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0 姐妹的憧憬
童养媳出身的母亲,是出于曾经自己幼年时期孤苦伶丁的那份惺惺相惜的怜悯之心?还是早已留意要把优雅乖巧的雨秀看成是自己儿媳妇娶进家来?
春子不得而知。但是母亲几年来一直对雨秀她们姐妹悉心照料。吃着商品粮一家的春子家,母亲在操劳一家子的家务活后,有空仍然参加生产队劳动,队里其他粮食作物也会分给春子家。
除了把自家园子里的菜,常送给雨秀她们家,队里分给家里的其他粮食作物也得匀出一份给她们送去。
雪秀见春子答应了自己,不再作声,开始象在课室一样,伏在桌上和春子面对面,埋头各自做着作业。
“姐,振林哥今年探家,你们就会结婚吧?”晚上雪秀做完作业从春子屋里回来,睡前躺在床上问对面倚在床头还在赶工织毛线的姐姐。
“你问这事干嘛呢?”雨秀披衣靠在床头,她在抓紧时间替云子织毛线毛衣过年。
“爸妈和春子妈都这么说。春子妈还说,要是你们赶快结婚的话,老爷爷就看到自己五代同堂了。那就是全家人的福份了。”
雨秀没马上回答妹妹,她靠在床上,用枕头垫在背后,让自己累了的身子休息一会儿。
冬塘这个山林地区,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乡间一样,在以家庭为基础的生存环境条件下,根深蒂固地保留着重男轻女的传统世俗理念。振岩的女儿环妹子快五岁了,在祖父心目中,并没纳入周氏第五代人当中去。
她睡的床头椅子上放着一个和春子妈一样的针线篓。
还是初中学生时代,她已悄然让自己做起针线活,到了雪秀这么大时,她已经可以接手妈妈一样缝缝补补的事情了。
来冬塘后学会了织毛衣,纳鞋底。现在她手里头正在赶紧替春子织毛衣。
在漫长的寒冬腊月里,纳鞋底织毛衣是妇女们主要的活计。已经在冬塘生活五年眼看快要嫁人雨秀自然步入一个家庭主妇的行列之中了。
躺在床上的她,就婚事问题上她不想和妹妹谈论太多。
雨秀把手上的针线活又重新织起来。
因为妹妹毕竟还小,她不想由此话题让刚开始谙人事的妹妹知道太多。
她回答妹妹道:“你好好读书吧。你还是学生,不要打听这些事。”
“你如果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孩,还会照顾我们吧?”雪秀睁开双眼凝视着姐姐问她。
“啊?你这鬼丫头,问的是什么话?照顾你们,还有爸爸妈妈是姐姐一辈子的责任,不管什么时候。就是生了小孩……噢,你怎么想到姐姐生小孩呢?不害臊吗?”
“想到姐姐和振林哥哥结婚生小孩,会是什么样子呢?”
“死丫头,你这么小,瞎说什么。”
“大人背着你,都在我们面前这么说。你没留意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总是盯着你的肚子看吧?”
“你姐和你姐夫是那样的人吗?那些信口胡诌的话你也信。”
“我当然不信啦。”雪秀秀动了动身子,把腿架到被子上面,还是问:
“你说说看,你会有小孩吗?有人看到你和姐夫在枫林里抱着一起。抱着一起就会生小孩吗?”
雪秀带着追问的口气,又问,“你肚子好像也变大了,莫非真的怀上孩子了?”
“讨厌!”雨秀说着,放下手里的活什,掀开自己的被子下床,一步跨到雪秀床上,钻到妹妹的被窝里。
“姐姐要是真的怀孕了,你姐夫就会受部队处分,赶回家来。姐姐也会被学校开除。后果很严重。”
雨秀侧身抱着妹妹的身子,抓住她的手,姐妹俩面对面挤在一起。
“可是乡下很多订了亲就生小孩的。”雪秀美滋滋地说。她把头从枕头上抬了抬,枕在姐姐胳膊上,让自己的身子更加贴近姐姐。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振林是部队干部,爸爸是公社书记,我是老师。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做出什么出轨的事来。” 雨秀放开妹妹的手,用手轻轻地拍着妹妹的后背:“出轨的事姐姐和姐夫都做不来。家人也绝不会许可。就是订了婚,姐姐和姐夫也绝不会那样做。”
但雪秀并不领姐姐的那份温情,她摸挲着姐姐有点肥厚的肚腹,还是打趣着姐姐说:
“好像鼓起来一点儿。真的不会是有小孩子在里面吧?”说完,妹妹哧的一声笑了。
“是姐姐胖了。春子妈隔三五四给鸡蛋吃,吃得这么好,心情也好人就长胖了。”雨秀亲热地把脸贴向妹妹,柔声细语地道:
“睡吧,你小孩家家,别问太多,等你到姐姐这么大了,就懂了。” 雨秀哄着妹妹睡,自己禁不住喃喃细语地说:“一年很快就会来到了,然后再很快又会过去了。”
“姐姐,你想姐夫了吧?”本来已有些睡意的雪秀听到姐姐的话,忍不住又问起来。
“你越说越离谱了。”
“我猜你一定是。姐夫来信那几天里你天天追着邮递员问呀。”
“俩个人既然好,就得相互关心,以后俩人组成家庭结合在一起,过起日子来就会和和顺顺。”
对于姐姐谈及结婚成家或是夫妻之道,雪秀并不是完全懵然无知,但也不是全都知道。
姐姐长大后,要结婚离开自己的家和另一个男人住一起生小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听爸爸妈妈说,现在日子好了,想再生一个。爸爸妈妈一直想生个弟弟出来。可是万一又是妹妹呢?”
