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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  《故都 雪秀》16/21

长篇连载  《故都 雪秀》16/21

作者: 陈雨池 | 来源:发表于2018-04-10 23:35 被阅读3次
    长篇连载  《故都 雪秀》16/21

    16  云子的毛衣

    “是我三哥的吗?”云子看到雨秀织毛衣时这么问她。妈妈告诉了他,给春子织件新毛衣,春子旧毛衣可以让冬花穿,冬花的毛衣给云子穿。

    但春子已经不能穿姐姐秋华的毛衣了。秋华是大姑娘,毛衣的款式与春子这么大的男孩子不一样。

    “嗯。”雨秀亲昵地回答这个年幼的弟弟般的小叔子。

    “我也想织件毛衣哩。”云子抬头望着雨秀手里的毛衣,那副企盼的眼神让雨秀看上去心疼。

      “……”

    “给我织一件吧?”

    “妈妈说你有两件毛衣哩。”

    “都是旧的。妈妈说我和二姐就象台阶下水,一个接一个穿。尽捡哥哥姐姐的穿。”云子显得很是委屈。如果再说下去,他就会流岀眼泪来。

      “噢……”雨秀看着云子愣住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

    已经开始懂事了的云子抱怨何尝不是如此呢?细秀看到自己织毛衣也是这么说的呀。

    上面有二三个哥哥姐姐的弟弟妹妹,从生下来到七八岁上学懂事以来,身上穿的几乎都是捡上面的哥哥姐姐的。

    云子上面四个哥哥姐姐,从哥哥姐姐身上穿过的衣服,传到他身上,就会有一大堆。除了过年外面罩衣做一套新衣服,里面衣服全是哥哥姐姐穿过的旧衣服。

    这么一想,雨秀感觉对自己这个年幼的小叔子有一种深深的歉意。

    她开始在心里默念起来。她得为这俩个老幺云子和细秀每人织件新毛衣过年。她明天一早就去供销社卖毛线。

    雨秀自己一早就去供销社买了毛线。她自己先起针,由下往上织了几行,就开始教妹妹雪秀织。一来雪秀眼看就是姑娘了,得让她开始学做针线活儿,二来云子小,给这么小的小孩子的毛衣就是织得不怎样,拆了让自己和秋华重织也是件很简单的活儿。

    如果雪秀手巧不用自己补针的话,能够织到刚刚能套上云子的身体,让他感到不是很挤身或松垮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

    姐姐手把手教妹妹穿针引线的一些基本操作方法:

    “左手拇指和食指将线撑起,右手持针从外向内将线挑起,然后从拇指外侧由下向上挑起,再转向食指一方,由上向下自外向内挑起。……

    跟妹妹说完这些话后,她先自己起个头,很快织了二行,然后让雪秀织。

    雪秀手巧,心眼儿活。姐姐教了二遍,自己织了一行,很快就利索起来。

    看到妹妹织得好,雨秀又教她织到袖膀如何收缩到领口的技巧。

    “等你织到那儿了,我再教你。记住:针线压紧,毛衣就会织得密实又均匀,穿在身上会很暖和。”

    “云子的衣服,我要好好把它织出来。”初学织毛衣的雪秀抿着嘴巴笑滋滋地对姐姐保证说。其实,她也不知道会织出一件什么样的毛衣来。

    在冬塘乡村,象雪秀这么大的女孩子也该是学针线活的时候了:缝缝补补的纳鞋底织毛衣……

    春子妈知道雨秀替云子买了毛线让妹妹织,也鼓励雪秀说,能套上云子的身子就可以了。

    大多初学织毛衣的姑娘们都会把家中最小的弟弟妹妹当作试验品。

    细心的雨秀为了保证给云子细秀织出来毛衣的质量,吩咐妹妹道:

    “你先帮云子织几行,把云子的给我,我再织几行,你再帮细秀织几行。互相交替,这样织出来象个样。”

    “等你织好,我卖大饼给你吃,柿子也很好吃哦。”

    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给自己织毛衣,让云子非常高兴。他主动提出买好吃给这个刚刚住进自己家里、替自己织毛衣的雪秀姐姐。

