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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游村批斗
入冬第一场雪落了下来。小雪在早晨后下下停停,到了晌午还在霏霏地下着。
“雪花飞六出,先兆丰年;日上已三竿,乃云时晏。”
就雪景来说,后山坡道上的雪景比林中的雪景更好看一些:也许是积雪厚,没有经过树林的过滤,直接落到地面上来,地面上原先的薄冰,现在有积雪覆盖上面,显得更加白净晶莹。
由梁家冲大队妇联主任黄菊英领着,公社基干民兵小梁押着一个偷笋游村的女人进了村。
女人短发,三十几岁,没有五花大绑,只是胸前挂着两个竹笋,竹笋后面的罪状牌子写是:偷生产队的竹笋,破坏革命生产。张桂花
女人并不感到难以为情,也看不出有任何羞耻神情。任人摆布,叫敲锣就敲锣,叫喊就喊,而且声音宏亮。象喊语录口号。
她一副毫无在乎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事都已死了心,不抱任何希望。
她在下塆村敲锣高喊游斗的时候,春子他们站在禾坪上已经看到了。母亲叫孩子们进了屋,也不让雨秀雪秀她们看。
但听到进塆村的锣声后,春子和雪秀冬花和云子他们还是走了出来。
春子常去民兵营看打靶,只要是基干民兵营的民兵他都认识。
被游斗的女人站在禾坪上,对着公社书记家的宅院大门。
她低着脑袋,装出一副认罪的样子。
持枪押着基干民兵小梁悄悄地在妇人背后提醒她说:“这是公社周书记的家,你态度老实一点嘛。多喊几句,大声一点。咱们乡里乡亲的,你一个女人家,我再怎样也不会一脚踢你跪下。”
女人听后这才卟通一声双膝跪地,高声喊道:“我是长坳大队张桂花,大家别象我一样,破坏革命生产,偷生产队山上的竹笋,罪该万死呀,罪该万死……”
这样连续喊了几声,倒把祖父喊了出来。
老人今天穿着长到脚跟厚厚的蓝布棉袍,戴的是一种叫做“瓜皮绒毛风帽”的暖帽。
“这是什么世道?不就是两条笋吗?”祖父用拐杖锤砸地面咚咚当当响,“这样对待一个妇道人家!”
这样被批斗游村串户的事情通常每隔一些日子就会有。
有时成群结队,有时一二个人。地富反坏右胸前挂着写有罪状的牌子。偷盗者往往是偷盗什么胸前就挂什么。
曾经有人偷盗生产队的一个大南瓜,因南瓜太重,就在胸前挂个未成熟尚是青色的小南瓜。但是小一点没成熟的南瓜与成熟南瓜差别太大,于是在小南瓜后面又用纸板画一个很大的南瓜。
雨秀雪秀姐妹俩对这样游村批斗的场面深感畏怯和抑郁。无疑会令她们想起自己父亲的曾经有过类似的场面。
但是雪秀还是随着春子站出来看。
“春子,你问问她要喝水吗?去给她一碗水喝吧?”雪秀悄声对春子说,象是在央求他。
春子走向前,先是朝小梁问,“你有多的子弹吧?给我二发好吧?上次你答应我的。”
他对很多持枪的民兵说过同样的话,有些民兵还真的给他一二颗子弹。
“没有多的。都有数哩。下次打靶给你留着。你记得去民兵营找我。”
“你喝水吧?”春子这才朝跪在地上的女人问。
“讨碗水喝吧。书记家里的水,喝了会有力气再走几个村。”妇人看着春子回答。
冷风嗖嗖,跪在雪地里的妇人全身战慄。
她不是胆怯懦弱,而是天气实在太冷。
“家里有吃的吧?她今天就吃了二个红薯出门,走了老半天了,我们也走不动了。”小梁说。
“让她起来吃碗饭吧。春子把留给我的饭端出来,让爷爷积点德,见阎王少遭一份罪。”
祖父听到后,用杖指了指小梁,再对春子说。
春子妈也没出来,她不让自己在这种场合去见这些人,她知道以周瑞年在冬塘公社书记的身份,她去看了,万一以后在什么地方遇见这些人时,会让他们对自己有所顾忌。
听到游斗的妇女喊自己是长坳大队的。长坳大队盛产楠竹,也成就了好多篾匠,冬塘家家户户家里都有长坳大队篾匠的织物,说不定还是认识的人。在这种场合下遇见熟人该是让人很难堪的事情。
女人站了起来,小梁和长坳大队妇联主任黄菊英走到院宅门屋檐下。
也没有人招呼他们进屋坐。他们就在屋檐下站着。
雪秀听祖父开口,立马进了屋。盛饭时,春子妈对雨秀说,长坳那里的笋多,说不定是不小心挖到队里的了,添多一点饭,晚上我们少吃一口就是了。
雪秀把盛得满满的一碗饭端岀来,让春子送过去。
女人一副饿极的样子。接过春子的饭,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为什么要偷集体的笋呢?”春子朝女人问。
女人仰起头,伸直脖子,用力地把口里的饭咽下去,才说:
“土里没菜了,刚好二个笋长到土边,就顺便挖了当菜吃。孩子他爹是个瘸子,生产队给他工分低干不了什么活,又不会作菜,孩子也嘴馋,天天红薯粥,孩子吃腻了。”
“怎么会这样?”春子想如果是生产队山上的笋长到自家土边上,挖二三个,顶多也只是在生产队上批斗,怎么会在全公社游村批斗?
是不是有人故意借此找这年轻女人的茬整她。
“我就想来周书记家,让周书记知道我就是这么偷的笋的。”
“噢?”春子很是诧异。偷笋游村批斗来到自己家门口跪着让父亲知道,这难道其中有什么蹊跷的事情?
“这算不算是反革命?”春子问小梁和押送的张桂花同样年轻的妇联主任黄菊英。
小梁不作声。黄菊英一副理直气壮地告诉春子说:“偷集体的财产,当然算反革命。回去生产大队还要批斗。”
游斗的女人走后,祖父又岀来张望一会,再回自己屋里,喃喃自语道:
“这样的新时代时期,象我这样年岁高迈的人老朽得会更快。土里头种什么都得统一安排,南瓜玉米高粱红薯芋头什么的,只有合适的土才能种出合适的庄稼。家里饿得慌,大人就去偷……“老人看到刚才一幕,心情不好,独自哀伤。坐下后又说:
“如此轻薄一个妇道人家,成何体统?
“天变得这个样子,就是让我返老还童再拼命替你们挣从前那份家业,也不能够了。”
已经习惯于自言自语的祖父,一脸沮丧无奈。
52 土地革命
土改之初,祖父作为地主差点被枪毙了。十八岁的父亲跟着祖父大爷爷爷爷大叔瑞佑被批斗。周氏族人不服,四处寻人求情,说袓父田地多是事实,那是烈祖中举后在外面放任巡抚太守退休后回乡通过买下来置的,是祖宗积下来的田地。但并不是恶霸。
牛家冲上塆村春子与振实两户是天祖后面才修建的房宅。周氏人丁太旺,下塆两个村落已无地再修建新的房宅。高祖就开拓牛家冲这山坳修建房宅,自己和祖父带着俩个孙子搬到了上塆村住。
高祖到春子祖父,田产也就一直累积下来。
春子家到爷爷这一辈尚有二百多亩田地,振实家本来也有二百多亩,他爷爷卖了一些田供二儿子周瑞恩去京都大学上学,到新时代土改时只有一百多亩。
那个去京都大学读书振实叔父瑞恩土改后一直沓无音讯。
祖父向春子讲述大爷一家子的人来:
“是京都和平解放后,瑞恩就再没往家里写信。算起来离开家二十八年了,今年过完年四十二岁了。他是你父辈这一代老幺,比你父亲小一岁。瑞兴是老大,过完年四十五岁了。后面是你的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三姑奶奶,瑞恩出去念书时也就是你现在这么大,刚刚满十六岁。比你伯父瑞孝小五岁,瑞安小三岁。”
祖父告诉春子说。
“元昌六十四了,这么大岁数了,不知在外面怎么熬的。”
祖父耽心上了年纪的大儿子。老人在灾荒时期常常在冬塘圩上施粥给饥民。
周氏族人和五个姑奶奶家人四处托人求情时,意外得知大伯瑞孝二伯瑞安在解放军部队。大伯瑞孝二伯瑞安也知道家乡在进行土改划成分,俩兄弟快马扬鞭也日夜兼程往家赶。
在县城遇上周氏族人,告诉他们工作组和农会正在批斗爷爷和父亲大伯父和堂哥瑞佑弟弟瑞年,家庭成份已划为“地主”。
农会里有周氏族人不同意把祖父定为“恶霸地主”,所以祖父和爷爷没有马上枪毙。
但土改工作组到处派人调查祖父和大爷二爷在过去有没有什么恶行,和农会还在商榷是否枪毙祖父和大爷二爷。
瑞孝瑞安俩兄弟把自己的马托给族亲,立马从人家里租两匹快马,扬鞭奋蹄,星夜赶回冬塘。兄弟二人提着驳壳枪把关在牢里的爷爷父亲大伯父堂兄瑞佑弟弟瑞年救了岀来。
堂兄瑞佑和刚满十八岁弟弟瑞年俩个年轻人,被打得后背皮开肉绽,瘦得不成人样。
屋里所有的家什被分个精光。 瑞孝瑞安救下了祖父这一家人,
但没能救下几个姑奶奶家,三个姑爷土改时被枪毙,后面姑奶奶和姑姑家全都划为地主富农商户成份。
振实奶奶在元昌与瑞佑被抓时,上前与人拉扯,被人用脚踢了胸口,五天后过世。
本来这场劫难被瑞孝瑞安化解后,也就过去了,家里有俩个革命军官,家庭成份由地主改划为富裕中农。
可那天晩上半夜里,身体恢复的元昌带着儿子瑞佑摸着踢振实奶奶那个人家里,把那人狠打了一顿,折了条腿断了一只胳膊。父子俩复仇之后连夜就逃亡了。
“人有旦夕祸福。我对你爸说,保护好我们这一家子平安就好了。当年我跟瑞孝瑞安也是这么说。让他们不要去插手你姑奶奶姑姑那边的事了。免得祸害全家,也让他们受牵连。现在你爸总算是熬出头了,至少冬塘那几户姑奶奶家平安无事了。