雨秀听妹妹这么一说,不禁心中好一阵惊讶。可是又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她自己也听过父母这么说过,可那是在夜深人静父母同睡一张床上作为夫妻之间的窃窃私语。
父母耳鬓私磨的话让女儿听到,该是多么让人难以为情。
房子过于狭窄,一向夜里睡得并不安稳的雨秀,所以每次父亲从林场回来,她都很难以为情地把被子蒙住头躺在床上详装入睡。
父母之间的床头话和一些声响,作为发育成熟处于青春期,已经通晓人事的她,其实都一清二楚明白是怎么回事。
以后父亲从林场回家来,她吃完晚饭就主动找秋华到春子家住。
现在雪秀把父母夜深人静的床头话说出来,让她感到十分意外和惊讶。
她不知道雪秀是象自己在那种场合下无意中听到父母间的私房语,还是在白天大人之间正常的交谈。
她觉得应该找个时间,开诚布公与妹妹好好谈。但是又觉得这样的话题,姐妹之间谈起来,让人难以启齿。
“多温暖啊!”雪秀把身子靠紧着姐姐的身体,很甜蜜地说,“感觉象妈妈一样。”
“我天生就是温暖的嘛。”
“女孩子长大了,到了十八九岁,结婚嫁人了,与男人一起生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呢?”
“姐,你要是结了婚,生一个象春子一样的儿子,喜欢读书,又爱劳动,身体健康,乐于助人。”
“我想生个象雪秀一样的妹妹,或是小小的细秀出来。”
“可我就想要个哥哥!”
“你喜欢和你春子哥一起吧?”雨秀一直想问又不太敢问的这个话题,现在趁着夜深人静姐妹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时候问出来。
“嗯。”雪秀应了声,害羞地把头钻进姐姐怀里。
妹妹大了。雨秀不知道怎样说什么。她既高兴又有些担忧。
也许是家里缺少男孩,雪秀需要象春子这么一个哥哥的呵护,在学校他们俩人是同班同学,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共同管理班上事务,时常一起。
现在又有了自己和哥哥振林的关系,而且还住到春子家里,日久生情了。
在整个冬塘他们唯一交往的也只有春子一家,把春子一家人当作自己的亲人。
而且在雨秀心目中,她已经把春子家当作自己的家了。
雨秀闭上眼睛。妹妹大了,早熟懂事正值青春期,怪不得整天缠着春子。她情愿妹妹象自己当初与振林一样自然相处,心渐爱意,水到渠成。但还没到十六岁的妹妹现在已经䑃胧萌发这份感情,似乎太早了一点。
这让她有些担忧。
但她相信一心一意忙于功课和劳动的春子对雪秀朦朦胧中的情意一无所知。
这又让姐姐雨秀心添几许安慰。雪秀很快打起了呼噜声。
雨秀轻轻地移开揽在自己身上的妹妹的双手,下了床,回到自己床上重新躺下,思念军中的未婚夫来。
加上节日临近的喜庆,思念反而变得如可以亲近的梦幻般。振林穿过的衣服,干过活的农具,他在探家时盖过的被子现在正盖在自己的身上温暖着漫漫的冬夜。
就兄弟而言,从春子身上同样也能感触到振林那份气质与模样。
只是春子的身上多了那份沉静文雅的书卷气息。
31 公社煤站
一早,有人付口信说去公社藕煤站拉煤。妈妈把春子叫醒,春子起来洗潄完,到厨房吃完二碗粥,出来时,头上包着头帕的雨秀已在门口等他。
“昨晚看书很晚吧?今晚要早点睡哦。雪秀还在打呼噜,我就让她多睡会。等她起来,让她自己去帮着我们推车。”
“几百?”春子问。
“三百。拉得动吧?”
“五百也拉过呀。”尽管春子喜欢读书,但也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天天劳动,身体很健壮。
“呶,吃个鸡蛋,吃了有力气拉车。” 雨秀把手里鸡蛋递给春子。
“你吃吧。”
“我吃了。”
“春子,”春子妈从屋里招呼春子,“拉回来,给你学校雨秀家姐下二百。应该可以烧到过年吧?”
春子妈又问雨秀。
“烧到过年?一百足够了。”雨秀回答后又对春子妈说,“妈,我看就留一百吧。年初九就开学了,开学学校厨房就会拉煤。”
雨秀平时家的煤,都是学校饭堂一起拉回来的。
“还是留多一点,大冬天的,过些日下雪,胡老师细秀在家,烧煤多,得比平日里多要几垞。得留足些。春子你听到没,就给你姐家下二百。雪秀呢?还在睡懒觉呀?啊,让她睡吧,起来我叫她去就是,让冬花也去一起推。昨晚玩累了吧……”
春子拉着板车和雨秀先行。雨秀紧随小叔子身后,把一只手搭在板车的椽木上。
在她眼中,她倒情愿把春子看作是自己的亲弟弟,而不是小叔子。但妹妹雪秀已经不是简单把春子看作是自己的哥哥,而是渗入了另外一番青春期男女之间开始萌发的爱慕情怀。
这种期望似乎早已存在于自己心中,而且从春子妈的眼神看着雪秀和春子一起时那份满心欢喜的神情,似乎也在促成俩个小孩成年后结为姻缘的期待。
就是自己的父母也有这份心意。
姐妹一起嫁给一家兄弟俩,似乎是鲜有的事情呢。到时候会不会成为人们话语中的一番美谈?