    生产队长周瑞金大叔还在寒假前,就交待过春子他们今年寒假期间帮生产队挖冬笋的任务。

    竹林里有些冬笋长到茶园里去了。得在冬天里季节把蔓延到茶园里的土壤里的竹根铲除,如果到了春天竹根长势快,会把茶树根糸的养分汲掉,那样就长不出好的茶叶来,茶树的生长期也不会太长。

    生产队的壮劳力这些日子在牛姥山开荒造田,无暇顾及。

    17  雨秀的年货

    雨秀腰间系着蓝布围裙,头裹着自己粉色的手帕,左手拿着刮皮盒子,右手拿着切菜的刀。

    她用刀锋从身边热气腾腾的桶里铲薯粉放在木盒子里,再翻覆在用楼梯架起来的晒台上,把木盒子垫底的布轻轻地一拉,一块香气浓郁的刮片就做成了。

    雨秀还在中学时,来春子家干过这活。现在做起来,显得娴熟老练。

    如果不看脸宠,光看衣着她象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家庭主妇的样子。但她又有別于乡村姑娘,她神情温柔言语彬彬有礼,举止端庄得体,身上总有几分雅致。

    春子又想起三年前在雪地里送兄长参军的情景,雨秀跟在敲锣打鼓的人群后面,颈部围着一条大红围巾。那时候,雨秀还是高中的学生。

    春子来到廊檐下,雨秀和雪秀俩姐妹在阶台木盆里倒滚烫的热水泡碗盘筷子杯子。

    眼看年节临近,得把平日里用得不多碗盘筷子杯子拿出来清洗,以招待节日络绎不绝来家里的客人。

    “这么烫的水,要渗冷水吗?”他看着雪秀不停搅动的手。

    “姐姐说先泡着,一会儿好洗。”雪秀轻松愉快着回答春子。

    “春子你要去担水了,缸里的水快用完了。”雨秀对春子说。

    春子听了雨秀姐的话,转身从厨房里挑出一担木桶,往后山沟里走去。

    “我也去担一担水。”雪秀说,从厨房里担出一担小木桶,跟在春子后面。

    “伯母不让我担,她说女孩子担水会把腰身压得很粗。”雪秀跟在后面说,“但我不是天天担,又怕什么呢?难怪姐姐在家什么活儿都干,一担水就让你去。”

    “你担半桶吧。别太使力了。那样真的把腰会压扁。”这是姐姐秋华的话,现在春子告诉雪秀。

    “怪不得我看秋华姐姐,生在农村,却不像农村女孩,腰那么细。原来是这样的呀。”

    雪秀为了完成替云子织毛衣的任务,这些天来,她静下心来,有时在母亲屋里,有时候跟着雨秀进厨房让姐姐教一会儿,秋华回来早,就坐在秋华屋里边学边织。

    她天天不停地织,技术和动作也很快地熟练起来。

    “云子知道吧?”

    “干嘛让他知道呢?”雪秀反问春子。

    “你干嘛不让云子知道呢?”

      “云子说了,织完后,他穿在身上,就去供销社买两个大饼给我吃。”雪秀停下一会,终于告诉春子。看着春子不由高兴笑了起来。

    “你刚刚开始学,也只能给云子织呀。”

    春子说。他的意思,象自己或者说冬花已经懂得了好丑就不会找初学者织毛衣了。

    不然的话万一织不好穿在身上会怪怪的很不自在。刚刚学会织毛衣的姐姐秋华替春子织那件不成功,穿在身上挤胳膊窝痒人,春子宁愿挨冻也不穿。

    雪秀吃完粥,来到禾坪上。春子妈正在说大女儿秋华。

    “你看你姐姐。”春子妈对秋华说,“张张都是好的,刮得匀匀称称的。”

    “姐姐聪明呀!我哪能和姐姐比呀。”秋华故意恭恭敬敬的样子。

    “你用心点呗,手力放轻些均匀些。”雨秀把自己刮好的翻在晒台上,张开右手指抓住底板布轻轻拉,一张光滑均匀的刮皮摊在晒台上。

    秋华按照雨秀所教,终于成功地刮出了一张完好无损的刮皮来。

    “我好不容易刮出来一张完整的刮皮来。”秋华得意地告诉大家道。

    “伯母,我刮二张吧?”雪秀走到秋华身边,请求春子妈。

    “这里活太多水,弄湿衣服就感冒了。快过年了,千万莫病了。”