“麻塘公社王副书记是五姑父的外甥,龙岭公社赵部长是二姑爷舅子堂弟,林场梁徳才是大姑爷的堂侄的姑爷,三姑爷儿媳弟邓家仁在当煤矿长,锅厂是你大姑父姨父的侄子李贵生。
“城里头的人,应该比乡下多一些。当年你那些姑奶奶都是和你父亲一样,上过五年私熟堂去县城中学堂读过书的人,选女婿时也都是些门当户对的文化人。这些你以后再大一点,会知道的。
“小罗是你二姑奶奶甥女婿。”
“哪个小罗呀?”春子问祖父。
“就是乡里罗心明。”
“他是公社武装部长。”春子告诉爷爷。
“我也搞不清楚他是什么长。”
春子从祖父漫不经心的话语中,知晓家族之庞大。这些都是祖父从未提及过的事情。
现在二堂哥振实也岀去,春子眼看年后就十六岁了。祖父把春子当作家中成年的男子汉了。
“都是姑奶奶姑姑扯得上亲的家里人。但是他们比你父亲小很多,都是三十岁上出头的年轻人,不敢保证会意气用事,象你大爷大伯一样。
“我让你父亲给他们都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明里护着那些姑奶奶姑爷,暗里关照就好。该批就批该斗就斗,只要不打不伤人就是了。现在就差你四姑奶奶龙口那里没人护着了,估计委屈得很。”
祖父一一道来,告诉春子家族中在恶劣困窘环境下的内情。
“有了这些人,管管这个管管那个,给那些掌权人一点好处,递递好话,你的那些姑爷姑奶奶最起码批斗会上就不会让人拳打脚踢了。就是挨几下打,老老实实低头认罪做做样子,少受罪也就让人放心了。只要把命保下来,比什么都好。不要什么事情都要让你爸爸去周全。
“这些人你放在心里,不要对外人讲,遇见他们装作不人认识,更不能喊亲戚。他们心里也知道,都是有仁有义的人。你老爷爷的钱、我给你的钱,都是他们从喉咙里抠出来让人偷偷送来给我的。
“你长大了,也不要恨他们不来看我。是我不让他们来。他们来了,对你爸爸不好。
“当年我坐牢时,你那些姑奶奶姑父们受过很多委屈,花钱买岗哨,都是三十几四十岁数的女人,拖家带口的,到处求人,还这个那个。唉,你以后出息,能照顾得尽量照顾她们的家人,象你爸一样。
“论户头,我们周家在冬塘是大户头,下塆村三十几户,嫁出去姑娘也当奶奶了,现在也有二十几三十户了。可与朝庭比就是一只蚂蚱。”
说到伤心处,祖父让春子诵出一首诗给他听:“背首诗给我听听。”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老人听后欣慰朝孙子“嗯,”的一声点下头,很难得露出一笑。
“你过完年就十六岁,得开始用脑子了,你爷爷十六岁上就结婚了。”
老人说完,久久看着春子,谆谆告诫孙子道:
“父子和而家不退,兄弟和而家不分”。
53 雪秀教弟弟妹妹骑单车
雪秀和春子骑着单车,上午公社王秘书带着二个干部骑车来到春子家。
他对雪秀说,我是答应了你让你骑,今天特意叫多二个人骑车过来,刚好每人一辆。他唬着雪秀:
“不能让云子骑,云子太小。冬花也要人扶着。不然的话,摔倒了跛了脚,过年单车和人就成了个瘸子了,没单车骑我给军烈属拜年得走很多的路。今年过年走很多路,那我今年一年就得走很多路。你们今年过年跛了脚,今年一年就会老跛脚呀。”
“你净说唬人的话。我五岁就会踩了。一只脚从一边伸到另一边上去,屁股不坐上面跨着骑,拐弯抹角儿就像走路。我可以和你比比呀。”雪秀不服气朝王秘书说。
王秘书知道这雪秀口齿伶俐,他笑了笑就进屋了。他自己和云子一样大的女儿,也是象雪秀说得这样跨在单车上面用脚踩着骑的。
这次冬花云子很仔细把单车轮轴芯那个套着绒毛的小彩环看了,大家猜测那是刷子上的毛剪短之后,染成红蓝绿黄的颜色。然后再用细铁丝套在上面。至于是怎么套的,孩子们就不知道了。
他们看够了,冬花和云子开始跟着雪秀学骑单车了。
春子骑着王秘书他们的单车在禾坪上兜圈。
如果来人陌生的话,春子他们就不会骑他们的车。
春子以前在公社大院骑过单车,但没有雪秀那么熟练。
雪秀把单车骑得轻松自如。冬花和云子跟在她后面,冬花要雪秀教她学骑车。
54 家法鞭笞
天黑的时候,振实低着脑袋一脸苦逼相,跟在周瑞年走在后面。
他看着春子做了一下缩脖子颤抖的动作。春子知道,振实堂哥惹事了。让父亲叫回来不是教训就是惩罚。
半个月前,一个民兵训练时拿枪瞄准邻家一只鸡,勾动板机,果真呯的一声枪响,鸡没打着,吓得扑腾扑腾掉下两根羽毛飞走了。
开枪走火的民兵关了起来。
被伤的鸡主人正好是忆苦思甜大会上苦大仇深的报告人吴五尺。
吴五尺平日子对一百几十个年富力强的基干民兵,在自家门前屋后扛着枪耀武扬威就十分反感,早起和晚就寝的军号声,也吵得让他心烦。
民兵营是集中住在马阳明的大宅院里。马阳明土改时全家跑去了台湾。
他家的房子一半分给二十几户的雇农贫农,一半作为忆苦思甜和阶级斗争一个教育据点,也是公社民兵大队训练基地。
吴五尺作为当年马阳明当年的佃户,分到了马阳明两间屋子。
如果不是吴无尺在大队公社忆苦思甜上作报告,春子根本想像不出他过去的苦难。
吴无尺的房子是青砖黛瓦,一侧屋后还有间也是青砖黛瓦的小灶房。相较冬塘大多数普通农家的土屋茅房好很多。
有人说他会哭,也哭得很好。
哭起来既不像女人,也不似男人,而是像绵羊的咩叫声,很让人同情。忆苦思甜台上,有流不完的眼泪。
这一下逮到把炳到处逢人便说,民兵要用枪打他家的鸡吃。他列举这些年轻民兵,扛着枪象过去的土匪一样去他菜园里扯菜,趁他们家没人时到鸡笼里掏鸡蛋生吃,他土中间满树的梨子刚开始熟,就被偷个精光。
擦身而过时,个个端着枪口指着他,对他这么苦大仇深贫下中农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他拿着二根鸡毛先到大队告,大队干部没当作回事,又去公社告,新来的江书记交给罗部长处理,罗部长给了他三毛钱,说是赔他二根鸡毛钱。想把事情瞒着不要扩散。
吴无尺仗着自己是忆苦思甜苦大仇深报告人的身份,又去区委告。
在冬塘镇圩上吴五尺把枪走火事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他在区大门口冒着风雪等了四天,才等到周瑞年从乡下回来。
这时,离枪走火事件已经过去有十几天了。振实已经去了麻岭公社工作。
基干民兵训练大队、冬塘公社还在隐瞒不报,这让一向处理问题从容自如的周瑞年感到恼火。
“周书记……姑叔……”在区委周瑞年的办公室,罗部长脸色苍白。
他以亲歲关系称周瑞年。罗部长虽然跟周瑞年手下工作才二年,但是他知道自己是眼前这个远房姑叔安排岀来工作的。
平日里为了避嫌,从不与亲歲相称。和普通工作人员一样,只是上下级关系。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周瑞年是他自己唯一能救的人。
他极不情愿因此遭受处分。
“当初你发子弹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就担心擦枪走火。枪膛里有子弹,一日二日没事,一个月二个月没事,一年二年你敢保证不出事?
“现在你记住我的话。”
罗部长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来,打开在桌面上,从挂在胸前口袋取下钢笔,拧开笔筒。
听周瑞年一字一句地说:“一,冬塘公社民兵训练大队所有民兵枪支弹药和其他武器装备一律上缴公社军械库集中保管。以后确是因训练需要用发枪支,就不要发子弹,一定要做到枪弹分离。严禁枪口对人。包括去瞄人民群众的鸡鸭牛等牲畜、村里的狗也不行。二,民兵训练大队全体民兵到公社林场协助林场生产,女民兵回到各个工作岗位上去。文艺宣传队让老蒋去安排可以留下专门排练节目。三,在林场生产之余,进行检讨学习整顿写检查书。对民兵大队班长排长组织公社干部进行个别谈心教育。先就这些,具体怎么处理,还要拿到你们公社党委会上讨论研究。”
罗部长把周瑞年每句话记在本子上后。他端端正正坐在周瑞年面前。
“现在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古代有'第一扎营不要懒,莫走人家取门板;莫拆民房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待人要宽,律己要严'。你两毛钱就想封住吴五尺的嘴,公社干部当了六七年了,三十几岁的人,子女都三个了,办事还这么愚蠢。往后有机会的话,怎么能主政一方?”
周瑞年训斥完罗部长后,让他拿起自己办公室的电话,打电话让振实回来,接受家法惩罚。
“叔,振实走了,刚刚上任,就算了吧?”
“正好借这个事件,惩惩他的傲气。你晚上跟振实一起受罚,愿意吗?”