纯真坦率的雪秀,正值豆蔻年华的年纪,眼看就快入青春期。
现在跟着自己住在春子家的妹妹,已经对春子产生一种亲近感。
这种亲近感让雨秀隐隐约约感觉看似年纪尚小的大大咧咧的妹妹滋生最初的另外一番情怀。
单纯的春子竟然对此毫无知晓。
“现在看到雪秀快快活活,我很高兴!春子你得答应姐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让雪秀高兴哦!
“让她唱,让她跳,让她笑,让她想怎么说就这么说。
“你得把雪秀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好!姐姐就非常喜欢你。”
雨秀想要通过旁敲侧击方式提醒亲如自己弟弟的小叔子,但不知怎么开口。万一振林或春子爸不高兴呢?
春子冲雨秀点了点头,他想起那天晚上应承过雪秀的话。
春子和兄长振林长相相像,眼睛不大但也不小,两眉粗细均匀,形如弯月。
有时候偶尔也会与下塆村祥子乃子伙伴们玩,带着弟弟妹妹做游戏。但他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看书练字上,没事独处时总是蹙着眉头作沉思状。
他有着宽阔的额头和匀称的身材,只是年龄比兄长相差七岁,看上去略显瘦小些,但脸上肌肤光滑润泽,富有书卷气息。
雨秀对秋华开玩笑地说,如果春子是个女孩子的话,肯定比姐姐典雅漂亮。
每到傍晚时分,燕子们吱吱声从外面飞入巢窝。青色的羽毛和可爱的白头喙,
春子仰望屋后黑黝黝的森林,仿佛远古时代的岁月从森林里传送出来。
雨秀告诉春子说,昨晚燕子回来很晚,吱吱喳喳的。她以为是燕子找吃的,就去用糠渗点菜叶子放在看燕盒子里,一看盒子里还有喂食熟的菜叶子。
“可能是母燕要产蛋了。秋华说今年燕子还没孵出小燕来。”
“会不会是耗子把燕蛋吃了?”
“不会的。耗子既使爬得上去,可燕窝经不起耗子的折腾。燕窝让耗子碰一下,就会破了。”
“妈说今年要早些孵鸡崽,等哥回来和你办婚筵。”春子把那一天妈说的话告诉雨秀。
牛家塆村前的南溪江,汇入门前的池塘,通过池塘再以缓慢的速度向东流入冬塘河。
但要是梅雨汛期的时候,溪水就会湍流急泻,扑腾出浑浊的浪花来,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
路边齐人高的巴茅花,蜷伏于寒冷的冬日里。依然想像秋天里它那迎风飘扬的洁白如雪的花。从陡峭的山腰到山脚公社院落墙外,丛丛蓬蓬巴茅遍地盛开这种花。
他们走到山边的一处无人居住的茅屋。
32 雨秀回忆在苦难的日子里
这原是公社青年突击队开荒造田的稻草屋,后来不知怎地还是没能在坡坎上造出田来,山坡上又重新栽了长速快的杉树。
年久失修的稻草屋,已经变得歪歪斜斜,眼看就要坍塌的样子。
而它周围几年前栽的杉树,都已长成碗口粗,笔直挺拔,密密麻麻地伸向空中,透过斑斑驳驳的树干的缝隙,可以看见公社院落二层楼的老旧的房屋。
在西山市,雨秀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如果好日子持续下去,他们一家人都会心满意足。爸爸研究所工作妈妈是文工团钢琴手。俩人都有一份足够养活全家的薪水。但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爸爸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错误的话,开始写检查,后来被批斗。
“我总是问爸爸,他到底说了一句什么错误的话,会遭受批斗。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英语,解放初期,替外国人当了几天翻译,有人批他里通外国,加上他说错的那句话,就批判他里通外国想复辟。
“妈妈说他是呆头呆脑的的书呆子。”
雨秀提及她幼年时,爸爸处于被批斗的那些日子里吃鸡蛋的事情来:“把煮熟的鸡蛋握在手心里,温暖得象捏着一个人的手。我小时候就经常这样,天冷的时候,把刚刚煮熟的鸡蛋捏在手心走路,外面再冷,身子也觉得暖乎乎的。现在想起来,可能是那时候太孤单。
“幸好那时候小,不太懂事。现在看到雪秀快快活活,我很高兴!春子你得答应姐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让雪秀高兴哦。让她唱,让她跳,让她笑,让她想怎么说就这么说。
“你得把雪秀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好!姐姐就非常喜欢你。”
“嗯。”春子应声答道。
“那天晚上有人来抄家的时候,我和雪秀就躲在屋后公园的芙蓉树下,生怕有人把我们从树丛里抓出来。过了夜半,妈妈抱着细秀才从芙蓉树下找到我们。妈妈告诉我们,那些人走了,我们才敢回家。可爸爸被他们抓走了。不久爸爸就被批斗……”
雨秀继续回忆当时父亲被批斗的情形:被人揪着肩膀,按着头,胸上挂着打倒右派分子后面写着他的名字。
雨秀露出要哭的样子。
“我也被开除了文艺队。我就在心里发誓永远闭嘴,再也不唱歌。除非是在课堂声不得已才唱。有时候就是在课堂上也不想唱,但不唱不行,怕人发现,爸爸就会罪加一点,让人批斗会更凶。”
春子想象雨秀她们在西山时生活的艰难困苦。不知道现在作为自己未来的嫂子现在在乡村自己家里的生活是否过得称心如意?
也难怪雪秀看到池塘边的芙蓉树会是那么喜欢亲近。
也许正是芙蓉树帮助她们度过那次劫难?让她们把芙蓉树当成是自己的吉祥的象征?