    春子妈说,不让雪秀与她们一起忙水里的活。

    “让你学一学。我吃点粥回来。好饿了。”秋华还是把刮盒送给雪秀,走进了屋里。

    禾坪上用楼梯支起的台面上刮刮皮。雪秀的一只胳膊伸的很长,端着刮皮框,她个子刚刚够到铺在台面上稻褥,母亲在一旁教她:

    “翻过来,哎……好,放下去把布慢慢往上扯……”

    雪秀刮了二张不成样子,春子妈不让弄了。还是让她去厨房和春子一起添柴火,看着灶上的锅里。

    振实妈放下碗筷就过来。她谈及大儿媳的事。她已经懊恼大儿子振岩骄横的城里媳妇了。

    大儿媳妇父亲是城里粮站站长,家境比振实家好。不知道振岩当初是怎么与不屑于自己家庭现在这个媳妇结婚的。

    振岩告诉春子妈说,他常常去粮站拉粮食,粮站站长也常常借机让振岩往自己家里拉可以用来卖钱的糠,就自作主张把女儿嫁给了振岩。

    也就是说,振岩骄蛮的媳妇是用振岩的车往往返返给她家里偷偷摸摸地拉糠拉到手的。

    “有二次差点离婚了,走到民政局门口又打转回来,女儿跟在后哭,俩个人心软了。我跟振岩说就这么凑合过吧。”

    “我跟振岩说,人家雨秀不是从城里下来的?你看雨秀多乖巧,温顺的很。”振实妈看着雨秀说。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女人?生个女儿就不生了?说什么响应计划生育号召?这像什么话?人家也不许我进城,去年兰子过生日,我和振实俩捡了三十个鸡蛋送给孙女吃。上桌时捧着碗刚刚吃,人家就开始扳着脸做样子给我看,生怕我吃光了她的饭。桌上碗里才几块肉,她那边娘家的人不跟我们说话,我们也就不搭理她们。按理说,兰子是我们家的孙女,我是奶奶你是外婆。我才是真正的主人。虽然我是乡下人。

    “人家添饭光添她娘家的人,看到盛饭的勺子在我们眼前晃,就是不添到我们碗里。你说说这样让我们贱不贱?我知道我只能吃一碗饭,振岩抢着我的碗要添饭我就是不要,我们娘俩吃一碗饭就走,肉碗里的肉我们不动筷子,振岩夹一块肉放到我和振实碗里我们又放回去,让你那边的吃。振实回来路上就怪我非要带他去,让他把脸倒尽了。你说一个二十岁的大小伙,一碗饭怎么够?回家再吃两碗才把肚子填饱,他说以后再也不去了。要不是看在振岩是自己亲生儿子份上,打死我也不会踏上他们家的门。”

    振实妈不停地数落大儿媳妇的不是,手上不停刮刮皮。

    “她嫌弃我乡下人,吃得多,又土身子衣服脏。我跟振岩说,人家雨秀也是城里女孩,你看人家有一点儿城里人的瞧不起乡下人的架子没?在你家什么活儿都干。

    “她一年来一次,搬张凳子坐在外面阶台上,屋里脏啦小啦,弄脏了你的干净的衣服还是让你坐不下啦?