“我愿意。只要不处分。”
“噢?你还在提条件啦。没出息的东西。”
“我愿意。”
“算了吧。”周瑞年长吁一口气,说,“还是避避嫌好,免得让人抓把柄。现在形势复杂,我今天是你们的书记,明天还不知道是不是。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你们几个要是时时处处有这种谨慎就好了。”
罚跪十柱香,振实今晚要跪半个通宵。家里成年同辈份的男丁陪罚一柱香。
春子虽然要陪堂哥罚跪,但还是和雨秀秋华冬花忍不住窃笑。
春子的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了。
“好了好了。幸好我还小。”云子很庆幸自己还未成年,不用陪着受罚。他拍着手高兴地叫,完全不体谅振实一脸苦相。
从八点罚跪,十柱香要跪到夜深。振实妈早早让振实吃完晚饭,又煎二个荷包蛋,煮二块春子妈送给的二块肉,让振实饱吃一顿。
“春子,往后家里全指望你了,为了解放全人类,哥先跪去了。”振实看父亲从祖父屋里请出祖先牌位后,用电影上英雄就义前视死如归的台词,对春子说。
不过,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脸上无奈地笑着。
“列祖列宗在上,犬子振实犯戒,今受家训惩罚,向列祖列宗忏悔,愧疚祖宗大徳恩泽!若有再犯,当即重罚,以正我周氏家风,子孙教以义方,立品徳荣其身,绵亘我列祖列宗千年福缘……”
父亲口里念诵有词完毕,向牌位前龛坛里插上点燃的第一柱焚香。
“你跟他背上裹床被子。”周瑞年说完就走开了。
不懂事的云子告诉了祖父,祖父让周瑞年扶着,就走过来了。春子妈也在旁边扶着老人,雨秀秋华在前面打电筒。
祖父让周莲英从春子家拿来竹楩,对周瑞年说:“要让他痛一下,痛才懂,懂才通,通才明事理。你抽他五下。减两柱香算了。这天寒地冻的。”
周瑞年举着竹楩,掀开他的衣服,朝振实后背狠狠地抽了五下。
“'戒疏于虑,警伤于察'。我们周家的人,不允许外面有什么流言蜚语。除非人家强加于人。我们首先做好。他们再说,没有事实,时间长了,人们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周家虽说不如从前,但现在瑞年撑着冬塘一片天,也是我们周家在冬塘脚跟稳,靠的就是我们祖先积下来的德行。
“尔等犯戒,必遭严惩。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祖父说一顿后,让周瑞年扶着回去了。
事后,周瑞年把振实春子叫进屋告诉他们为什么不能隐瞒:“象吴五尺这样的人,是不能随便了事的。他从土改合作社起,到人民公社,一直是冬塘贫下中农的代表,不光在公社作报告,还上县里作报告,十几二十年下来,练就了能说会道的嘴。你不满足他的要求,他一到县上就会颠倒黑白乱说。
“这个人,过去给我们家当过佃户,除了按四六分成外,我们都会给他三五斗。要不他会到处说我们的不是。
“枪走火,没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是他到处散布基干民兵个别同志的不捡点的行为,让人以为是整个基干民兵大队种种的恶行,会在群众里面影响很大。
“我们不主动报告给县里领导,相信县里领导迟早会知道。
“小罗以为两根鸡毛二角钱,就封住了吴五尺的嘴。应该给他一只鸡的钱,办事不老道。
“不能以两根鸡毛就赔两根鸡毛钱的价来算。鸡活得好好的至少也得赔半只鸡的钱。要是下蛋的鸡受伤可能危及生命,也不能单赔一只鸡的钱,至少要把半年的鸡蛋钱一并算进去。
“伤一只鸡是小事,但是枪走火本身就是一件大事。那怕是打在一块石头上或对在空中,因为一旦误伤人,非死即伤,后果将不堪设想。吴五尺想到了,你们没想到。
“这就是为什么上面纪律一再强调凡是枪走火一定要上报,肇事者和主管领导一律受处分的原因。伤到人还要负刑事责任。”
……
周瑞年带着罗部长把这件事汇报给县武装部。
县武装部部长老孙听完他们的汇报后,对周瑞年和罗部长说:
“你们冬塘还算好的。你们也知道,上个月野鹅塘公社一个民兵与后妈赌气,用枪管顶着下巴,脚趾头踩着板机自杀。
“幸好不是枪走火他杀,要不我又要写检查。有些民兵训练大队,一年几次枪走火,打死鸡打死狗还打死人,老百姓到处告状。我检讨写断了十几支笔,都是气得摔断的。关到五七干校垦荒半年又放回来,为什么?接下来还是隔三五四的日子里枪走火。后任的武装部长人家干脆不当了,去草㡌厂扎草帽去了。
“一万多条枪,散落在各个乡野村民手中,这里面有多大风险?没有部队严格的要求,有统一严明的军纪,怎么组织管理这些血气方刚的像虎狼一样乱蹦乱跳的乡间野人?
“我是从抗美援朝战争下来的,按理说,应该天不怕地不怕。可五六年长期这么折腾人,也受不了。现在胆子练大了,以前一听说枪走火就冒冷汗。一年下来,没睡过几回安稳觉。这一万条枪在土八路手上忽悠着,去哪里打鬼子?都是老百姓呀。
“现在上面理解了,只要不打死人,我就不用写检查。
“但是我不写,你们得写,虽然他是打掉两根鸡毛,但枪走火不能马虎了事。这一次是两根鸡毛,下次说不定就是二条腿,再下次就是一条人命。十八九岁二十出头小伙子姑娘一枪没了。我部长当不当无所谓,但是这么年轻轻就是这么平白无辜没了,让人心疼。 “ 我正在给上面打报告,只发枪不发子弹。枪弹分离,打靶时,组织人员记数,保证每个打靶的人枪膛里子弹打光。私藏子弹者一定要严格惩处。”
冬塘党委会上,还是由周瑞年主持会议。 会议在冬塘区委会议室进行。区委所有的干部都列席会议。
他先把冬塘公社民兵训练大队呈报上来的报告用几句话总结了一遍,然后由罗部长在会议上向大家作出深刻的检讨。
之后,他才发言表述自己的意见:
“……今年春耕生产,除了公社书记、主任、武装部长也要参加。以后在挑选基干民兵时,性子烈脾气躁,有过斗欧打架的人不能被挑选。
“枪杆子必须掌握在我们可以信赖的同志手中,它不是烧火棍。现在是和平年代,周围都是老百姓,不需要那些气急败坏的冒失鬼。
“冬塘公社革委会对肇事者各级领导报上处理意见上来。我看由主管民兵训练大队罗部长带肇事者班排长到吴五尺同志家里登门道歉,并赔偿经济损失。”
周瑞年讲完后,朝王秘书问,“肇事者是知识青年还是生产队的社员?”
“是知识青年。”
“他在哪个单位的?”
“是锅厂的。”
“我们把他关了五天禁闭,放岀来让他下放去茅家冲大队和贫下中农一起劳动。”周瑞年与王秘书一问一答后,江书记接上话告诉周瑞年道。
周瑞年没作表态。他抽了口烟后,继续听江书记说:
“他爸妈听说后,从城里来了,也住在民兵营。他们是城里的环卫工人,请求我们不要把他们家定为反革命家庭。”江书记告诉周瑞年,见周瑞年没作声又说,
“他们说,他们愿意赔偿吴五尺一只鸡的价钱。”王秘书插上一句话,告诉周瑞年说。
“告诉他们赔偿不用他们操心。由你们冬塘公社负责。”
周瑞年朝王秘书说完,把头转向新来的江书记,看着他。
“我请求区委对我处理。”江书记对周瑞年说,他继续道,
“我这些日子住到民兵训练大队去。处理好这个事后,春耕生产开始了,民兵就地解散吧?”新来的江书记对周瑞年说。
但周瑞年对他说:
“让罗部长随民兵训练大队去林场。过完年后,所有的民兵回来到各个生产队和单位工作岗位参加生产上班,不要说解散。等年底农闲时节,还要不要组织民兵训练,到时候上面会有通知。
“你先去茅家冲吧,也得做做肇事者的工作,让他知错就改,改了还是我们的好同志嘛。你得亲自去做他的工作,不要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这些日子可能会辛苦一些。你带多几个表现好的同志去帮帮这位年轻人,陪他一起住几天,等他放下思想包袱后,再返回公社。”
……
对枪走火伤到吴五尺鸡的处理结果,冬塘公社呈报给区委报告:责令负主要领导责任的罗部长在公社党委会上作出深刻检查,并扣二元二毛钱作为赔偿,负有直接领导责任的副大队长、肇事者所在的排长、班长扣除二天工分。
对枪走火误伤吴五尺的鸡的肇事者调离原工作岗位,到茅家冲大队参加生产劳动。
55 雪秀找小文
小文借着腰力的力量,将沉甸甸的一摞碗端起来,送到饮食店的洗碗间。
“刚才什么人,吃这么多碗呀?”小文端着装有蒜苗的箕,折回来时,雪秀这么问。
她吃完早粥就来到饮食店,姐姐让她看看小文。振实挨罚后小文是什么反应。
小文把装有蒜苗的箕放在桌面上,剥去外层的烂叶子。
她笑着告诉雪秀说:
“一户农家卖了一头大肥猪,就带着全家人一起来吃面,八个人,每人两碗,有二个十几岁的小孩吃了三碗。他们妈妈说,都是俩小孩平时上山采摘猪草,让他们吃多一碗。”
“真舍得吃呀!要五六块钱吧?”雪秀也从箕里拿根蒜苗剥。
“嗯。这些老乡把猪养了一年,一百七八十来斤,抬着来食品站去卖了,拿着六七十几元钱,领着全家大小来饮食店吃碗面。我请你吃一碗,加一个鸡蛋?”