雨秀眼眶噙满了泪水。让春子感到这位姐姐充满了纯洁的幸福和温暖的挚爱之情。她住在春子家操持家务、侍侯老人、和妈妈一起做针线活儿、教育弟弟妹妹读书、上下这么忙碌,或许是苦难后的重生,心存受人恩赐满怀的报答之情?
她只能向小叔子倾吐幼年时期的情感。
“那些日子,感觉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张口呼吸的份儿。妈妈当然很伤心,可又不敢在我们面前表露。雪秀几岁不太懂事,可我己经完全懂事了,看到妈妈强忍悲痛,我心里难受到极点。”
说到从前的伤心处,雨秀𥰡𥰡地落下泪来。
“爸爸告诉我们:不经历过人间的冷暖,怎知世态的炎凉?
“在城里前,我真的认为自己很孤单。什么话都不敢说,有时候,去没人的地方,对着一棵树一株小草说。我记得我有一次爸爸去批斗,我就对着一块石头说话。我狠狠地骂它。”
她加强了语气,“我总觉得很不公平……春子,你听到我们说什么吗?你不会笑姐可怜吧?”
“是可怜。”春子把母亲的话说出来。
“你可怜雪秀吗?”
“……”
“或许姐姐不该跟你说这些。你好好读书。老爷爷全指望你了。我们是幸运的。是幸福的!永远幸福。”雨秀继续说道,“以后要世世代代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
她伏下身子把手搭在车上说,“这就是幸福吧!”
雨秀走在春子身后,收回搭在车上的手。春子把车拉得很快,她有点跟不上。她让小叔子走慢点,继续说道:
“在没有与你哥好的时候,我常常感觉自己忧郁得快要崩溃了。象孤儿一样,得忍受令人窒息的痛苦。我知道妈妈比我更加痛苦,孤苦无助,但她还是在我们孩子们面前装作作一副乐观的样子,鼓励我们勇敢面对那样被人歧视受侮辱的日子。
“她不让我们去牢房里看爸爸,批斗爸爸的时候她让我们躲开到一边去。
“爸爸受尽苦难,妈妈独自忍受煎熬。而我们却一无所知。”
雨秀的意思是,在自己父亲遭受劫难之灾时,在妈妈的保护下,自己和妹妹幼小的心灵并没有受到过太大的伤害。
但春子明显感觉出这个让自己一直称为姐现在是兄长的未婚妻女子,从来家里认识那一天起明显的与众不同:在人面前总是沉默寡言,不与人接触,对谁都保持那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尊敬。
当初兄长是怎么与她相好的呢?也许她是不想说,或无人可以说。
雨秀多愁善感,妈妈很早就说过,胡老师期待女儿长大后能嫁到一个欢乐家庭去。
胡老师教振林的课程不长,可能不到一年,振林班上的课一周二节的唱歌课,初中后就去了公社中学,几乎没什么接触。只知道孩子的父亲是附近的一个公社的书记,家里有俩个为革命牺牲的烈士伯父。
他们一家人很受当地乡亲们的尊重。
后来教秋华班上的课时,秋华歌唱得好,才慢慢有些接触。雨秀也喜欢与秋华来往。
秋华领着女儿去她家时,她开始留意振林起来。也有意打听他的家世。
到了振林父亲来冬塘当公社书记后,她便怂恿女儿与振林交往,既然俩个年轻人有心相好,她便一门心是促成女儿这门亲事。
快到煤站附近时,雨秀的泪痕已经干了。离煤站至少还有几里路远,路面尽是煤灰染成的黑印,往前走越近越黑,逐渐路面渐成黑色,等到路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煤站也到了。
煤炭很多,象一座小山,堆积在公社食品站外墙搭上一层杉树皮的棚屋下。
只有象春子这样吃商品粮的人家才使用藕煤烧火。但春子家吃饭人多,平时也都是在厨房里柴火灶上烧柴火。春子拉的藕煤大多是给爷爷祖爷爷他们房间用来烤火取暖或自个儿煮点老人喜欢的小食用。
多数人还是喜欢买散煤回去和黄泥一起烧,所以用箩筐挑散煤的人很多,大都是半大的小孩。
离冬塘圩较远的山里人家,象春子这么快要成人的大男孩,基本上每天都要往返十几里山路,来公社煤站挑一趟煤。
为家里挑煤成了乡村男孩节假日的一项主要劳动任务。也是考验乡村男孩体魄唯一方式。同样大的男孩,有的挑四十斤,有点挑二十斤。
山里男孩来挑煤时,个个兜里会放些红薯,担回去的路上,没力气的时候,会停下步来歇歇脚,吃点兜里的东西,再担肩上路。
为了节约能源,公社给每户人家发了一个煤本,不计人口,每月三百斤。价格还是一元五角一百斤。
一个家庭每月烧煤的指标用完了,可以借他人的。通常用不完。山里人只要不是农忙季节,还是喜欢用柴火煮饭。
雨秀站在煤站门口远处,她不愿意自己出现在众人面前。平日里轻易不到圩上来,就是不得已来,也会用头巾蒙着头,穿着平常许多女孩子蓝卡叽棉布的衣服,朴素得就乡村普通人家的女儿
煤站在公社食品站旁边,染黑的煤灰路一直到门口几十米远。门前吵吵嚷嚷的人声,乱糟糟的。
拉板车的倒不多,挑箩筐的在另一边排了长队,他们用箩筐担回去的是散煤,回家后和上黄泥用来烧。
大家都认得春子,个个朝他打招呼。
春子把板车排在一个中年人后面,叫着大叔让他看着。自己从旁边一侧绕过去往公社院子走去。
33 香喷的馒头
春子首先去了父亲的屋子,父亲的屋子很少上锁,门总是敞开着。