    “国家都嚷嚷要消灭三大差别、(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差别),我们乡下人当农民日子苦一点下田上山做事累一点衣服上脏一点,又不是做什么坏事,丢什么丑,你作什么看不起我呢?何况我还是你家婆嘛。

    “我估计今年过年又不会来。我让振岩带兰子来,她来不来不管她。你要是懂礼数的话,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爷爷,带着曾曾孙,虽说是个女孩,也是我们家第五代人,让老爷爷看一眼。振岩这东西是条老婆虫,一点屁用都没有。每次下乡,都让老婆把口袋翻个底朝天,生怕他口袋缝里会藏钱带给我。”

    这媳妇来过振实家二次。她也不在屋里坐,自己搬张凳子坐在屋檐下阶台上。

    对春子妈进进出出视而不见。当然也不与自己的婆婆振实妈说话。春子妈见她这样傲慢也没跟她打招呼。

    振实妈让她过来看看祖父,她回振实妈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振实妈气忿忿地告诉春子妈,让春子听到,春子告诉祖父,祖父问春子:

    “这千金爸是多大的官呀。”

    “听说是城里的粮站站长。”

    “噢,是个稻草官。比瑞年的官大多了。这就难怪人家瞧不起我们了。”

    春子聆听老人,他知道祖父的话还未说完。一会儿祖父象是在告诫春子又象是斥责振岩媳妇说,

    “但人要知道礼贤下士,尊敬长辈。'妇之所贵者,柔也。事师长贵乎礼也,交朋友贵乎信也。见老者,敬之;见幼者,爱之'。你把意思说出来我听听。”

    祖父要孙子用口语直白译岀来。

    “一个女人的尊贵,应该是温顺的。对先生和长辈要应该有尊重的礼节,交朋友应该要守信用,见老人要恭敬,对小孩要爱护。”

    春子译了出来。也知道祖父是借古文在斥落振岩媳妇。

    “你得好好记住,与人相处言行要谦和,这是做人之根本。一个有出息的男人最忌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一个卑微的女人最忌性情强悍恃才傲物。当初你后奶奶就是这样把她休了。”

    这是几年前祖孙俩一段对话。

    18  老员外的古书

    “春子呢?”祖父出来站在上屋廊檐下问母亲。

    “在厨房添柴火呢。忙完就让他过去爷爷屋。”母亲应了祖父一声。

    放寒假的日子里,祖父惦记着春子,隔天不见就会把他喊上来。上学时期,通常是在放学后去祖父厢房看会儿书练会儿字。

    三四天一次。但与祖父见面则是天天必须要去的。如果不去厢房的话,得赶在祖父爷爷睡前去看望一下老人。

    蒸完最后一锅红薯,春子把炉膛内的柴火抽岀来弄灭,燃烧的碳火用柴灰掩埋,以保证膛里火种到中午饭时再燃起来。

    做完厨房里的事情后,春子来到祖父屋里。

    “今天就好好看书吧。”祖父对过来的春子说。

    “老爷爷,今天有太阳哦。是个好天气噢。”春子提醒祖父,想要出去玩。

    “噢?我抽一筒子烟,你就出去玩。也是的,难得一见的晴天。”祖父答应了孙子。老人坐下后,开始拿起白铜烟杆,把烟杆收到肩膀上,把烟锅头往薄膜袋里嘬烟丝。

    祖父的烟杆与爷爷选材一样,只是很长。长到坐直身子从嘴上完全可以架到地面上。

    老人点烟火就直接把烟锅头架到炉灶上。

    “林子挨过打,可打过又怎么样?连来都不来了。现在祖爷爷全望你了。”

    老人说,兄长振林小时在家因没好好写字被竹板打过。但顽劣的兄长反而不愿写了,自此也不愿来上祖屋与老人一起。

    提起兄长不听话,老人就会有好一阵子的不快。

    春子跟在祖父身后先入祖父小客厅然后再去了厢房。

    今天他想翻翻巜中庸》。

    “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宜 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一个十五岁的中学生只能从一些字里行间凭借自己从少得可怜的课本古文中的释义去揣测。除此之外,就完全是孤孤单单靠自己的领悟能力了。但日子一长天天翻阅,也渐渐略懂书上所说的涵义。

    有些仿如书上所言。象是验证过现实生活中耳闻目睹的状况,完全一样。

    古书对春子渐渐有了吸引力。通过古书,心目中有了对社会现实另一面的认识。象春子这么大的小孩,在当时社会里是非常少有的。

    八旬的祖父不能诠释字里行间表达的全部涵义。祖父有时给春子讲解时,也会发现自己的错误:

    “老爷爷的脑瓜子不灵了。说不灵还会是赞美的话,应该说是老糊涂了!让一个老糊涂的老朽怎么去教一个正在成长学习中的孩子?”