“你请我吃?”雪秀想起姐姐冬花让小文难堪的话来,她照直对小文说,“你又是找人借粮票吧。”
雪秀弊着嘴忍着笑。
“有时候嘛。又不是每次都那样。也不至于每次都那样。月底手头才有点紧。我知道你不稀罕饮食店的面吃,振实也不稀罕。春子家有上好的面。看你姐身子也越来越圆了。你脸上也肥嘟嘟了。”
小文的身子一动也不动,手上和嘴上却动个不停。
雪秀让小文这么说自己,用手掌下意识地挤了下自己的脸。小文左右看看没人,又告诉雪秀道:
“昨天你二哥请我吃了一碗,还有三俩粮票。他现在自己有工资了,没让我掏钱。”
“二哥总算好了,要不你也不会答应的。”雪秀毫无掩饰地说。
“我也不知为什么总是看他可怜兮兮的。”小文把剥好的一根蒜皮放入箕里说。
振实让小文觉得可怜,但人倒很亲切。小文从未曾想过把自己嫁给他,可那一天,春子妈来说,不知道怎么竟答应了。
事后,她想,也许是自己的意志力太薄弱了,被这个憨厚衷情于自己的小伙感动了。也许是被春子妈的身份震慑住了,才那么稀里糊涂地应承下来。
当然最关键的是振实的身份得到了转变。
她说不清楚从一个农民到公社武装部长,这种身份的转变是不是自己所期待。当这种期待最终不期而至,自己也就顺理成章地应承下来。
“二哥真是可怜呀,前天晚上跪了一个晚上。就为了二根鸡毛,遭了打,还罚跪。我和我姐都哭了。我认为好冤哦。”
雪秀把剥好的一根蒜放入箕里告诉小文说。
“啊?”小文愣了一会,盯着雪秀问,“遭了打?还罚跪? 你是开玩笑吧?发生了什么事?我没见他不高兴的样子。”
“我以为二哥告诉了你。你还不知道呀?”雪秀也愣了一下,注视着小文问。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不喜欢二哥嘛。问他干嘛。”雪秀看着有点着急的小文,故意卖起关子。
刚刚她说自己“肥嘟嘟的脸”还没来得及回敬她。
她故意看着手里的蒜,不慌不忙的剥起来。
“你比你姐还饶舌。简直拿你没办法。你告诉我振实到底怎么啦?”
小文拿根蒜苗,横在手里头,显得有点着急,朝雪秀问。
没待雪秀开囗,她又连续追问:
“谁怎么逞能?敢打他?”
“你说除老爷爷、春子爸,谁敢打他。”雪秀回答完又补了一句,“为枪走火这事,还扣了二天工分呢。”
她还把前天晚上惩罚振实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文。
“有这么严重吗?又不关他的事,再说鸡也没事。就单单为二根鸡毛?”小文突然变了脸色,阴沉起来。
“这吴五尺太可恶了!”雪秀也忿然起来。
“不过,这样也倒让人很放心的!怪不得云子看上去很调皮,却从不惹事,一遇到什么是非立马就会缩手。现在我明白人,原来是这样的。”
小文神情松驰下来,继续剥手里的蒜。
“我也是第一次看春子爸生气,用竹枝使劲抽二哥的背,抽得皮开肉绽,一背都是血。”雪秀见小文情绪缓和了,把当时抽打振实的情景故意说得很严重。
“啊!打得这么苦?……”
“春子妈和大婶都不敢看。周书记说,宽人律己,杖打于私房,以免日后让他人杖杀公堂。这也叫做'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春子说也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这个蠢人,也不跟我说一声。”
小文双眉颦蹙,嘟起嘴,对振实抱怨起来,脸又开始阴了。
“怕你不高兴哩。”
“怎么不高兴呢?这样我高兴呀。”小文撅着嘴巴好强地说,脸则完全阴沉下来了。
“小时候,姐夫调皮,和几个小孩子偷了人家地里的瓜吃,让周书记脱光衣服趴在板凳上打得皮开肉绽。春子妈说,天天上药,十几天才好。”
“我不相信周书记这么狠心打人啊?他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人。”
“打自己小孩嘛。'律己严,待人宽'。我就站在旁边,听周书记亲口说的。”雪秀把蒜苗当作棍棒敲了两下箕边笑着说。
“嗯,我想起来了。他昨天坐着,一直没后仰着,不让背靠着椅子。难怪是背上有伤嘛。可是他什么也不说,一点儿事都没有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儿可怜。”
小文像是一下明白了,说到这里心疼起振实来,眼睛立马就泛红了。剥蒜苗的小指越来越快了。
一会儿她到底坐不住了:
“雪妹子,你先回去吧。我没心情和你坐了。”小文葛地直起腰身, 低低地说了一声,端着箕朝饮食店里间屋子里走去。
也不提买柿子吃的事了。
“啊?我真不该告诉你。我后悔死了。我以为你知道了啊。”雪秀一下收敛了笑容,朝不顾自己走进屋里,独自去伤心的小文的背影嘀咕道。
雪秀从饮食店里回来,一路上懊悔不已,她使劲儿用脚踢着路面上的积雪和石子。
小文坐在屋角面对墙,独自伤心起来,想起振实坐在自己面前不让后背挨到椅子的样子,觉得这个看上去壮实的小伙太让人可怜,差一点掉出眼泪来。这时,她对振实遭打罚跪的事细细的思量起来。
周家依然保留家法惩罚自己家族犯戒的子弟,它秉承着沉静的血脉里蕴藏着巨大积极向上的精神,这种家境生命力的旺盛和不屈不挠的意志力非寻常人家所具有。
即使在遭受一场劫难之后,依然顽强地生存并洐出让人敬仰的力量。
以前小文本未仔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的生活一帆风顺,纯粹而简单。
她高中毕业后父母就把她安排下放到冬塘。这里距离县城二十几公里。
虽然地处深山老林地带,但物产丰富民风淳朴。
冬塘镇也是古代贩夫走卒车马船舶集散停歇的小商埠。
“姐姐,我们真蠢。小文根本不知道,二堂哥什么没告诉她。”雪秀一进屋,见雨秀一个人在厅堂忙着揩擦桌椅,一开口就埋怨起姐姐说。
“你走到半路,我去看你,想把你叫回来。”
“你就这样作姐姐的吗?尽让妹妹干这些蠢事。”
“你走后我才想起来的嘛。”
“干嘛不在我走前想起来呢?”
“那不是姐姐蠢嘛。”
“上面有个蠢姐姐,下面就会有个蠢妺妹。你不该叫我去,我去了不该说出来。谁让咱们姐妹都这么蠢呢?要是春子去了,保管什么事都没有。以后这样的坏事情,你让春子去。别叫我去了。”雪秀嚷嚷叫着说完,生起气来独自朝绣楼走去。
她为自己让小文难过而难过,独自去绣房哭了起来。
春子在自己屋里听到俩姐妹在吵什么,他侧耳倾听。只听得模模糊糊什么“以后这样的坏事情,你让春子去”,便开门走过来看。
看到雨秀在厅堂椅上呆坐着,一动也不动的,桌面上摊着一块抹布。
“姐,雪秀在吵什么?”他朝雨秀问。
“我让她去看小文,她把惩罚打二堂哥的事,告诉了小文,小文难过地哭了起来。她回来怪我不该叫她去。我叫她去,又没让她去告诉小文惩罚二堂哥的事。要是你去了,就不会说了。”雨秀见春子过来,告诉他道。
春子思忖着一会儿,对雨秀姐说:
“二哥当然不会告诉小文姐。告诉有什么用呢?都已经打了跪了。我哥小时候也惩罚过,就是我们自家知道。爸爸说,做男人就是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要是那天晩上妈不说,我还不知道振林小时候也惩罚过呢。可是二哥现在跟小文在相好,跟小文说出来心里没那么难受嘛。”
“难受不是过去了嘛。”
“你真是个书呆子。我是说心里面难受。”雨秀说完,拿起桌上的抹布站起身重又擦起桌子来。
“不想就不难受了。”
“男人真的和我们女人思想就是不一样。以后这样的事让你去才对。”
“以后这样的事我不会去。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这样的事最好别再有了。”
“也是。这样枪走火的事,不是一个巴掌一个拳头伤伤皮肉之苦。要是打的是一个人,又打中了……不说了,快过年了。”雨秀说到这里止住了口,桌面上揩擦干净了,开始揩擦椅子。
年节临近,天天都有三五成群的人来春子家。有时候刚刚送走一批,马上又来一批。
厅堂上的桌子椅子凳子一天得揩擦好几次。
“你去看看雪秀吧。”春子转身要离去时,雨秀朝春子的背影叫道。
“不去。你让雪秀刚刚看难受的小文姐,现在又叫我去看难受的雪秀。”
“你是说姐姐净让你和雪秀做令人难堪的事情?”
“她哭够了就好了。”
“她生姐的气哩。”
“'机不密,祸先行',谁让她多嘴?冬花不是天天生我的气嘛。她气够了,也就气散了。”春子说完这话,朝自己屋里走去。
“春子大了,姐叫不动了。”
雨秀望着小叔子的身影,有些失望地说。
姐姐后悔叫妹妹去,妹妹后悔把事情说出来。俩姐妹斗完嘴,各自在心里后悔。
56 小文的父母
小文周末回家把振实被家法惩罚的事告诉父母。
父亲听后很高兴地对女儿说:
“家教这么严厉,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不敢说以后有多大的出息,但至少想要做什么背德的坏事都很难。” 文言凯笑着望着妻子简约芳说。
“我也是这么想。”简约芳也笑着看着女儿小文说。
振实让小文带回家见过二次面。振实彬彬有礼,谈吐举止大方得体。让他们夫妻感觉出自周家的小伙子,知书达理朴实有教养。
文言凯以前在一所文物保护单位工作过多年,后调到乌浟县政府供销合作社工作,三年前担任供销总社主任。
在乌浟县,周家他早有耳闻。女儿与振实相处之后,他四处打听,周家赫赫世勋。
女儿能把小伙子带回家见父母,至少说明是女儿放心的人,也许不是喜欢的人,但肯定不会是讨厌的人。
“振实虽说很朴实,但人在小伙子当中还算比较聪明。要不然管民兵训练大队三四年,没出过什么大事。
“这次出了枪走火事后,是小罗欠经验,也缺脑子。”文言凯用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对女儿说。
“但遇到周瑞年手上,肯定会化解。枪走火,肇事者和责任人都得受处分的。这是上面定下来的硬纪律。如果他们还继续隐瞒下去,武装部就会派工作组下去处理了。振实工作出来就会受到阻碍。
“周瑞年是乌浟县的模范书记。为人处事自有其独特之处,是你我普通人做不到的。土改时期本来他是去银行工作的,但他没去。现在当年那一批去银行工作的人没有一个幸免全都划成右派,因为家庭出身大多是富裕中农或城市商户,都是些知识分子,上过过去的中学堂。
“现在乌浟县所有的领导干部当中,周瑞年文化水平最高的,从土改到反右,到现在的文化大革命,平平安安过来,而且稳步发展,非常人能及。
“有些人虽然对他颇有微词,但任何人不敢动他。这里除了他二位兄弟是革命烈士的身份,让人敬畏,还有最主要在乌浟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会抓生产的公社书记。在人民群众中众口皆碑,很有威望。
“听说县委办公室,老百姓请求他去自己乡里当书记的来信摞成堆。他推广的农村农业生产经验也卓有成效。
“连远地方的人都知道,乌浟县富裕,冬塘的粮食吃不完。
“振实出自于周家,自幼丧父,周瑞年视之为己出,在这个家庭背景长大的小伙子,不敢说有多出息,最起码差不到哪里去。
“你下乡三年多了,过了年就四年了。女孩子过一年一年又不一样。周瑞年前些日请我们年前去他家坐坐,把你和振实的关系订下来,我看过一二天打电话就答应他,找个日子我和你妈一起去振实家看看。
“你自己也同意与振实交往,小伙子也等你三年,你在三年也没找。现在振实出来工作了,身份地位还是很般配的。而且周瑞年的家境比我们肯定殷实。”文言凯对女儿说完转脸朝妻子问,
“老简你看怎么样?”