父亲没在公社,父亲的房间也没有放有兄长的信件。厨房谢师傅给他身上上下口袋塞满了个馒头,让他在厨房里站着匆匆忙忙的吃一个。对他说,下次来得早一些,馒头就会有多几个。
象往常一样,只要来镇上感觉肚子还想吃的什么,就会他去公社厨房。回来时,他衣服裤子袋里兜满了馒头。
从公社下来,有人已帮他们把藕煤垒在车上并拉到拐弯的路口边上。 如果多的话,会有壮劳力帮他们拉板车送到村口。
春子得到不计其数的乡亲们施以援手,他心中明白大多是出于公社书记父亲的关系。
所以母亲一再告诫春子,一定要对乡亲们好,就是同学间闹什么不快的事情,也要原谅宽容。这样人们才会尊重父亲,不会说闲话。
自从父亲从太和公社调回冬塘公社当书记后,这个位置已经成了春子家来煤站拉煤的固定点。从振林未参军前与兄长每次来公社煤站拉煤开始。
雨秀站在那等他,雪秀和冬花兴冲冲地赶了过来。俩人脸颊通红,也许是走得太急,或是凛冽的寒风冻得所致。
雨秀身边还站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的孕妇,和雨秀说着话。
“快回去吧。”春子走过来二话没说,把板车带子挎在肩上拉着走就走。
“还早哩,再说会话吧……”和雨秀说话的姑娘对雨秀说。
“还有事哩。”雨秀笑着领着雪秀冬花,离开她们,过去替已经拉起板车走了几步路的春子推车。
听到后面的姑娘们还在说:“都住在婆家了,很快就嫁了。嫁了人一起说话就更难了,得忙孩子了。”
“红英,你今年也快生了吧?肚子翘得好大哟……看样子又是个男孩……”
原来那个说话的姑娘也已经是妈妈了。那个叫红英的快要做俩个孩子的母亲了。
雨秀告诉春子说,她们都是冬塘中学的同学。旁边那个看起来像姑娘的小孩也快满二岁了,她是雨秀高中同学。那个挺着大肚子那个孕妇是初中同学,她早就当妈妈了,第一个小孩都三岁了,现在怀孕的是第二胎。
她自己的中学同学大多都结了婚有了孩子。兄长振林未参军前,俩兄弟一起可以拉五六百。有时候秋华也来推。后来春子大一点,兄长振林只叫上春子。兄长年长春子七岁,身扳结实,有的是力气,春子只要稍微用力在后面推就是。有时候,干脆就跟着板车在后面走,让兄长一个人拉得在前面跑。
他们家还是农村户口时拉得几乎全是散煤。一是为了省钱,二是散煤拉回去自己做成的煤块,烧起来火力猛,煮饭快,不会耽误生产队赶工的时间。
冬塘河里水流潺潺。汛水期间,波涛汹涌河水上涨的时候,得在每年的梅雨季节开始后。
牛姥山这时候显得很清静。今天既没有风,也没有阳光,也没有只有山区气候的阴沉的山雾缭绕。
春子把车停在一座破旧桥上,朝北那条道就往冬塘林场了,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自己生产队的下塆村。
他得在这里四处无人时把袋里的馒头拿出来,给大家吃。
他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从口袋掏出公社厨房老李头塞给他的馒头,一共九个,衣服裤子四个口袋,馒头挤得不成形状。
这么多馒头,公社厨房老李是怎么塞进口袋里的?
“真好吃呀!做这么好吃的馒头有什么秘诀吧?以前姐姐拿给我说是你妈做的。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公社厨房里的呀!”
雪秀大口地咬着馒头,吃得津津有味。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嘴里馒头的来历。
“我哥真好,把公社的馒头拿给你们吃,不给我们吃。”冬花嘟着嘴,故意装作对长兄失望的样子。
“我才不稀罕。要是我去,不会拿馒头。就等着老李伯炒菜的时候夾肉吃。”冬花说。他真的不稀罕,馒头咬了两口,就不吃了,放在口袋,他得带去喂阿黄。
“你们吃了不要在外面对人说,人家知道不好。会说父亲的坏话。”雨秀叮嘱孩子们。她很快就吃完一个。就不再吃了。
她说留几个带回家给祖父和爷爷和春子妈。春子告诉她,祖父不吃馒头,里面放了糖,老人吃了牙疼。
“哎呀,我还嫌不够甜哩,再放多点糖就更好吃了。春子你下次带多几个,我给妈妈细秀送去,让她们也好好吃一吃。”雪秀爽朗地对春子说。
“演出队那些人杂,那个地方都有,你就想让人家知道。”雨秀对不知事理的妹妹说,“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春子爸不准他们去公社了吧?就是怕他们讨东西吃给群众看到不好。”
“难怪!”雪秀象醒悟过来,“我总是觉得你们去公社总是象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给你吃,还说嘴贱的话。春子你掐她一下。”
“来呀,给你掐呀。”雪秀把胳膊伸给春子,鼓着正在吃的腮帮子,笑着。
春子当然不会掐她。而是冬花告诉雪秀说,“糖吃多了会长虫牙。我小时候喜欢含着糖睡觉,现在里面好几颗都是虫牙,看医生说要拨才行。”
“怪不得冬花一起时,就单单吃饼,不卖糖吃。”雪秀这才想起来冬花为什么只吃饼。
春子把车带套在自己肩上。雨秀走着春子跟前,“让姐姐拉一下吧?”