    老人对疼爱的曾孙,无法教得了他,显得很伤心无奈。

    “你这么大时,我整本背下来。走在路上爬到树上都有背书。有次背书从树上摔了下来。”

    “哪棵树?是在后山坡上的树吧?”春子睁大眼睛问祖父。

    爬在树上背书,应该是在玩乐中触景生情下意识的想起与眼前所看到的书中诗词类似的情景来: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心驰茅山洞,目极枫树林。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开花无丑枝。不逢大匠材难用,肯住深山寿更长。

    比如说这样的诗,爬在树上朗诵,可能会有一番亲临其境的风趣。

    “就是我们池塘边上的树,那也是个有些年头的古樟树。新时代后给砍了,说是挡了田里阳光。一棵树嘛,怎么能遮住多少田里的光线?”

    “现在古樟树,只有小坡坳那棵了。那儿寄托着我们的祖先的神灵。”

    回忆起小坡坳那棵古樟树,祖父对春子说,“那是祖先神灵聚居地。托远古时代的树木造福自己的子孙,让后世子嗣就像古树一样源远流长,千万年繁洐生生不息。山川河流大地万物都能天长地久,唯有生命短暂,只能靠代代传承。”

    古樟树使祖父想起他年少时侯的往事。

    “我小时候,也常在那棵大樟树底下玩呢。不过,现在走不动了。

    “什么时候,你背上我去看看。”

    祖父这么一说,春子知道,那是让袓父一个非常留恋的地方。

    “明天我把祥子喊来,我们轮流背您。”

    “呶?就你现在?还是太小了。振实林子背我还差不多。振实早出晚归,三天两头见一下面,背着枪杆子想要干什么呢?我看着他这样子烦。你替我告诉他,别让我看到那些打打杀杀的家伙。你爸也是让林子参什么军?个个大了却偏偏做让我不喜欢的事。你父亲还瞒着我说是进城参加维持会工作。”

    祖父总是把新时代政府部门的机构,使用旧社会时期的名称。

    老人回忆自己年轻时代的往事,唉声叹气唏嘘不已。

    雪秀见春子呆在祖父屋里不岀来,只好就搬张凳子在他身边桌子里端坐下,对春子说:“一个人成天坐在屋里,让老爷爷看着,闷吗?”

    “那也没法子啊。老爷爷喜欢呀。不过,看进去了,也蛮有意思的。”

    “我真是看不下去呀,这么密密麻麻的字。况且之乎者也的也难懂,想得脑袋疼呀。”

    “……”

    “我爸也喜欢看古书,他说读繁写体字的古书更加真实。”

    “你爸说得对。我老爷爷也是这么说。”

    “这话你不要在外面乱说!”

    “为什么呢?”

    “这话听起来有些反动。”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反动。”

    “那你为什么要躲在老爷爷屋子里看呢?”

    “躲在老爷爷屋子里看?”春子终于抬头看了雪秀一眼后,低头边看书边习惯蹙着眉头说,“还是第一次听到躲在屋子里看书。”

    不过父亲对春子说过,只能在祖父屋里看。这样看起来,与雪秀说得躲在屋子里看是同一个理儿。

    “姐姐和爸爸叮咛我,不要把你看古书的事对外面的人说。要我们保密哦。”

    雪秀说完,站起身子,走到背后凑过脑袋朝书上看了一会。

    “看得眼发花。”她说。不过她还是让春子把古文翻译让她听。

    “ 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解释我听。”

    “古代君子从不轻易发言表态,这是怕说到做不到感到羞耻。”

    “怪不得你平日里总是不怎么吱声,原来是这样呀。可很多话只是说说而已,不要非要要说岀来什么就要去做岀什么来。”

    “老说一些无聊的话,就是废话了。”

    “哪谈天说地都是废话啦?”