“我看我们年前就去了一次。小尚过完年就二十岁了。她姐姐也在催我们让我们有合适该给妹妹找婆家了。”妻子回答丈夫道。
小尚上面的的姐姐小梅已出嫁好些年,自己也有了两个小孩,大女儿四岁多了,小儿子刚满二岁。女婿成子在木材厂当工人。
“小尚,你自己的意见呢?”文言凯朝女儿问。
“唉,我真没想过要嫁给他。可是……”女儿欲言又止。
“可是你已经带振实来过我们家二次。你还可是什么呢?”简约芳注视着女儿,“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作父母的不勉强。”
“那是他自己硬跟着来的。可是我也说不清楚。”小文露出一副有点模棱两可的样子。
“哪里从乡下跟到城里的?坐车都得二个小时。”文言凯笑着对女儿说。
“你是担心以后跟着振实吃苦?还是不喜欢他的个性?或者是因为他自小没有父亲?”简约芳问女儿。
女儿看着父母揺摇头,表示都不是。
“可是刚才你告诉我们振实受罚跪挨打的时候,你也在替他难过。这又是为什么呢?”父亲注视着女儿。
“是呀。那一天我还为他差点点哭了。”女儿绯红着脸回答父母。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女儿也顾不得在父母面前的羞赧了。
文言凯和简约芳相视一笑。
“说明你对振实还是有感情的,一,你带他从乡下来城里我们家见爸爸妈妈,如果不是你喜欢的小伙子,你不会带他来家里来的。二,你听到振实受罚跪挨打替他难过哭鼻子,这可不是一般朋友之间的感情了。爸爸帮你分析对不对?”文言凯说完问女儿。
女儿朝父亲点了点头,承认下来。
“只是你们在一起时间相处太少了。”文言凯接着替女儿分析道,
“以前振实农村小伙子身份让你看不上,他自己在你面前也自卑,你们偶尔在一起坐坐,也是一种身份不对等无法沟通的傻坐。那些障碍阻在你们中间,感情上根本没有涉及到婚恋上面来。
“听说周瑞年的大儿媳妇也是下放知青,住进了周家。他们是自由恋爱,身份对等。可能男方还会高于女方。她父亲虽是右派,但仍保留党籍。我想如果是纯粹的右派,给天大的胆子,周瑞年也不会让儿子找个右派的女儿。”
“爸爸,也许你推测是错误的。”女儿终于开口对父亲说道,“周书记当时是反对儿子与大儿媳妇一起的。后来见了几次大儿媳妇的面,就同意了。您还不知道振实是怎么一下子当上了公社武装部长的吧?就是为了我才安排的。她大儿媳告诉我说,有次周书记从饮食店门口过,看到我把自己的饭给小乞丐吃,他问饮食店的工作人员,才知道我是振实追求的对象。就把振实安排出来了。他说我人好,得嫁到周家来。”
小文把振实出来工作与自己的关系详细的告诉父母说。
“这么说,周瑞年在给自己的子女选择对象时,主要还是看人品?并不在乎家庭出身?”文言凯注视着女儿问。
“也许是吧。”女儿回答父亲说。
“我看以后我们给勇子找对象也得这样。这样娶进门的与我们二老好相处,也少了许多是非。”简约芳对丈夫说。
“他大媳妇俩姐妹与我很要好。听她们说,周家很重视文化和品行。周书记的二儿子读书非常厉害。听说看了很多过去的古书。周书记的爷爷是过去的员外,在乡里办过私塾堂。” 女儿告诉父母道。
倾心于小文的振实,尚处于乡村小伙那种自卑心理的阴影之中,也还没有来得及与小文频频相会的那个时间,因此给这个单纯可爱的姑娘总是留下憨厚木讷、甚至是有些笨拙的样子。
作父母从女儿的言谈神情中,意识到女儿还是存在那份感情。只是这份自然流露出来的感情,让刚刚开始进入恋爱状态中的女儿她本身还没有意识到。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涌起感情的波澜,女儿还没准备将自己这份感情予以自己所爱的人。
人类社会当中,人与人之间的自然差异,往往会被人类社会人为所造成的差异所掩盖。
富贵贫贱阶级社会的产生,导致社会固定的阶层模式的形成。许许多多的人在自己阶层之中囿于自己,对另外一个阶层心存仰慕或鄙薄。
通常人们会用祖先、 宗教、甚至语言、生活习俗和体制来界定自己和他人的在社会上身份地位。由此认同自己和他人所处于社会阶级层面上价值。从而认定今后未来生活所获取的利益。
“我们的女儿个个都像你妈妈当初年轻的时候一样,对情感上面的事傻乎乎的。”文言凯把目光投向妻子笑着说。
“难道当初爸爸和妈妈也是这样子的?”女儿眨了眨眼睛朝自己的父母问道。她显得有点好奇。
“你姐姐不也是这样吧。”父亲回答女儿。
大女婿追求女儿时,送吃的买书请她一起看电影,女儿还蒙在鼓里。直到大女婿家上门提亲时,大女儿才反应过来。
大女婿在县城中学当老师,大女儿在新华书店上班。已经育有一子一女,俩夫妻很恩爱,家庭生活很幸福。
“姐姐直到结婚时,还在对我说,真没想到会跟姐夫结婚。”小文说完抿着嘴笑了。
“女儿呀,你得好好记住爸爸的话:嫁给一个爱你的喜欢你的,他会知道心疼你会珍惜你一辈子。好过你自己去找一个你爱他的你喜欢他的,而这个男孩对你的爱情,表现若有若无的。
“当然最好是互相相爱的。但这需要一个了解的过程。”父亲很珍重地对女儿说。
简约芳见丈夫对女儿说完,朝文言凯说:
“我看我们还是去看看吧。趁着年底工作不忙,去周家看看。女儿下乡三年多了,我们总共才去几次,也去女儿单位宿舍看看。”
“如果去了冬塘就得去周瑞年家。你同意吗?”父亲很严肃的问女儿。
女儿点了点头。
“要是我们看了没什么问题,你和振实的关系就定下来,你们以后就名正言顺一起相处,好好了解对方。就不会有那么多闲言碎语了。冬塘是乡下,对你们这个年龄段婚恋当中的男女有很多传统习俗上的约束。我和周瑞年都是干部,我会对他明说,就是定下来,也不一定就算了数,如果我女儿通过了解与振实不能一起,可以随时解除婚约。你同意么?”父亲接着追问女儿。
女儿思忖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56 冬湖林场
拖拉机突突盘旋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沿着山脚下的冬湖边沿,向郑家坳驶去。因为不是去林场木材厂,少了好些陡峭悬崖的坡道。
越来越多抱粗的树在路边显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树木,遮天蔽日,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
雪秀和春子这一天早上,搭乘去林场拉木材的拖拉机去郑家坳。
人民公社化后,农村农民所有的山和田都归生产队集体所有。每家只能留给祖上的仅能糊口的一些地用来种菜的土。
不过春子还是嘴馋那长在黑土地突兀耸立的笋。
经过一冬寒风雪冻的竹笋现在挖出来,炒菜吃,正是最美味的时候。
林场的冬湖岸边的郑家塆里,也算是春子在远山里的一个落脚点。
每次去,郑渔夫总会给他一些好吃的东西带出来:熏干的鱼片、秋季风干的土豆皮茄子瓜、花生瓜子薯片,一些只有山里人家特有的吃货。
郑渔夫一家这么热情款待, 既是郑渔夫一家相邀,平日里母亲也是不许他去的。
“这缺吃少穿的年月,你总吃要人家的,那行?你爸知道了说我没说教,我说了你你又不听。你腿乱跑,去捞吃,最好让你爸结结实实地打一顿。”
母亲这么告诫他。
拖拉机把春子和雪秀送到林场木材厂与郑家坳叉路,拖拉机手老王叔对春子与雪秀说,约摸二小时后他拉木材回来去郑渔夫家里叫他们。
春子和雪秀各挎着一个书包。书包装着不是书,是鼓鼓囊囊的年货:糖果饼干花生年糕、那些城里人送的点心,只有春子家才能买得到上好的四扎细面。
春子妈对春子雪秀说,全部送给郑婆娘,让她给柯景泉分,也给准备回城过年的黄知青送一点。
从叉道上拐过东南方向的一个山麓就是冬湖的郑家坳了,约半里路程。
走上一个缓坡的土路,春子和雪秀来到冬湖岸边。这里路面较宽,是过去的茶马古道。冬湖山里好些人家养有骡子用来拉板车,住在这样的山里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有一架用来拉家什或其他农作物的板车。