春子愣了一下,说,“不行!哪有让女人拉板车的?除非家里没男人。”
“啊?”雨秀怔了一会,懊悔地对春子说,“我该打嘴。”说着她真的朝自己嘴上打了二下,“姐姐是拉过板车的,也是跟你开玩笑的嘛。没想到你这傻春子当真,乱说什么话来。以后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啊!”
“嗯。”春子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心里思忖着,雨秀怎么这么在意自己刚才说的话吧?
也许是快要过年的关系吧?
大家吃完后,把剩下重又装回口袋,感觉人到轻松了很多。春子相信不是那九个馒头的重量让他步履维艰,而是塞在口袋确实不舒服,让他拉起板车来很不自在。
春子一心一意地在前面拉着板车,雨秀冬花在后面推着。
“只要他在部队上好好干,我会全力支持他的。决不会妨碍他什么,哪怕是一星半点。”雨秀露出一脸幸福的笑。
“春子,你累吗?……”雨秀朝前面拉的春子关心地问。她看幺儿春子额头上渗出汗珠儿出来。
他那额头很像兄长振林的额头。
“这么一点,累什么?我一个人五百也拉过。”春子停了下来,想用衣袖额头上汗时,让雨秀把他的手拉开,她掏出自己的手绢替他擦额头和后背的颈脖子上渗出的汗珠。
“你吹牛了吧?既使你在前头拉,也有好多同学后面推。”雪秀把手松开了一下,前面是个下坡。
“小心点。慢点。”雨秀提醒春子,“别太快刹不住。”她也松开了手。
“家里有个男孩子真好!”雨秀看着春子后背说,“有些事,女孩子就是做不来。真的,就是做不来。”
“姐这话只能在自己家里人说,在外面不能说。”雪秀提醒姐姐说,“不然的话,又反动了。”
“男女就是不一样吧。”春子在前面说,“生产队男劳力是十分工一天,女劳力七分工一天。”
“肩膀不痛吧?”雨秀看着春子问。
“不痛。” 雪秀做出敲鼓时的板车手势。 “不痛。可以敲,可以敲。”
“这样就好啦。”
“我试试吧?”雪秀走到前面,来到春子面前。
“你算了吧。等下把车拉翻了。”春子说,还是让雪秀从自己肩膀上取下把板车带子套在她肩膀上。
“唉呀,好重啊!”雪秀试着拉一下。 “比你还要重。比你的书包更重些。”雨秀笑着说。
34 革命样板戏
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公社成立了文艺宣传队,后来各个生产大队也组建自己的文艺队。走向山里每个村庄田间地头为乡亲们演出。
秋华被选上公社文艺宣传队。每天放学后都会在学校里排练一段时间。
秋华的同学中,下塆村祥子的姐姐桂花被选上扮演李玉梅。
现在正是到各个生产大队巡回演出的时候,那天生产大队年终的演出在学校的操场上进行。春子他们去观看她们的文艺宣传队的演出。
舞台是用学生的课桌拼接起来的,上面铺着大红毡。宣传队带来的蓝色幕布刚好挂在教学楼前面两个柱子中间。
因为凡去观看演出的生产队社员都会在生产队会计那记工分。所以凡是腿脚能走的都会前去,这样的场面往往聚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上了岁数的老年人。
这一天爷爷也去了,很多人朝他打招呼,他便呵呵地笑,也不言语,嘴里叼着旱烟筒,一会儿叭达叭达吸一口。
演出开始前,照例是唱革命歌曲。爷爷只会哼哼,可又不能不唱,四周站着戴红袖章持枪的民兵。
于是春子叫雪秀过来,让她站在爷爷身边:
“你来替爷爷唱歌,人家都在笑他。”春子手指向爷爷。
爷爷嗓门大,唱起革命歌曲样子又很滑稽,让他身边的唱歌的人止不住地抖得嘴在笑。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哟,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雪秀亮开嗓子把爷爷的声音盖了下去。
下一首爷爷完全不会,他只好咧着嘴傻傻地笑。
“高楼万丈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顶,边区的太阳红又红。咱们的领袖毛泽东,天上三光日月星,地上五谷万物生,来了咱们的毛主席……
中学生文艺队开始演出:首个节目是:军民团结一家亲。
“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军爱民来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一家亲。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军爱民来民拥军一军民团结一家亲一家亲。
………
十几个女孩子一起从后台嘣嘣地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跨到台上。
她们动作齐整有力,手脚协调一致,虽然姿势夸张,舞姿单一,但显示出一种让人精神积极向上情绪上亢奋的美。
这些革命样板戏,始于六十年代中期,到了七十年代初,已经占据社会文化娱乐各个角落,而且完全是以一种弘扬革命英雄主义的宣传教育活动方式演绎。
她们穿着军装,系着腰带,边唱边舞,腰带上糸着很长的红绸带,双手抓着写有“红军”红字的斗笠,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这舞蹈节奏明确抒情浓厚了,身着军装的女孩子英姿飒爽。
