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妈常说我这不吃那不吃,除了猪肉以外,我对其他肉类包括鸡蛋都不能接受,总觉得各有各的怪味道。我对吃这件事情开窍源于我的高中时代。15岁没有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爸妈把我送去周边县城的重点中学读书,成绩没上来,吃上糟了罪,那是90年代末,苏北农村和市区还是有着很大差别,加上学校军事化管理,我们一帮15,6岁的孩子听话胆小,学校不让在外吃饭,我们只能吃食堂大锅饭。接近2000年,女生一个月的伙食费就60块出头,可以想象能吃点啥,早上是馒头加咸菜配稀粥,中午半勺猪肉炖大白菜或者黄豆芽烧肉,一个馒头。菜是脸盆装的,10个人一桌,轮流打菜,很难想象那油腻的脸盆是怎样日复一日的使用下去的。这也就算了,夏天馒头每次拿起来,皮儿上都粘着苍蝇,80后的孩子没有见过这场面,坚决不吃,一顿两顿挨过去,但不能顿顿不吃,终究我们还是要揭了馒头皮含泪蘸了菜汤咽下去……
救赎是在每个周末回家,回到家爸妈好吃好喝犒劳着,狼吞虎咽过后洗了澡,浴室里一低头全吐了,那是真正把菜饭吃到了嗓子眼儿。经历过那些日子,我仿佛像挺过了六十年代的自然灾害一般,从此对吃变得无比在意无比用心。
工作之后走南闯北过,虽谈不上吃遍了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但也算开阔了眼界满足过一次次口舌之欲。其实尝鲜之后你不会留恋,甚至放下筷子决心已下:不会光顾第二次;但记忆中的某些味道会让你莫名留恋,也正是那味道浸润了当时的怅然往事。
刚上大学在南京,从吃上真正体会到南北方差异,去了趟菜场,突然发现小葱和青菜怎么能那么干净的码放整齐一点土都没有?板鸭怎么可以切的那么细腻连装盒都搞得好秀气?后来大三经历了场非典,很多学生在外租房住,一起合租的两个无锡女孩,让我第一次吃到了面筋包塞肉这样的地道无锡菜,浓油赤酱,甜腻腻,那么多肉那么解馋。一顿菜吃下去,觉得自己富庶极了,在此之前吃惯了家乡菜,那是无辣不欢,因靠近山东的缘故,家乡菜偏鲁菜系,重辣,重盐,重酱油。不细致但分量足,三六九等各类饭店端上来菜,均傻大黑粗一大盆,透着本地人的实在。一帮子人热热闹闹吃完,最中肯的评价是这个饭店菜可真“厚”。那一个“厚”字囊括了所有,代表了请客人的大方,和店家的实诚。
读大学的那几年也是酸菜鱼风靡南京的那几年,尝罢便疯狂迷恋,当年我在宁海路上人气最高的酸菜鱼小馆“宴请”考上同一城市的发小,鱼已上桌,她才从从仙林校区倒腾公车到随园,那一盆酸菜鱼的“滋啦”香味儿我日后很多年都忘不掉,那味道浓郁霸道直往你鼻子嗓子眼儿里窜,撺掇的嗓子直痒,我忍住没有动筷直到她折腾近两个小时落座。可今天时过境迁,我们俩再也不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工作头两年在厦门,感情无疾而终,事业也无长进,告假在出租的房子里,不愿意见人,两天未进食,人被掏空,所有的热情都在褪去。后来想通了不是因为别的竟是源于最基本的生理诉求—饿!但脑子里没容下别的,就想那馒头蘸酱,最直接最干脆,这一念头上来,踢踏着拖鞋就下楼了,老干妈配馒头,就已经全部满足,瞬间感觉没有比这再美的东西了!老干妈香辣香辣,足以解馋,馒头供了胃的给养。胃满了,心似乎也不空了。拾掇拾掇心情,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想着想着人竟有了力气出了门,再开始也似乎没什么难的了!再难的事儿只要吃的下似乎就能挺过去,关键时候你内心渴求的那滋味竟寻着你的根儿找来了。