    “老爷爷说,象我们这么大的小孩,正值读书识字长知识长脑子的年纪,不应该有谈天说地白白浪费的时间。”“这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是什么意思?”雪秀翻着古书问春子。

    祖父在外屋听到雪秀读岀来的声音,在屋外对春子雪秀说道。

    “春子你把这句词抄上,让秀妹妹拿给她姐姐雨秀看。如果她看不懂,让她过来问我。林子什么时候回来,上次回来就应该让他们俩圆房,订了婚就可以圆房的嘛。什么新时代,移风易俗?我想当几天高祖再走,还能看得到玄孙吗?”

    春子听老爷爷的话后,把这首词用毛笔抄在一张白纸上,雪秀拿去给雨秀姐看。

    “我知道是老爷爷想看曾曾孙了。”

    雨秀捊着袖子,双手被热水泡得通红,她正在厨房盆里洗碗。看到雪秀把纸张开,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对妹妹笑着说。

    “老爷爷说,他想当几天高祖再走,要看到玄孙。”雪秀把祖父的话告诉姐姐。

    “我把碗洗完就上去,你先去告诉老爷爷。”

      “这难道是结婚生孩子的话,可我看一点儿都不象。”

    “你回去问春子吧。”雨秀回答妹妹,手不停的忙活。

    雪秀重回上屋,把雨秀的话告诉祖父。

    “她知道就好,叫她不要上来了。春子你们也去玩会儿吧。我要眯一会儿了。”祖父说完,起身往自己卧室走去。

    正午的时候,祖父都要小睡一会儿。

    19  阿黑的领地

    老人对雨秀很慈祥。这些日子雨秀住进了春子家,分担了春子妈大半的家务,把俩个老人照顾得很周到。老人喜欢自己这个曾孙媳妇,盼着他们早日成婚生子。

    “刚才那首诗怎么跟姐姐结婚生孩子有什么关系?”雪秀岀来时问春子。

    “繁茂的桃树,花儿开得很灿烂,姑娘该出嫁了,和家人美满幸福。”

    “啊,还真好听哩。象唱歌一样的。”雪秀惊叹地说。她把凳子搬到春子身边坐下,凑过脑袋朝书上看,“看来,我也要看古书了。”

    她拿起一本古书,认真地看起来。

    圆形的砚台,阳光照到的一面,在昏暗的光亮中,露出久经岁月剥蚀黑糊糊的表面。静静的伏在古老陈旧的宽阔的书台上。

    雪秀到底耐不住那些密密麻麻的古文字,她也不愿自己不求甚解地看下去。

    她放下古书,美丽的砚台吸引了她。

    她站起身来,从笔架子取下一支毛笔来。在桌子一旁摊开一张小小的纸。

    “我写写字来”

    雪秀攥着毛笔,一本正经地写起字来。

    “我手发抖哩。”她一笔一划认真地写,告诉春子说。

    “攥紧一点嘛。”

    “是攥得很紧呀。可是……我还是不行呀。”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拿起墨条,在砚盘里磨了起来。

    “你写,我帮你磨墨汁。”

    春子拗不过雪秀,今天毛笔字也还没写。他把书合上,摊开纸,练习字来。

    雨秀进来看到妹妹替春子在研墨,姐姐眼神闪烁发亮,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她从祖父爷爷箱子里翻出要晒太阳的衣服,嘱咐妹妹说:

    “雪秀,你要好好帮春子磨墨汁呀。”

    说完,她搂着老人一大抱衣服就出去了。

    但雪秀到底静不下来,可能也不习惯在祖父严厉的监视下象春子一样看书练字。 她在祖父厢房与春子呆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已经怀有身孕的阿黑看到雪秀出来,七扭八歪地跟着雪秀,挨着在她脚边走。

    雪秀常来村里,阿黑认得她。并没把她当作外人。而且雪秀每次来时多多少少都喂食给它,阿黑有时也会跟着她在村里附近走动。

    阿黑小时候流浪到塆里乞讨时,春子妈给了它一些食物它就留下来不走了。

    它生性凶猛,两耳尖耸,看来到村里的陌生人时目光犀利,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但它从未真正咬过人,只是凶恶的吠叫在陌生人身前蹬跳。