整个舞台上空,像是飘浮着无数顶旋转的斗笠圆圈,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情绪高昂。
这些姑娘们踏着咚咚响起节奏有力一致的脚步声,让春子耽心舞台会被塌下来。
在民兵革命样板戏演唱会上,就曾有舞蹈演员可能出于太沉缅于角色,舞姿翩翩的时候,没留意舞台边沿,从舞台上摔下来的尴尬样子让台下观众哄然大笑的场面。
接下来是四个女孩表演对唱“社员都是向阳花”。
秋华也在里面唱,她站在左边台上前面。四个女孩侧身于台上,相对而唱。每人手里拿着两朵塑料的向阳花。
“社员都是向阳花,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肥瓜越甜,藤儿越壮瓜越大。公社的青藤连万家,齐心合力种庄稼。手勤庄稼好,心齐力量大……
这个舞蹈表演简单。可能人数少,在造型和姿势上柔曼轻盈,演员也笑意粲然。
也许是手中的向阳花太柔和,不能象革命样板戏那样舞起来矫健刚强。
再接下来节目是:夫妻识字。
乐曲声中,从布幕里两边走出一对中年模样的男女来,随着二胡笛声唢呐鼓点的节奏,他们手舞足蹈张开嗓子门高唱:“黑格隆冬天上出呀出星星,黑板上写字放呀放光明,写了字放光明,学习学习二字我认的清,认的清。要把那道理说分明,庄稼人为什么要识字,不识字不知道大事情。旧社会咱不识字,糊里糊涂的受人欺,如今咱们翻了身,受苦人做了当家的人,睁眼的瞎子怎么能行,哎咳哎咳咿哟,学习那文化最呀当紧呀么嗯哎哟,哎咳哎咳咿哟,学习那文化最呀当紧呀么嗯哎哟,识字牌牌好比明灯一盏,牌牌上的字儿我记心间。什么字你记心间,这两个字儿叫生产………
据说这是源于北方的一种叫秧歌的歌舞,也是当地趁着春节等好时日走上街头的表演。
中国民间蕴藏着许许多多精彩多样丰富多彩传统文化艺术。
扮演男主角女学生头上扎着白布头帕,腰糸白色布条带子,一身缝着补丁的蓝色旧棉袄,手里握着一根短烟筒,在舞台上踩着前三退二蹦哒的步子,握在手里的烟筒和晃动的头随着音乐节奏边唱边抖动。
女演员则穿着红色有镶饼滚边褶裥、胸前有绣花大对襟衣服,手舞红手绢,跟着男演员的步伐,边舞边唱。
其实男演员和女演员都是女学生扮装的。
台下的乡亲们看得一浪笑过一浪。因为都是很年轻的女孩子扮演的中年男女,动作维妙维俏,引人入胜让人人欢欣。
中学生文艺演出队最后大合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
台上的姑娘们个个身一个着军装,整整齐齐列成三行高低站着,面对台下的贫下中农。
胡老师张开双手,站在台中央面对台下的贫下中农指挥他们跟着台上的演员们一起唱。
人们纷纷扬扬哄笑而散。很多人也弄不明白胡老师唱歌为什么还要挥动着手。站在校园门口的民兵没能堵住纷涌而出的人们。
台上的歌未唱完,台下的人已经跑光。只有几个大队干部生产队长抽着烟在闲聊。
上午大队演出结束后,春子就陪爷爷了回来。象这样纯粹带着玩的性质参加生产队一些活动,而不是实际性的劳动,父亲多年前给生产队会计记工员打过招呼,家里除爷爷外,谁也不能记工分。
但春子妈让春子雪秀陪爷爷去,尽管爷爷是俩个烈士的父亲,三儿子又是公社书记。春子妈还是耽心爷爷一个人会因举止不得体而遭受人家的嘲弄和侮辱。
35 雪秀回忆初来冬塘
雪秀带上一个本子尾随着春子进了祖父的屋。 她要让祖父看到自己手里拿着本子是来做作业的。
可她手里拿的只是一个日记本。她随便拿着一个本子就过来了。
祖父知道紧随春子身后女孩儿是大孙儿媳雨秀的妹妹,也记住了雪秀的名字。
但祖父没有朝雪秀问过什么话。也许是祖父还没把她看作是家里人。没把雪秀放了在心上。
“那一天,我们一家人从西山坐着一台大卡车上,来到这。这里到处都是树,树黑得看不人见天。和我们一起来的下放知青,坐在大卡车哭了。他们说自己不开心:愿意一辈子呆在树林里。
“车子拐个几个弯,终于看到天了。有人告诉我们说,冬塘到了。”
这是雪秀那一年八岁时日记。
春子看到雪秀是这样描述自己塆村的:
“……曲折而陡峭的山坡,爬得人好累。”
雪秀在祖父厢房,坐在春子身边靠窗的靠椅上,对正在翻看古书的春子,轻声细语地读起她初次来冬塘写在日记里的情景。
可是从学校来春子村里并没有曲折陡峭的山坡。 一段平缓的山坡路,就坡度陡峭来说可能约模三十几度,青石板路上台阶二十几级。
八十高龄的祖父几乎每天柱看杖上上下下几个来回。
雪秀的日记里除了这篇写有牛家塆村日记外,她说还有好几篇。那是跟姐姐一起来时写的,但她不想让春子看。
“姐姐说了,等你大了再看。”雪秀很利索地把日记本合起来。
春子没去问到底要等自己多大才能看。他还是接下来低头看手中的古书。倒是雪秀忍不住问他:“你干吗不问等你多大才能看呢?”
“我干吗要问呢?”春子头也不抬,眼睛仍然看着手里的书上说,“你的日记,我问多了,也就没什么可以隐藏的秘密了。”
“噢,难道你脑子里藏有很多秘密吗?”雪秀盯着春子的脸,“怪不得连日记也不去写。难怪姐姐说,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莫非雨秀把父亲和祖父让柯先生去公社中学当老师的谈话告诉了雪秀?就是不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猜猜也可以推断得出来。
如果是这样,春子还真不愿意把祖父与父亲之间的谈话透露给雨秀姐姐。
父亲知道了,以后与祖父谈话就会回避他。也说不定是父亲找过柯先生,柯先生自己告诉女儿的吧?