后来来了上海,四下充斥着吴侬软语,吃上花样又变了,一无锡资深吃货同事跟我聊着聊着就扯到了家里老妈做的面拖蟹,这地道的江浙菜,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最后那句“鲜得来—眉毛掉了”之后,拍岸而起,恨我没有见识,恨我不能感同身受,恨我俩不能立马亲历亲为亲身体验,可惜可叹之后空留两人满口口水忿恨咽去别无他法…后经吃货同事引荐,终于有幸认识了她贵为老饕的老妈,人居然可以牛气到这般程度!在老饕胡阿姨眼里任何饭店的菜都是用来鄙视的!老饕会计出身,戎马一生最大成就却是自家灶台端出来的私房菜。
身在江南有些道地的美食你是不能不提的,比如前面提到的面拖蟹和不得不提的腌笃鲜。这腌笃鲜当然是胡阿姨的拿手菜之一,传统做法几乎江浙地区家家都会,所谓腌就是用咸肉,笃就是用小火慢慢的炖,鲜就是用春笋加上鲜肉,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笋子是上天给予江南最好的馈赠。有了这笋一切的油腻一下就升华了,笋是各种俗物得以提升境界的重要媒介。在老饕阿姨这里当然这一切都是行得通的,但她似乎还要让这道菜再出神一些,她曾当我面嘲笑某些不明就里的上海人将腌笃鲜端出来招待客人,不仅反响一般却连北方的汉子都耐受不了那油腻,究其原因阿姨解释,这汤重在一个鲜字,前面二字是铺垫,咸肉油腻糊口断不能过量,因此她的这道菜咸肉用的是自家腌制的土猪肉,取量极为克制,每块咸肉秀气小巧,肥的部分晶莹透亮,瘦的部分粉嫩筋道,因此大可不必担心油腻,其次胡阿姨这锅汤里被升华的还有鲜肉,取而代之的是上好的小排或肋排,更注重了菜的口感和品相。这样一锅时令美味端出来,还未入口幸福已然四散流溢。
老饕阿姨虽牛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妈,好滋味不能天天享用,可人若是有口福是拦也拦不住的,老公与我是打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好在他也离家早,在外打拼多年见多识广加上嘴也馋又乐于实践,一切水到渠成,我俩从合作和面包饺子;到改良地锅鸡自己贴饼子;到他单枪匹马整出一锅胡椒猪肚鸡,再到他慢工出细活浇汁儿扣出高大上的海参捞饭……这一桩桩一件件一道道,我俩是越来越醉心 于此,投入于此,后面我们分工逐渐明确,我主攻白案,他主攻红案,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我们是举案齐眉,相扶相持。包饺子我听取他的建议尝试黄瓜猪肉馅儿水饺,黄瓜去皮刨丝,挤去水分,配合猪肉调馅儿,出锅之后那一口下去鲜香之余又多了一层清新之气,口感层次鲜明特立独行,我以此道美味虏获一众亲朋好友同事领导芳心。后有同事赐其名曰:黄瓜小清新水饺。红案师傅对大肠情有独钟,前期工作单这食材我每次都要投入一个钟头撕去大肠内壁猪油污秽,辅以我耐心细致处理之后,他拿去炖老豆腐,出锅后翻滚着撒上新鲜蒜苗,不仅香气浓郁,还保留了大肠那点特有的“肠臭”,吃的是安心大胆幸福豪爽!
这样吃着尝着日子经营着过了一年又一年,我沉沦在当下的柴米油盐之中不愿自拔,周末早晨红案师傅早已不记得赖床的滋味,早早提了篮子扎进菜场,他不到三岁的小女儿在此等环境下练就了青出于蓝更盛于蓝胜的刁钻嘴巴,他琢磨着今天是煲个排骨雪梨汤给她润润肺还是来个砂锅鱼头豆腐汤帮她补补钙?
如今世道变化快,昨日的温存凉的比刚端上桌的汤还快,想来这世间万般滋味只有入了口的骗不了人,这世上也惟有这吃最长情,何不吃它到海枯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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