    它对主人非常忠诚,春子家里的人上山只要叫一声,就会冲向前,在山道草径上当开路先锋。牛家塆三个塆村都是它的领地,通常会一早从春子后院枈房外面草垛里钻出来,中午或傍晚时分去两个下塆村绕一圈回来。

    牛家冲村三个塆与春子同年大有三个,他们分别叫祥子和乃子。每个塆村刚好一个。因为是同一年出生,所以三个伙伴关系特别好。

    祥子家在下塆村另一个山坳里,但相距很近,中间只是隔一个小坡㰞犄角,与乃子塆村屋顶相望。祥子后面菜园里的石墙其实已经绕到乃子塆村一角了。

    祥子塆村五户人家,乃子塆村有九户人家,加上上塆村春子和振实一家。牛家冲周姓宗族组成一个生产队,约有百余口人丁。

    最能体现三个塆村的亲密关系是阿黑,它每天会在三个塆村之间来回转悠,忠实地守护着三个塆村。

    三个塆村所有的人都是它的主人。每一个塆村都有它的窝。上塆村它的窝是在春子家柴屋后墙角稻秸堆里。每天黄昏或天黑回来。如果回来早,说明它是空着肚子转悠了一圈,这时春子妈或祖父就会喂食给它。

    稻秸堆前面有个裂开半边的大罐,那是祖父特意给阿黄留下的。这个看起来破罐盛在里面的食物相当于三个海碗那么大。

    “小动物,就像人一样,饿了给它一点吃的,冷了给它暖和。它们生活简单明了。”

      祖父告诉春子说。祖父已经习惯于自言自语。

    20 隆冬的酒糟

    生产队每年会在寒冬的时节,会给耕牛准备几坛酒糟。其实,也是当地乡村给耕牛寒冷的冬季保暖的方式之一。           

    为了防止喂耕牛人的偷食,会往酒糟里渗入大量的米糠。

    这种事情,一般会让家里有半大男孩子的人去做。

    因为要烧水搅拌米糠酒糟,需要些体力,还要有点喂食酒糟的份量技术。酒糟要不多不少刚刚好,太多牛也会喝醉,两眼通红,站立不稳。太少起不到保暖作用,牛会冻坏致病。

    酒糟浓度不一,喂食前先要人用口试吃再吐出来,决定用多少喂耕牛。

    一到喂耕牛酒糟的时候,村里男孩争相报名参加。每天早晩二次喂食耕牛以三分劳动工分记。是一项很轻松好玩的生产劳动。

    春子以前喂过,瑞金队长也一直把他当作生产队员,他的三分劳动工分记在爷爷社员工分本上。

    这一天轮到春子喂食,雪秀跟着去。在一个大木盆里, 雪秀还是头一遭见耕牛吃酒糟。

    “咕噜咕噜。”牛把阔口大嘴全都淹在盆里喝酒糟。雪秀走近前,牛朝她嗥叫一声,并从栏内伸出犄角。雪秀吓得退后几步。

    牛吃完酒糟后,把胃里食物反刍到阔口大嘴咀嚼个不停,然后再吞下消化,如此反复,所以看上去牛的嘴总是在动。

    “成子哟——你快回来哟,成子哟,回家来哟……”。

    天黑时,对面谢家塆传来妇人喊孩子回家的声音。又不像是喊孩子回家的语气,声音拉得很长。听起来很像是乞求的声音。

    “又是在喊魂。”雪秀来乡下多年,也这么大了,懂得一些乡间的习俗。未成年的孩子夜半哭闹或梦中惊醒,大人会认定是孩子白天在某个地方受到惊吓,把魂丢了。作母亲的就会在第二天傍晚天黑时分,对着一个山坳里喊着孩子的名字,让他丢了的魂回家。

    这样要连续喊三天。

    这种出自于乡村农耕社会平民阶层对自己生存艰难环境下的一种慰籍。在呼唤天地之间万物之灵柔情了美好未来的希望。

    不能简单地归咎于愚昧和无知。

    “这样的声音,要是我一个人住在家里,听起来怪吓人的,让人心里头稀慌得很。”

    “乡下人都这样,可我爸不许我妈喊。说这是迷信。但我妈妈偷偷地等我爸不在时,让我大姨父化符水给我们喝。”

    “什么叫符水?”