春子想情愿是这样就好了,自己就不会担泄密的责任了。
36 过年的新衣
演出后回家的秋华把春子从祖父屋里喊出来。她要替弟弟快要织成的毛衣让春子试穿一下。
“为什么沙家滨红灯记白毛女不演呢?”春子跟在姐姐后面上楼,问秋华。
“啊,好节目要留着年初三去公社演。现在演了,到时候没人看了。”
秋华回答弟弟说。春子想了想,也是。
“每次戏没演完,人就散光了。好扫兴。我也不唱了,最后大家也不唱了,下台早点吃饭回家。”秋华有点抱怨,但春子毫不在意。
“学校上课唱,生产队生产唱,大队开会唱,你们演出也唱,广播里从早起床一天几遍反反复复唱,耳朵都起茧了。”
秋华往弟弟肩膀上打了一掌:“再说我打嘴巴了。你还是个好学生?班长?乖孩子?这话让别人听到,就是反革命了。”秋华说完,回头往身后望望。尽管是在自己家里,她还是为弟弟的话有点紧张。
“这不是在家说嘛。”春子漫不经心地说。
“在家也不能说!说惯了口,就会在别人面前说。雪秀爸爸可能就是你这样,被批斗下放到我们冬塘的。”
姐弟俩进了屋,秋华让和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弟弟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分说把春子的棉袄秋衣脱下,只剩一个背心。春子冻得直哆嗦。
“就一下子。”她安慰弟弟,把织到脖子上的毛衣连织针一起小心翼翼地从弟弟头上往春子身上套到腰。
春子动了一下手,让姐姐抓住了。秋华怕弟弟乱动,让毛衣上的尖利的棒针戳到他的脸眼。
“刚刚好。转转脖子。”她套上后,朝弟弟说。春子转动几下脖子,不松不紧,很合适。
“好了。”春子催促姐姐。秋华才把毛衣从弟弟脖子上一再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
秋华刚说完弟弟,雪秀进来了。
“伯母要给我做新年服,秋华姐你看选什么颜色的好心情个呢?”
“选什么颜色?当然得选大红大花的呀。”秋华说。
去年秋华是选带点粉色的红百合花,今年想换个颜色,她得跟雨秀商量一下。这些色彩鲜艳的衣服穿在身上,让人感觉节日欢庆的气氛。
也是迎接春天缤纷绽放的繁花盛开的景色。
到了年初一春节后真正春天来临之时,无论是高大粗茎的苍郁树上,还是低垂细长枝梢上,都成簇成簇地开满五彩缤纷的花朵。
与其说是花儿开在树上,不如说是花儿绽放在自己的身上。
“我得问嫂子商量一下。她可能不会要花衣服。如果她不要花衣服的花,干脆就让她和妈胡老师扯一样的布。反正她很了就要嫁给我哥了。”
秋华说话的口吻好像不需要回答,但雪秀还是回答了她:
“啊?这样我姐与姐夫一结婚就要象我妈那么老了吧?我,姐过完年才十九岁一呀。如果是这样的事话,我长大就不嫁人了。”
雪秀说着,和秋华一起走到回廊另一个,拐弯的地方。到了屋檐台阶下,雨秀坐在一张小椅子上栋菜叶子。冬花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
雨秀不停地正在说什么。
冬花见姐姐和雪秀过来,扁着嘴巴哭了起来。秋华问她怎么哭起来。她抽抽噎噎地告诉姐姐,妈妈对她说:今年过年就做件棉袄罩衣,不一做裤子了,过年就穿秋天里兄长振林给她带来的灯芯绒裤子。
“早知道这样,秋天里就不要大哥带来的裤子了。”她哭着抱怨大哥给她带来的灯芯绒红裤子。
“姐姐帮你扯就是嘛。不要让妈知道。等做成了,让你穿在身上,妈知道也不会说了。大过年的妈不会说我们的。”雨秀安慰冬花道。 “可是我怕妈说我哩。”冬花揩去眼泪。
“是雨秀姐帮你扯的,妈不会说什么。”秋华用自己的手绢替妹妹擦干泪痕。
“扯布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雪秀揽着冬花的肩,坐了下来,“我们自己选好看的布。反正妈妈不去。”
也许是住在春子家通用喊惯了,雪秀有时候也会把春子爸爸妈妈称呼“爸爸妈妈”。
冬花让几个姐姐的安慰后,破涕笑了。
母亲还要省些布票给雨秀结婚用。母亲已经让秋华从公社王秘书那里领取了今年新年的布票:全家六个在家的人,每人一丈四尺,共领来了八丈四布票。
如果单独做衣服是足够,但今年振林雨秀要结婚做被子扯床布,需要很多布票。
爷爷和祖父是生产队统一发的:每人也是一丈四寸。
祖父和爷爷身材高大,他们俩人布票做一:套衣服裤子的,也剩不了多少,加上冬花和云子可以剩下一些布票。母亲算了算给儿子结婚用的布票还是不够。
春子一妈是隔一年做一套,她刚好去年做了一套,今年就不准备做了,祖父知道后就说她:今年雨秀媳妇在家过年,每人凑底都要做一套。
“我去年那套衣服还是新的,就是走亲戚穿一二回的。”春子妈说。
“票不够可以找人买嘛。什么'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人能活几辈啊?”祖父嘟嚷着。
祖父还是让春子妈告诉谢裁缝做老式长袍。爷爷则和父亲一样做中山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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