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子几岁,杨阿姨就来北京几年了,小孙子今年6岁。
不到6点,杨阿姨就蹑手蹑脚地起床了,生怕打扰了儿子和孙子。今天她要做儿子最爱吃的酸菜馅饼。酸菜是她自己腌的,外面卖的酸菜儿子不爱吃,还是得她亲手腌制,儿子说有小时候的味道。
和面、擀面、剁馅……这一道道工序早已烂熟于心。7点刚过,一个个金黄金黄的馅饼就出锅了,还滋滋冒着油。她嘴角一弯,三十年前的这时候,儿子早已吧嗒着口水过来了,撅个小嘴,一边咬,一边吹。她每次都轻声地埋怨,慢点吃——,心头却是满满的幸福,这是做母亲的幸福。
她一边回味着,一边轻轻地敲着儿子卧室的门,期盼门后走出来那个流着口水的小孩。里面传来儿子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妈——,我今天早上不开会,再睡一会儿。”声音里透着丝丝的不耐烦。
她像个委屈的孩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嗫嚅一句“不吃拉倒”。回到自己的房间,现在还不能收拾房子,怕打扰他们睡觉,看电视也不行,连她之前每天的买菜,也被疫情生生的阻断了。
年纪大了,时间一大把一大把的,孙子醒的时候她还可以把眼睛盯着在屋里上蹿下跳的小脚丫,别摔着了,别磕着。在儿子儿媳妇每天工作12甚至14个小时里,这是她最大的寄托。对于忙了一辈子的她来说,忙着比闲着好。而此刻,她是自由身,她却如此讨厌这种“自由”,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哎,还是去手机上斗会儿地主吧,这是唯一的乐趣,可能也算不上乐趣,只是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
儿子老说你去找点乐子吧,跳个广场舞,出去跟人打牌也行呀。她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在这个中国最大的城市里,她认识的人不超过10个,都是带孩子在小区里遛弯时认识的奶奶、姥姥。她们大多在儿子、闺女都上班之后,10点左右在小区广场转悠,每个人都领个孩子,抄着全国各地的口音。大嗓门的可能是跟她一样东北来的,还有只能一个子一个字蹦的南方外婆——她们一辈子没说过普通话。
她们每天聊着,**地方有个早市,东西特别便宜,大白菜5毛一斤呢;晚上快天黑的时候,马路上会有大车拉苹果来卖,十块钱三斤,味道不错哦;我告诉你哦,孩子闹肚子我们老家有个土方子很好使,昨天给我孙女试了很灵验哦……
这个城市里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跟她们关系不大。儿子每天听着一个叫什么“得到”的课,张口闭口世界经济如何如何、中国5G要起来了……她不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像望着曾经的学生伢一样。这个城市里的热闹繁华,抵不过儿子抬头一句“妈,今天的饭很好吃。”
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她是这个大城里的笼中人。每天的生活半径就是在几十平的房间里,做饭、洗衣、擦地、照顾小孙子……别人都说累,她总是笑笑,这比当年干农活轻松多了。
在这个城市里,她没什么朋友,如果硬要算,也就是小区里认识的那些奶奶姥姥。微信群里老家的人倒是经常聊,群里经常会分享各类信息。疫情刚来时,群里说不能吃香蕉了,因为香蕉是南方产的。她赶紧告诉儿子,儿子一脸嫌弃:妈,新冠病毒是靠接触传播,何况香蕉是广东海南的,新冠在武汉呢。她像个犯错的孩子,海南广东对她来说只是个名词,从来没去过,反正都是南方,北京往南都是南方,没差。
她跟小区里那些奶奶姥姥一样,年轻时拼命工作挣钱,供孩子上学。高中、大学、研究生,等电话那头儿子高亢的声音传来“妈——,我在北京找到工作了”,她感觉终于可以将脸探出水面,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终于爬过人生中一段陡峭的台阶,来到一个稍稍开阔的场所。
后来,儿子的电话不断地打过来,“妈,我的工作很好,同事对我也不错”、“妈,我最近加班呢,所以上周没给你打电话”、“妈,北京的房价涨了好多了,我住这个地方,原来才一万,现在都八万了 !”……直到有一天,儿子说“妈,小慧怀孕了,你要当奶奶了”,她笑呵呵地说,好,到时候我去看孙子去。
那一天,她收拾好行李,主要是给小孙子做的东西——小衣服、小鞋子、小帽子,跟左邻右舍道别,轻轻地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第一次进城。据说年轻人有个词叫“北漂”,那她也北漂了,只是她没什么梦想,只为孩子发挥下余热。北京的房价这么高,她也没什么积蓄,能帮孩子做一点就做一点吧,至少让他们可以后顾之忧地去上班。
要说离开老家没有不舍是假的,但唯有像以往一样,把它轻轻地咽下去。她的一辈子不就一直这样嘛,早就习惯了。什么兴趣爱好,7岁那年父亲给她一把镰刀,告诉她以后需要下地干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把“兴趣”这些字眼埋进黝黑的土地中了。现在她唯一的兴趣就是这一手的厨艺,至少儿子很满意。儿媳妇做烘焙,她也不想学,不过凉皮,给她发过视频,她一次就成功了。毕竟中餐都是相通的嘛,几十年与油盐酱醋打交道,早就摸透了它们的脾性,而黄油、奶酪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怎么都是外来客。
疫情来的时候,儿子像只秋后的蚂蚱躁动不已,天天嚷嚷要出去透气。她发现自己还挺习惯的,跟她这六年的每个日子差别不大。唯一的让她上火的是儿子去超市买回来的菜,包装袋上那刺眼的价签。
她每天为这个几十平米的“笼子”里的人而活,像月亮一样,年复一年地围绕她的地球——儿子儿媳孙子转圈。别人问她想不想老家,哪能不想,生活几十年的地方哪能说断就断。
每次儿子惹她生气时,她也会赌气地说,我要回老家了,不给你看孩子了。当然每次也只是说说,第二天继续起来给小孙子穿衣服。她等孙子大了,上学不用接送了,她一定要到那个熟悉的村子,粮食可能种不了,蔬菜还是可以种点,自给自足。每天悠闲与老街邻居扯个闲篇,唠唠几十年前的故事,是她向往已久的晚年生活。
……
隔壁卧室里传来脚步声,儿子终于醒了。她赶紧放下手机,新一天的“笼中”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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