    “要是头疼脑热病了什么的,化符水请神灵保佑去病。”

    “有用吗?”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春子妈听着有人喊魂的声音,把春子和雪秀叫进屋里:“这个打摆子的,怎么快过年喊什么魂,把人吓得慌兮兮的。”

    春子并不在意,仍站住不动。冬花和云子出来想要看看,倒要母亲拦了回去。雪秀让春子妈扯着袖子拉进了屋。

    春子对这些习俗处于信与不信或的半疑惑的状态中。比如大姨父给他喝的符水,真的第二天睡觉起来头痛脑热就好了,但有时候不顶用,还得找赤脚医生打针吃药。

    父亲在大队当书记时,给春子讲过一个鬼的故事:一个深夜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手上提着人家送的一块猪肉,到了一处坟地,总感觉有什么跟着,他停下来,那东西也停下来,父亲用电筒往后晃了晃,又故意灭下来,那东西又出现了,父亲发现那东西有蓝色光点闪亮。他突然一下转身使劲追,发现原来是一只大狗。父亲说到哈哈大笑起来:什么鬼,一只狗跟了老半天,原来是闻到我手上提的肉味。

    雨秀把春子叫到绣楼,她要替春子量下身子,好织件合体的毛衣来。雪秀还躺在床上。

    “雪秀,起来。往里让让。”雨秀朝妹妹喊。雪秀嗯的一声,把身子往床里挪了挪。春子在她脚的一头床沿上坐了下来。

    “今天去哪?”雪秀问春子,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

    “春子哪里都不去。老爷爷天天看着哩。”雨秀告诉妹妹,转过头来又对春子说。

    “春子你带雪秀在房前屋后逛街。冬花云子跟雪秀玩不到一块,他们总往下塆村跑,下塆村有一般的他们的小伙伴。”

    雪秀倏地把双手从被窝里举起来,再掀开被子一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穿着一套粉色运动衫当睡衣睡。“可是,我来你家里,就是想懒在床上不愿起来。这屋子住得太舒服了,又暖和。怪不得姐姐还没出嫁就住你家,不愿回家住。干脆我也住进来算了。”

    雨秀往脸上搽雪花霜,雪花霜的馨香弥漫了小小的屋子。也许是桌子下面火炉上的暖烘烘的热气烤得让屋子闷,雪花霜的芬芳有些呛人。

    春子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啊,春子还不习惯闻女孩子用的东西。”雨秀笑着说。她把门启开一条缝,让屋子透透气。

    “你的跟姐姐不一样。我哥从哪里买的?”春子问雨秀姐。

    “我和秋华都有一瓶,她干嘛不用呢?”雨秀回答春子。

    “冬花拿去了。她藏了起来,说等过年再开。”春子告诉雨秀姐。

    “又不是穿新衣服,干嘛要等过年开?”雪秀在床上被子里把棉裤穿上,把脱下来的睡裤丢到春子怀里,让春子替她搭在床架上。

    雨秀和春子下了楼。雨秀棉袄外面套的是碎花蓝色外套,下身很普通的蓝咔叽长裤。

    初来冬塘时父亲告诫过她:

    尽量回避去人多的地方去露脸,穿着上朴素大方,与其他人无异。甚至和自己同龄的女孩比起来,还要差些。象她这么个家庭的女孩子,低调本份才能保持生活中的那份安宁。

    冬花云子吃完去了下塆村继续玩去了。 春子和雪秀喂了牛后,自己去了祖父的屋,雪秀想去池塘边看看。

    今年春,春子带雪秀来溪边玩时,告诉她说:

    “再暖和的时候,鱼会上水产籽,那时可以等在这口子上捉鱼。”

    春天里的天气暖和时,黄梅雨季来临的时候,水库里的鱼会顺着水流逆向滩田产卵。

    “我在舅舅家捉过鱼。不过那是池塘里。用网兜捞。”雪秀也对春子说。可春子没有接过她的话,本来她想把舅舅也下放到另一个叫什么五七干校地方的事告诉春子,见春子没问,她就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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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长篇连载  《故都 雪秀》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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