春子带着雪秀走到山麓下的道上时,这时候湖上的朝阳照耀着山腰。眺望着逐渐往前方开阔的湖面。湖光山色的景致在前方明朗地展开了。
春子告诉雪秀道,路径两边苍郁的原始森林和灌木丛生的滕蔓,到了春季,走在道路上,可以尽情欣赏身旁达到颠峰时节五彩缤纷绽放的繁花。
“我可以想象那山花烂漫的景象,走在这路上是多么让人心旷神怡!我知道,越是山的地方,花开得越旺。”
雪秀说。她一路上好奇眺望远近高低错落起伏的群山。
郑家坳,她还是第一次来。
也许是由于雪后的的天空过于晴朗,临近山坳里树林里的湖面象春天一样笼罩着一层薄雾。从这里到郑家坳还要走一小段路,过了前面山口,就到了郑家坳那棵老槐树下。老槐树后面便是郑家塆村。
“终于到了。”初来乍到的雪秀兴奋地张开手臂嚷叫起来。
她抢先几步冲到坝上。
“你看它有多大!”她朝湖面上望去,兴奋嚷道。
“山里的孩子哟,爱大山……”此情此景,让雪秀陶醉地唱起歌来。
“一进山就想唱歌。不知道就唱起来了。反正没人,好不好谁也听不到。”唱完后,她对跟上来的春子说。
“怎么没人呀?我不是吗?”春子反驳她。
“我是说没有外人嘛。”
“人听不到,山听得到,水听得到。”春子也高兴地说。
雪秀还是在唱歌,她换了一支电影里的插曲。她以满腔热情地姿态放开歌喉模仿电影里的演员,把自己的书包当作药箱,在湖堤长坝上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回演唱:
“翠竹青青哟披霞光,春苗出土哟迎朝阳。顶着风雨长,挺拔更坚强,社员心里扎下根,阳光哺育春苗壮,身背红药箱,阶级情谊长,千家万户留脚印,药箱伴着泥土香。
………
郑渔夫房子坐落在山坳里悬崖边上,即使下雪天,地面也甚少有积雪残留。由于房屋周围茂密的森林,房子又处于陡峭的山崖里,这里属于暖和地带。
房屋敞开的大门对着湖面,不管什么季节,从湖面凌波而来的风都会吹来鱼腥的气味。
稍有风大,坐在门口,就可以看到从湖面上由远及近漫过来的前扑后继成排的波浪。
说是塆村,只是住着郑渔夫兄弟两户人家。郑渔夫弟弟一家住到木材厂里去了。郑小龙住在学校,每周六下午回家住一晩,周日下午就得回校。真正住在郑家塆的其实只有郑渔夫夫妇和柯景泉三人。
郑小龙翻山越岭去公社中学校,遇到状况太差的暴风雨或大雪,他和周边附近村里的几个小孩只好不去上学。这时,柯先生就会抽空替他们把课补上,从小学到高中语文数学地理化一一教授给孩子们。
他住在郑渔夫家的房子,教郑小龙的课程多些,也让郑小龙成了学习尖子。尤其是数学课,代表公社中学参加县里比赛,次次都得名次,有一次还拿到了第一名。
后来林场还有几个上学的小孩得知后,也找柯先生补课。
“我敢保证老柯是全冬塘最好的老师!”郑渔夫对周瑞年说。
周瑞年闻言不语。
郑渔夫家里储藏很多的农家作物食品:土豆皮茄子瓜豆腐乳坛里萝卜条银鱼干虾仁,要是夏天还有西瓜和李子桃子吃。
春子久未曾来,郑渔夫见了他很高兴。
“稀客啊,春子……噢,还带来个妹崽。”郑渔夫先招呼春子,马上朝跟在后面的雪秀看过去打趣道。
“她爸在这,她是来看她爸。”
春子告诉郑渔夫道。
“老柯的女儿,我当然认识,来过几次嘛。我知道这是妹妹雨秀。上次来的大一点的是姐姐吧?叫雪秀。你们作子女得经常来看看父亲啊。”
郑渔夫说完朝屋里喊,“老婆娘,春子和雨秀来了。”
郑婆娘听到喊声,从屋里很利索的走出来。一上来就拉住雪秀手说:
“上次在春子家见过的是姐姐雨秀,你是妹妹雪秀妹子吧?”
“嗯。”雪秀点了点头。
“你要和姐姐雨秀一样高,就分不清了。”郑婆娘这一次终于分清雨秀和雪秀来。
郑婆娘拉着雪秀的手,左右上上下下看过一遍雪秀的身子后,满脸绽开笑容地说:
“不出二年又是一个精致的姑娘了。我要是有这么个精致的女儿就好了柯老师家的女儿,个个出落得么标致。妹妹长得更好看。”
“啊,我记得你上次姐姐来,你又说姐姐长得更好看。”郑渔夫对自己的婆娘一点都不留情面,继续调侃郑婆娘道。
郑婆娘让郑渔夫说得有点儿尴尬,她没搭理他,拉着雪秀的手就往屋里走。
郑渔夫还在自己婆娘说:
“没文化的人呀,夸人也会丢脸呀,好话让人听成坏话了。还是赶紧的弄吃的吧,'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一顿招待的好饭'。”
“上次你姐姐来,一直紧跟着振林走,气都喘不过来,振林山里走惯的孩子,跟着他在我们山里的走,一定累得够呛。”郑婆娘一直拉着雪秀的手说往屋里走。
后面郑渔夫握着春子的手不放,跟着也朝屋子里一起进去。
郑渔夫兴冲冲地嚷嚷:“她这老婆娘总是把你们姐妹俩颠倒,把你当姐姐,把姐姐当妹妹。现在雨秀妹妹站在你跟前,要好好看仔细认哦。”
郑婆娘没理会郑渔夫的调侃。但她拉着雪秀的手,接过郑渔夫的话解释道:
“哎哟,上次不是见过你姐,我肯定把姐姐喊雪秀了。现在知道了姐姐叫雨秀。说你们俩姐妹,除了个头差一点,几乎长得一摸一样啦……最小的妹妹叫什么秀来的?怎么都叫'秀'呢?一屋子的秀妹子。你爸爸妈妈也太会取名了。”
“叫细秀。”雪秀笑着回答,让郑婆娘牵着自己的手往屋里走,“她生下来太细,就取个名叫细秀。”
“我知道这是妹妹,只是把名搞错了。”郑渔夫一进来就说。他仍固执已见,又打趣郑婆娘笑着说,“不象这婆娘,连人带名都搞错了。这是妹妹叫雨秀呀。”
他还乐呵呵地告诉郑婆娘道,“雪秀正在忙嫁妆没空来啊。”
“郑家老头子,你别以为我总认错人了。”郑婆娘见郑渔夫没完没了奚落自己,这才扭头回了郑渔夫一句,她转回头后,再也不跟郑渔夫理论了。
上次去春子家,真真实实的是姐姐雨秀和春子妈秋华送她。
“她是雪秀。是妹妹。”春子终于插上嘴,纠正郑渔夫道。
“我知道这是妹妹,只是把名搞错了。”
郑渔夫听春子告诉眼前这个妹妹的名字叫雪秀后,脸上有点尴尬,知道是自己把姐妹俩名字搞错了,但他还是嘴不饶人,又笑呵呵地说,“不象这婆娘,上次连人带名都搞错了。”
他也不忘朝另一侧屋里把柯景泉喊出来:
“老柯同志,柯先生,你宝贝女儿来了——”
柯景泉听到喊声,从屋里走出来。如果他不戴眼镜,让人一眼看过去,会认为他完全就是一个山林里的乡下农民。
他一身蓝咔叽衣服,肩膀上打着比衣服深的也是蓝咔叽布补丁,裤子也是衣服上同样的布和颜色。脚上套着高靴胶鞋,鞋面上沾满了泥土。他在地里忙什么活。
“爸爸——”雪秀充满着强烈的感情呼喊着父亲。
父亲见二女儿还是姐姐相亲的那一天,有三个多月没见雪秀了。
他觉得女儿长大了,眼看快赶上大女儿雨秀了。
“看起来又长起来了,多亏了春子妈的照顾。”父亲高兴看着女儿用手轻拂一下女儿的头,转头握着春子的手对他说,“你带雪秀妹妹来,我很高兴!老郑他们夫妇也很高兴!这山里来一个客人,是件很新鲜的事情。”
“柯先生!” 春子朝柯景泉恭敬地叫了一声。很礼貌称柯景泉为“柯先生”,遵遁祖父对柯景泉的称呼。
郑渔夫把春子雪秀送进屋,对春子丢个眼色,说,“一会咱俩去湖上划船去。”
春子知道郑渔夫是把屋侧那边的小舢板船划过来,到他家门口小埠头让自己一起上船到湖中捞鱼。
“好呀。叔父快点哦。”他高兴地应声道。
“别急。你们先吃碗糟酒,暖和一下身子。”郑渔夫对春子雪秀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屋子。
“伯母说,全部送给大婶,让大婶分,也给准备回城过年的黄知青带回家去吃一点。”雪秀把书包取下,把书包里放的东西全都拿出来。
“咿呀,这么好的东西,太贵重了。都舍不得吃呀。老柯你赶紧让小黄回来吧。”郑婆娘把雪秀拿出来的东西看了又看。
小黄去林场替人顶班去了几天,年二十二才回来。过小年就回城过年。小黄平时与柯景泉俩人一起开伙,他们之中有一个不在就会在郑渔夫家搭伙吃饭。
年轻的小黄和柯景泉是结伴的工作,俩人主要是看守郑婆娘后山这一片林子,和开闸放水。春天时自愿的话,也参加林场的植树造林。
在这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山区气候丰富的降水,众多的动植物繁洐生息,形成多种生物圈,成了一些野生动物的栖息地。
时常会有猫狐豹狼出没,单独不能入山。
