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时间确实有其神奇的治愈性，无论是曾经钻心剜骨的心痛，还是歇斯底里的悲伤，画过了一圈圈的年轮之后，蓦然回首，一切的一切也不过是让你释然一笑的小插曲而已。活到二十岁的我也算是看过了生死，经历过迎接新生命的焦急与期待，也经历过至亲之人骤然离世的悲恸窒息，既然不止一次地看过生死，理应更加从容不迫将一切交于时间掩埋才是，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些亲人的离世却让我心里的某一块地方永远的荒芜了，这些荒芜恐是这辈子也无法恢复生机的了。
爷爷突发急症，在24小时内溘然长逝，由于事发突然，父母又担心我，所以远在他方的我对于家中的一切后知后觉。在上课的间隙，忽然接到妈妈打来的紧急电话，看着来电显示，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因为我心中明白，昨日母亲闪乎其辞地提到过爷爷的病情，但一再强调没有大碍，虽然当时心中有些狐疑，但我也只能安慰自己，猛然间看到妈妈打来的不合时宜的电话，我的心仿佛漏跳了半拍。我硬着头皮溜出教室接起了电话，妈妈不同往常的安慰语气让我暗叫不好，但是心里仍不肯相信，直到妈妈说清了原委，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立刻回家”。现在想来真的惊讶于当时心乱如麻的我依然能够保持理智，将学校里冗杂的事务用最快的方式一一办妥，然后奔走在那条熟悉却莫名陌生的回家之路上。一路上时空感是如此的错乱，脑子里飞掠的都是曾经和爷爷相处的片段，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早已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为了不过于引起路人的好奇，我默默戴上了墨镜，也许成长就是把哭声调成静音的过程。列车呼啸了一路，我的眼泪也流了一路。
“ 你的悲伤上天感受的到”，也许这句话是真的。待我走出地铁站转乘火车时，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白天天气晴朗，这没由来突降的大雨让许多行人不知所措，身边擦肩而过的人都行色匆匆，大颗大颗的雨点子打在我脸上身上，却让我心里舒畅了一些，许是觉得自己的眼泪太过单薄，老天爷的眼泪倒是能道尽此时心中的悲苦。一夜火车，一夜未眠，一夜眼泪，第一次惊觉原来眼泪是流不尽的。一直在回想最后一次和爷爷说的话是什么，当时有没有认真道别，但是脑子里像浆糊一般，思绪理也理不清楚，只是前一夜的梦越发清晰了——梦里的自己辗转在一个医院的走道里，四处阴森昏暗，我焦急地奔走，一个走道又一个走道地转换，试图找到爷爷，但却徒劳无功，兴许这就是潜意识里的征兆吧，醒来心里不安，但是又不愿多想，待一切成真，心中就此也随之荒芜了一片。
第二日清晨火车准点到达，虽是四月天，但刚刚下过雨，一阵冷风吹来，也让人不禁打个寒颤，我雇了辆车，急急赶回家去，但是离家越近，心中却越害怕了起来。下了车，拖着咕噜作响的行李箱，踩着微湿的道路，周边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但在路的分叉口，我却停下了脚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是爷爷的灵堂，一边是家，怎么走？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蜷缩，一点点地后退，不知它想退往何处，是想退往那个清晨？那个随着爷爷奶奶晨练，在清晨的光辉里挥舞羽毛球拍的清晨？还是想退向那个中午？那个爷爷捧上来一碗辣条煮番茄鸡蛋豆腐皮汤，我心里排斥爷爷的“创新”，但还是硬着头皮喝掉所有汤的中午？亦或是那个傍晚？那个搬着小板凳与爷爷奶奶一起坐在走道上，吃着爷爷煮的五香花生，感受着爷爷手里蒲扇呼过时的阵阵凉风，听他们话家常，乘凉的傍晚？踌躇许久，我径自走回家中，家里空无一人，放下行李，我刚用冷水浇过脸，妈妈担心的电话就到了，我只好无奈地像镜中的自己扯扯嘴角，带着难以言说的心情，我走向了爷爷的灵堂。
从未想过灵堂里竟会没有家人的呜咽之音，大家眼眶都红红的，但却默契地极力掩饰着自己，想起电话中妈妈再三嘱咐不许哭，否则又惹得奶奶悲怆，于是我也用尽最大的力气扯着嘴角，用干哑的声音同亲人长辈一一礼貌地招呼，眼睛一直不敢正视灵堂的中央，那里躺着的就是最疼爱我的爷爷呀！妈妈端过一碗平日我爱喝的油茶，敦促我吃早饭，我泯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于是走到奶奶身边，拉着奶奶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但立刻扬起脑袋，硬生生憋了回去，勉强地笑笑，奶奶已经哭得语无伦次，我只能紧紧拉着她的手，静静听她哭诉爷爷不在的经过，每一个句子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却如此地无能为力。
就在这个忙乱又悲伤的早晨，爷爷的遗体被送到了火化场，就在起灵的那一刻，窗外云开雾散，一缕晨光散在爷爷的身上，暖洋洋的，我知道，爷爷再也不怕冷了。随后的大半日，时光如何流逝我已没了感觉，我只记得在爷爷的灵堂里默默跪坐了一日，给爷爷烧了一整日的纸钱，纸灰四散飞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我仿佛也在飞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只是心里的一个支点就此消失，难过的是失去本身……
图片来自新浪微博
成长的路上不断地在失去，亲人，朋友，老猫，爱犬……童年所有珍视的人与物，所有感受到的美好与真挚都似时间漏斗里的沙粒一般一颗颗地从指间流逝，失去的触碰得到，但永远留不住。童年给自己织就的美好幻梦被一块块无情地撕裂，毁坏，最后万劫不复。而我能做的是什么呢？什么都没有，突然想起一句歌词：“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们像没发生事一样，自顾地走在路上……”
妈妈总是说，时间会抚平伤痛，会忘却难过，过去了就好了。但我，难过的是失去本身，失去了失去的，心里就荒芜了，原来填得满满的地方一旦空洞了就难以恢复原状。兴许人生就是这样，拥抱着空洞和荒芜才会真实，因为，人生本不完美。
我已不再悲伤，我只是有些难过，而我难过的是失去本身……
——谨以此文悼念最最疼爱我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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