”
他缓缓转过头,注视着笑笑,眼神中若隐若现着一丝星光。笑笑原以为他想要取笑她,但这个想法在林长夏回头的一瞬消失了。
“可她,也只是个孩子呀……”
可她也只是个孩子呀,话音刚落晴笑笑便头皮一麻,不争气的泪花再次迸出。心,微微抽痛着。
“笑并不是为了逃避哭,而是为了哭过后能更好地释怀。”林长夏的眸子突然深邃了几分,眼底,只剩下落泪不已的晴笑笑。“该哭的时候就别逞强,其实我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成熟。”
毕竟,人是很脆弱的。
毕竟,我们都也还只是孩子。
林梢间窜过一阵凉风,微妙的心情漂浮在空气里,这是她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畅快。
图片源自网络晴笑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在一个洒满微弱星光的夏夜,一个叫做林长夏的好看男孩曾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哭可以,只是过后,别忘了笑。我说的笑,是指你的心笑。”
林长夏带着笑笑去往医院,晚风很凉爽,不知不觉中就将笑笑的泪水蒸干了。
至于事情,也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糟。不过是被医生狠狠训了一顿:上午十点拖到下午快十点,要是伤到骨头可能真的会小事化大。
不过论紧遵医嘱,谁都比不过晴笑笑。她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带着那瓶骨痛町喷雾,一天三次,一次按揉十分钟。这方面她是吃过亏的,为了考核过关,为了以后不落下后遗症,为了让她爸“闭嘴”,也应该好好对待这根手指头。
晴笑笑从不是个矫情的人,坚信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再难过也不会将伤感的情绪带给周围的人。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虽说几个死党最初着实有些担心,不过现在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继续笑,继续闹。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父亲的事一直犹如沉石压在心头。同样心底沉闷的,还有林长夏。
五〉
教室里比往常更加吵闹了些,伴随而来的是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说白了就是花痴。
能让半个班轰动的声音,晴笑笑不过半秒就猜到是林长夏来了,这个比女生更好看的男孩总能吸引一大波粉丝。
果然,林长夏穿着白领衬衫朝门口的女生递了个千纸鹤,悄咪咪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笑笑心里突然不爽,狠狠瞪了一眼那两人,撇过头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千纸鹤会传到她手上。“你们感情可真好……还送你千纸鹤。”那个负责中转千纸鹤的女孩是这么说的。
晴笑笑不知怎的,看见那女孩艳羡的表情时,心中居然有些小雀跃。她盯着那只千纸鹤看了许久,越发奇怪。
好端端的,送我千纸鹤干什么?笑笑思索片刻之后,觉得只有“安慰和鼓励”是最合理的解释。难道是希望我运动会的时候腾飞?哈哈~行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考核日很快就到了,晴笑笑套着一身红白色运动服夹在人群中很是惹眼。场地两米外的后援团里,她瞧见了严老师,已经过关的死党们还有林长夏。她当然没有难过,毕竟她也没和父亲提到后援的事,想一想,与其说了之后他依旧不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告诉他。
突发状况时有发生,譬如晴笑笑比赛之前的手指,又比如此刻她所在队队首的女生突然崴了脚。她们组的考核因此推迟到最后一组。
捂脚的女孩像极了自己,笑笑想上去帮她。忽然一个人影从她面前闪过,拦了她的路,那个穿格子衬衣的男士蹲在她女儿旁边,隔多远都能体会那份焦急的心情。
“还好没肿,别害怕。”那位父亲用轻柔的话语安抚着女儿,同时触及着笑笑的心。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啊。笑笑冷笑一声,背过那幅父女情深的画面。
她失神地走到在护栏边上坐下,突然一双手蒙住了她的视线。笑笑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
“悄悄哭吧。”
那是林长夏。
笑笑承认,她又一次被他看穿了思绪,眼泪再次变得不争气了。
林长夏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了:“那晚是你的爸爸告诉我,他的宝贝女儿可能需要安慰。”
笑笑一惊,欲开口反驳,还是低下头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他和我不一样,他不善于表达,其实他很爱你。那只千纸鹤你打开过吗?那是叔叔写给你的,让我转交。”林长夏缓缓撤开手,替笑笑试去泪花。
长夏从口袋里掏出又一只千纸鹤,红了脸:“这只,是我的。”
六〉
距离考核重新开始还有十分钟,晴笑笑疯了般跑去翻找外套,那只千纸鹤一直放在口袋里。她顺着步骤一步步拆开千纸鹤,字迹渐渐显露,直到最后一步……
但她并没有打开最后一层,相反重新折回了千纸鹤放回口袋,拆开了另一只带着林长夏薄荷味的千纸鹤。
晴笑笑轻笑一声,露出好看的酒窝。那淡蓝的纸面上,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夏夜的林长夏。答案是什么,笑笑也许从那时起就已经明朗了,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他比我更喜欢你,加油啊笑笑。
“什么嘛,你也不善于表达啊哈哈。”
远处传来裁判的呼唤声,晴笑笑露出自信的微笑,飞快地跑过去。“在!”
这个夏天,注定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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