小黄周六周日他就会骑车去冬塘染织厂与他一起下乡的女知青小姜一起。有时候他女朋友也骑着单车带个女伴一起到山里来。他们都是从城里一起下来的知青。
冬塘下放知青有三十几个。他们大多是西山和乌浟县城里的干部工人知识分子的子女,初中高中毕业后被就近下放到各个不同的乡间,分散在公社区上的集体企业里。
这些城里下来的年轻人,虽然也操着同一方言,生活习俗与乡间无异。但他们鲜有与同龄的土生土长的乡村年轻人一起。
他们自成一体,周六下午周日休息日,他们会聚在一起打牌吃饭唱革命歌曲跳样板戏舞。
公社基干民兵大队文艺演出队二十几个文艺青年,大半是下放的知青。
女知青普遍会拒绝与乡下小伙相亲,男知青也同样不会与乡村姑娘谈恋爱。
他们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与在乡间长大的男女青年截然不同。
对事物的看法和观点往往有其独到之处。
再就是城乡之间巨大的差异。尽管到处刷着大幅的宣传口号:消灭三大差别(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力劳动者与体力劳动者的差别)。但现实生活中:细皮嫩脸、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吃得饱、穿得暖、有钱花吃着商品粮的城里人,与日晒雨淋辛勤在田间地头劳作饥寒交迫、一贫如洗的乡间农民,形成鲜明的对比巨大的反差。
乡间农民把有幸进城工作用通俗“跳龙(农)门”的语言来表达。
冬塘各个生产队都会拒绝知青来自己队安家落户。除了住的房子困难外,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口粮会是个很大的问题。
女知青下乡插队更难。在冬塘,以氏族聚居的自然村落或人民公社生产队,有很多乡俗对年轻的女性是很忌讳的,一旦犯了戒,整个氏族都会受牵连遭惩罚。
雨秀刚开始与振林相好时,也有时会带女知青来春子家,后来胡老师点拔女儿说,都是同龄般大的姑娘家,人家的家庭条件比你好,你带她们去与振林一起,万一让人横刀夺爱,或是振林移情别恋了呢。
雨秀也就再也不带了。一些女知青想要跟着来,她便找借口推辞了。
“我们只是想看看那大宅院嘛,又不是跟你抢男人。那么小心眼。”那些女知青看出雨秀的心思后,在背后嘀咕她。
雨秀得知后,便断了与她们的来往,少了与她们说不出口的瓜葛。
春子也把书包里的东西掏出来。郑婆娘拿个筛子接住,两书包里的东西刚好装满一筛子。
“你就给小黄留一点吧。我都在你家吃了。”柯景泉对郑婆娘说。
“你想吃什么,就过来拿。饼干糖果给黄知青留一份。面呢?就算我们的啦。他是城里人,回家有的是面吃。”郑婆娘边说边把筛子举到头顶放在碗柜上端。
柯景泉主动提出进厨房帮手。
“俩个小孩子的饭?还用得上你帮手?你陪女儿春子说说话,带他们去山上山下逛逛,给我们山里人家旺旺人气。”
郑婆娘啪哩吧啦把话说完,拒绝柯景泉进厨房帮手。
57 寂静的山村
这是典型的山区人家屋子里的布局:把房子的通间用木板隔开两个小半间。前面临窗下是一条宽长板凳,靠门一侧带有屏风的厢椅,对侧是一个大储柜。里面储存的农作物品种,也可以作家中来人供客人临时的睡床或坐下来的台凳。
中间和所有冬塘农居屋子里一样的是:垒着一个用来烧火煮饭烤暖的圆形炉灶。
炉灶上悬挂着一个圆形的铁筛子,铁筛子被从楼梁上一条垂直下来吊起来的铁链子尾端的铁钩钩住。
铁筛子里正在烘烤切成片的干笋和细小的鳞鱼,炉灶上一块拱形的大瓦片罩住膛口,用来温火。
春子想这些东西郑渔夫家里一定很多,回去时能够相送些给自己带回家呢?
郑婆娘取下铁筛子,她把罩在炉子的瓦片用火钳夹起放到一边,从炉膛里呼的一声蹿出蓝色的火焰来。
她架上一口小铁锅,从炉灶凹进的温缸里倒上两瓢热水,用海碗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泡在水里糍粑,只等锅里水开,倒入糍粑不用二分钟,煮熟透的糍粑松软可口。
大海碗里有枣色的高粱糍粑和金黄色黄粟糍粑,这是冬塘极少数人家在自家地种的才特有。它们是糍粑中的上品。不仅营养丰富,且口感极佳,吃起来香嫩爽滑。
冬塘南方温和湿润多雨的气候,并不适合种植黄粟这类干旱地区的农作物粮食。在有限的自家菜地里绝大多数人家只能种自家的蔬菜。
像这类黄粟粮食作物只有深山里的人家自己在荒地里瞒着人眼种植,很费功夫,产量很低。
这些很难种出来的粮食作物做成的农家自制食品,通常是给自家宠爱的幼儿和最尊贵的客人来馋口的。
郑婆娘把雪秀春子当作最宠爱的尊贵的小客人来招待。
山里人招待客人厚道朴实。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客套话。
盼望着自己喜欢或亲近的客人能够光临到自己的家里来,用来热闹这寂静的山林。尤其是这样独居的山里人家。
“你爸去林场,在我家门口来来去去的,半年没来过我们屋了。你说周书记不来,我们哪里敢请呀?”
郑婆娘对春子道,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失望。她脸转向柯景泉说完最后一句,转身朝屋后的厨房走去。
柯景泉把春子当作大人,握住他的手,让他坐在火炉里侧的大储柜台上,以长辈的口吻对春子说:“哥哥不在家,爸爸忙于抓公社生产,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
雪秀先坐在屏风厢椅上,听爸爸对春子说的话,抬头告诉爸爸说:“现在家里挑水拉煤搬重的东西都是他在干。我们家的也是春子帮着做。”
春子却感到柯景泉握住自己的手很冰凉,还没祖父的手那么温和。
这么冰凉的手,春子不觉吃了一惊。也许是由于天气太寒冷。
他禁不住问道:“老师你的手好冷!你冷吗?”
“我是寒性体质。一年四季手脚冰凉。你胡老师说我是冷血动物。”
柯景泉看到春子惊讶的神情,这才松开春子的手,笑着与女儿坐在一起,对他说。
“我说呢,一早起来听到喜鹤叫,这么大冬天的,一打开门,太阳光晃着眼,我想今天定是个好日子了。真的没想到来了一对童男玉女。
“春子我们冬塘的乖孩子,小时候他爸常带在身边走,开始学礼节礼貌。自己不轻易去人家里的。从不惹事,遇到人就伯伯叔叔婶婶地喊。连地主合柱都说春于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朝他扔过一块石头,也没喊他一声地主。”
郑婆娘走出说。她一只手端一个碗,里面是给春子雪秀吃的糟酒。
“老柯也来一碗吧?”她朝柯景泉问。
“我早上喝过了,不喝了。要喝再过些日子。味儿太浅了点。”
柯景泉说,起身去提热水瓶。
柯景泉那坛老米糟酒,糯米是他偷偷摸摸从山里人家家里买的,米糟是郑渔夫夫妇做的。郑渔夫每隔二三天去喝一碗,他让柯景泉记个数:
“等我那坛酒老了,你也隔二三天过来喝一碗呀。喝完就算了啊。”
他哈哈笑着说。
“那样我就亏了,你一天一大碗,一个月半一坛老酒没了,我一天半碗,要喝三个多月。你喝我一坛,我得喝你两坛才行。”
“到底是教授,会算数。一碗不差一粒米。”郑渔夫本来是说“把酒糟算得不差一粒米”,但他那样说拗口,干脆就这么说了。
正儿八经地斗嘴,他是斗不过饱有知识的柯景泉
柯景泉只是冬春季节喝糟酒,夏天喝得少。也是隔三五天陪郑渔夫喝一点。他买糯米帮郑渔夫一起买,也不让他付钱。全年算下来,他喝郑渔夫夫妇的酒,至少是两坛。
他虽然被打倒当右派下放,但工资每月有三十八元九,比郑渔夫高十二元。与周瑞年工资差不多一样高。
“噢,去你坛里勺半碗给两个孩子吃一点。”郑婆娘想起来柯景泉那一坛放了二个多月的老坛米糟酒。
“那太烈,春子雪秀还是喝这甜新的。那留给我和老郑多喝一碗吧。”
柯景泉回答郑婆娘,提着热水瓶,走过来对春子说:
“春子,好好听祖父的话,学习那些古书,那才是教人做人之本。长大以后会受用一辈子。我当初就是没认真看,才犯了错误。不过现在也很好。”
泡开水的时候,他还是朝女儿问,“雪秀喝一碗醉过吗?你喝半碗好吧?”
