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李 华;配图:完 璧】
从盐市口往南走,经大业路而后过路口,进入烟袋巷。这是一条容易被忽略的小街,车流人流都在路口往右进入新光华街,再分流到人民南路或者红照壁街了。这条小巷,像根细小的神经末梢往前延伸着,在与指挥街相接的地方又分出了一个叉。这条从烟袋巷上分出来,最后又一头搭在新光华街上的“神经末梢”,就是我要说的状元街。
在状元街与烟袋巷交叉的街口,有一两家破旧的“苍蝇馆子”(编者注:成都人俗称的偏街僻巷的小饭馆)。冬天有阳光的时候,附近的民工和收荒匠是这里的常客。喝了二两小酒的收荒匠,将驮着竹筐的自行车斜靠在一边,几个人凑到一起,嘴里散漫地叼一根纸烟或者一根牙签,或闲聊,或玩扑克。都市的喧哗似乎在这里被过滤了去,而快节奏的生活也似乎在这里慢了下来。太阳是懒洋洋的,生活也是懒洋洋的。
状元街的左侧建筑基本被拆除,用绿色的铁皮拦起来。右侧还有一座孤单的小院。门总是半掩着,里面黑洞洞的,带着一种从历史深处走来的沉重。院子大概是四川省川剧团的宿舍,住户大都已经搬走,院里偶尔一位面目模糊的老人蹒跚走过,更添了一份历史的沧桑。除了几棵同样沧桑的老树,这座沉寂的院子几乎成了状元街唯一的风景。
这么一条破旧的街,竟与状元连在了一起,像是时间的魔术手表演的一场行为艺术——隆重登台,却草草收场。明朝正德年间,宰相杨廷和的府第便位于这条只有206米长的小街。不用想象,我们也能猜出这里有过的门庭若市与繁华似锦!而后,杨廷和24岁的儿子杨慎高中状元,成为明朝四川唯一一位状元。杨状元颇有文名,《三国演义》中“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即出自他的《临江仙》。后人为纪念这位人品和文才俱佳的状元,将这条街命名为“状元街”。
时光容易把人抛却,状元街几经沉浮。据说这里曾经是成都最早的家具一条街,又曾经是公安拘留所。但我初识状元街,已是它迟暮之岁。五年前我来成都,并不知道闹市深处还隐藏着这样一处历史的碎片。两年前(编者注:作者作此文的时间是在2007年10月,两年前即2005年10月左右,文中所述场景因旧城改造拆迁改变,状元街已拆除,原址为新加坡仁恒置地广场替代。)我在指挥街上班,冬天有阳光的午后,总是与作平、子君二老师经状元街沿人民南路漫步,到岷山饭店处再绕回指挥街。于是,一次次走在坑坑洼洼的状元街上,一次次邂逅那些酒后红光满面的收荒匠,一次次从那扇幽深的院门前经过。
如今,那恍若昨日的收荒匠与深幽的院门,都已成为记忆。状元街同两侧的老屋一起,被一堵高高的砖墙圈了起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烟袋巷上那一排低矮的砖瓦房也人去楼空。这排房顶上长满衰草和杂树的小屋,曾经有一间惨淡经营的杂货店,店已不存。店门上方悬一块白色木牌,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收购烟酒虫草之类,从中依稀可以还原当年景致。围墙之内,几座在秋天的早上泛着凉意的吊塔,正不紧不慢地搬运着建筑材料,就像曾经斜靠在墙根下吸烟或者吹牛的收荒匠,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状元街位于新光华街的出口处,原来有一棵树,树下常设一修理自行车的小摊,以及一个流动的烟摊。摆烟摊的是一个妇女,现在已记不起她的样子和表情,也不知道她是否像很多女人那样,手里总喜欢拿件永远织不完的毛衣。不过,却能想起冬天她在烟摊边燃起的一堆篝火。那些就近拾来的枯枝被她拢到一起,以废纸或枯叶点燃。干燥的柴禾哔哔剥剥地炸响,翻腾起高高的火穗子,让路人也感到了浓浓的暖意。
现在,那棵树已不复存在,是被伐还是被移植?恐怕很少有人关心它的命运。路口处现在是一道生锈的大铁门。从这里进去,可以看到工地的作业情况。当我小心地走进去时,却发现右侧一双狐疑的眼睛正警惕地盯着我。于是,只瞟了一眼便匆匆地退了出来,头脑里只装进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那个深坑告诉我,状元街即将成为一页翻过去的历史,而这里,很快会有一座现代化的高楼拔地而起。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状元街的消失是必然的,也是正常的。在滚滚而逝的历史长河中,一个人、一条街、一座宅子,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存在是它的命运,消失也是它的命运。
(下篇:《浪花淘尽状元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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