“我在春子家都是喝一碗。而且都是人家送的老糟酒。”
雪秀说。她闻出来碗里沁甜的拂香,是刚出缸不久的新米糟酒。
在碗柜里捡碗盘拿干货菜,准备进厨房忙碌的郑婆娘接过话说:
“才出缸不到十天。喝三碗都不会醉。人家老渔夫都不喝,嫌不烈,要再闷十几二十天才喝。我小兰回来也只喝一点,她也说太浅,没味,还不是从你缸里铲一碗吃。”
郑婆娘说完把盘盘碗碗冬季的干菜抱在怀里进了厨房。
柯景泉跟春子雪秀两碗米糟酒冲上水。
“春子可以吃一碗,雪秀吃半碗?”柯景泉还是笑眯眯的问女儿。
“一碗!”雪秀按住父亲的水壶往碗里来倒水。
“你就倒吧?喝头晕今晚就不回去了。陪陪婶。婶在山里还找不到人说话呀。”
雪秀说话声音大,让厨房里个的郑婆娘听到,她从厨房里传出话来。
柯景泉给女儿春子泡上米槽酒,重又坐了下来。这时炉上小铁锅水开了,他把海碗里的糍粑倒入锅中。
放回碗后,柯景泉拿起郑渔夫的烟斗,把烟嘴往烟袋里反复蹭,装上一撮烟丝后,对着炉灶上的火苗,点燃,边吸着烟边隔着厨房门,和郑婆娘大声地继续说起春子爸的话:
“春子爸太忙了!几千户人家上万人的吃饭,他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冬塘乞丐现在都是外地来的多吧?本地的几乎看不到了。周书记把粮食抓上去,现在大家不饿肚子了。”
“听林场里的人说,周书记让生产队长把壮劳力和妇女老人分开生产,划定生产中完成任务才收工,这样的话有人想偷懒磨洋工都不成。象伐木一样,伐了几根树才能下山吃饭。
“去年他在公社大会上讲,说我们冬塘虽然田少,但土质肥,山地多,就是稻谷欠收,只要把山上粮食作物种好,也不会闹饥荒。他让生产队里的人民群众在土层深厚的地方能种红薯高粱麦子玉米的、田埂水沟里种豆子南瓜都种上,见缝插针,见土种菜。
“现在听说有几个生产队的红薯吃不完,偷偷拿去喂猪。”郑婆娘回答柯景泉。在厨房门口露出了身子,她腰上已经糸上了白色的围裙,她还在说,
“他是抓生产的行家里手,要不然从一个公社调另一个公社,把粮食抓上去,又去另一个公社。”
“春子,你爸真的到区里工作了吧?”柯景泉象突然想起什么来,停止与郑婆娘说话,看着春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下子朝春子问道。
“嗯。”春子点了点头,“爸爸说过年后直接就到区里上班了。”
“这些日子总有三三俩俩骑单车外地公社干部来家里来。”雪秀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告诉柯景泉和郑婆娘,“那些人个个手上戴着手表,在春子爸面前讲话好客气,春子爸说什么他们就点头,他们端端正正地在春子爸面前坐着,没人敢翘着二郎腿。”
“区委书记是多大的官?”郑婆娘听到话后,赶紧从厨房里走出来问。
她手上还拿着正要刮的一块热水泡过的腊肉。
“周书记现在管九个公社的所有的干部。公社书记都归他管。”柯景泉告诉郑婆娘说。
“那公社纺织厂周书记还管吗?”郑婆娘面露不安的神情。
“不管了。”柯景泉笑着说。
“那小兰会回家来吧?这可怎么办?刚刚在城里氮肥厂谈了一个,回家当农民,人家会嫌弃的。”郑婆娘真的耽心起来,“你说这损失多大,这可不是十几二十几担谷子的事。”
“你问问春子嘛。”柯景泉对郑婆娘说,他看着春子笑得更朗了。
“小兰姐怎么会回家呢?既然已经在工作了。只要不犯错误,工作好好的,照样可以干下去呀。”春子开口道。
“哦。那就好。可我还是有点担心啦。毕竟周书记不管纺织厂了。”郑婆娘这才重现刚才脸上绽开的笑容。虽然她自己说还有点耽心,但春子乖孩子的话让她深受安慰。
她这才又重回厨房。
炉子上小铁锅里糍粑呼呼响了,柯景泉拿双筷子一个一个把糍粑夾到盘里,端上茶,让雪秀春子送米糟酒吃。
春子和雪秀吃完糟酒和糍粑,从郑渔夫家穿过屋侧门,就往柯景泉住的屋里看去了。
来到柯景泉的屋子里,他们把这间奇特的房子扫视了一圈。只有南面开了一个低矮的窗,但细格的窗户门却是新糊上去白纸,光线很充足。墙壁上贴满了旧报纸,使人觉得恍如钻进了一个旧纸箱。
不过头上的屋顶有好几块玻璃瓦,所以低矮的房屋既是最阴暗的角落也有房顶上光亮从玻璃瓦上透进来,室内虽然黝黒,但也能看得东西,只是光亮在这冬日阴冷的天气里显得很浑朦。
房子显得很矮,由于临近湖边山区阴冷潮湿,外墙到处是大块的斑驳藓苔,把整个房屋染得黑压压的,看上去笼罩着一种冷冷清清的气氛。
一想起墙壁那边悬崖边上的湖,也就感到这房子彷佛悬在半空中,让人心里总是不安稳。
墙壁和铺席虽旧,却非常干净。
盖着一床同棉袄一样的条纹棉被。衣柜虽旧,却是上等直纹桐木造的,这是柯先生在冬湖生活的一个痕迹吧。一张非常粗糙陈旧有很多裂缝的桌子,简陋的衣柜。竹制针线皿闪闪发亮,显得很有些年月。钉在墙壁上的一层层木板,堆满了很多书。上面垂挂着一块薄薄的透明的薄膜。
下湖捕鱼的雨衣挂在墙上。
春子想:大概水上人家惯于风吹浪打,让这小屋子栖居在这陡峭的悬崖边上吧。
墙壁上悬挂模糊不清的风景图。走近仰头一看,原来那是一幅油画,画的是冬湖夕照下树林里的郑家塆。
春子还是夏天来过一次,秋天来的是兄长振林和雨秀。
靠郑渔夫屋墙外用圆木搭起来一个小屋子,晒干的杉树皮做的屋棚顶。
屋子显然不是住人的,因为四壁漏风,也太不牢靠。里面摆有一个大水缸和些桶。
屋梁上搭有几条毛巾,脏的和正在凉干的衣服。春子猜想这应是柯先生洗澡的地方。
在冬塘一带,通常的人家里是没有专门的洗澡房的。男人们洗澡都会在天黑时屋后靠山坡的地方进行,女人就在自家的后屋里床边。
民风淳朴而简陋。
春子去年秋来的时候,柯先生住过的那间窗扉还是报纸糊的,这次来全换了透亮的薄膜封住,而且封住窗扇的薄膜是买来不久看上去很新鲜。
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新鲜的薄膜。
“冬天山里冷,纸糊哪行?风一吹就一个一个破洞。”郑婆娘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春子雪秀后面说,“就是刚贴上去的薄膜也只能过一个冬,山里风大雨水多,过了夏天就会烂掉。到时候用纸随便糊上就是。”
“跟他一起住的黄知青呢?”春子看到屋里只有一张床。
“回家了。快过年了,呆在山这沟沟里干什么呢。”
郑婆娘回答春子后,她稍向前弓着身子,摸了摸柯先生的铺褥,又自言自语道,"冻应该不会冻了。睡觉时,把炉子里的火烧起来会更暖和。”
说完,郑婆娘象母亲搂着自己娇宠的女儿一样,搂着雪秀的身子又说, “你爸天天看书写字的,也不腻。还会画画,要是当老师多好呀。”
“我爸就喜欢看书写字。”雪秀让郑婆娘搂着,有点不好意思愣头愣脑地说。
“老柯,把碗放那儿。过来陪陪孩子呀。”郑婆娘朝厨房那边高声喊了一声,再转过脸对春子雪秀说,“我去厨房了,让你爸爸好好陪陪女儿。春子一会儿去打鱼,也好久没去湖上玩了吧?要是夏天雪秀也跟着一起去。这天冷的天我就不准你妹崽上船了,我怕湖上的风吹着冷着你,婶可舍不得。”
郑婆娘喜滋滋地说着笑着,又仔细盯着雪秀面对面打量一番,这才放开雪秀,退了出去。
雪秀让郑婆娘亲热得显得有些许羞赧。春子走向对面的墙壁。
尽管冬湖郑家坳离春子家有二十几里的山路,但却是让春子非常流连往返的地方。
墙上挂着一副油画。画面以夕阳映照冬湖湖面的景象为自然景观,湖畔苍郁的树林倒映波光粼粼落日的余晖中,水面上安安静静地浮游着二只可爱的小野鸭。
柯景泉进来,他看着春子仰头看那幅画,就对他说:
“这是冬湖临近黄昏时的景色,每次看到它,都以为是第一次美。其次它有无数次美。冬湖是美的,自然总是美的。
“好久没画了,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忍不住涂抹起来。花了好几天时间。
“看看眼前的山林湖泊,心情就會不由自主的地安靜下來。沒有什么不快和忧愁。”
柯景泉说着,领着春子和女儿走出了低矮的石墙屋。
“春子——上船啦——”郑渔夫在屋外用高亢的船工号子朝屋里喊道春子。
他从屋侧一旁的靠船码头,划着左右摇摆橹,把一条小舢板船驶来。
那儿除了停泊这一艘小小舢板船,还有一艘烧柴油电动帆船。
春子走了出来,郑婆娘也跟着出来,她远远的对郑渔夫喊:“喂,老渔夫,春子爸真的调走了。”
“噢?”郑渔夫应了一声,放下撸,换上一根很长的船篙,撑着身子双手使劲一篙子把船箭一般地移靠到码头,大声地问春子,“你爸真的调到区里当书记了?”
“是。”春子告诉郑渔夫道,“过完年后就到区里上班了。”
“管九个公社了!十几万人口了!怎忙得过来呢?你爸升官了,我捞什么渔去庆贺呢?”郑渔夫耸耸肩膀,故意把话说得很夸张。
他把渔篙杆插在水里。小舢板船在湖面上摇荡。
“老渔夫,我担心周书记走了,小兰会回家来。”郑婆娘把自己的耽心告诉自己的男人。
尽管春子刚才的话让她消除了耽心。
郑渔夫一步跨到码头,说:“这是哪个人的蠢话呀?我还想让小兰当个什么组长的,以后春子爸官再当大一点,小兰当厂长了。你老婆子就等着吃香喝辣的吧。”
郑渔夫沿着码头朝岸走上来,他要问清楚春子爸的事。在这深山老林里,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不进来,就像与世隔绝了的二个不同的天地。
他不会去林场打听春子爸的情况,春子爸也有大半年没来。以前他单门独户的时候,去春子家吹笛箫让春子祖父听一,公社成立林场后,俩夫妻拿着林场工资,春子爸就跟他说,以后离开冬湖要跟老梁说一下。
郑渔夫与老梁都是犟脾气认死理的人,俩人不知因什么事情闹了别扭,关系很僵。他很少上林场木材厂去,林场木林厂也很少让他去。
春子爸是区委书记了,以后就更加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随便说话了。
“春子呀,你先去你爸办公室看看,然后找个时间再带我去。”郑渔夫对春子说。
“我爸办公室是锁着的。”春子爸区里的办公室一直锁着的。
“现在不会了。那时候他是副书记又是冬塘公社书记,人没在区里上班,当然是锁着的,他公社办公室的门总是敞开的。“
柯景泉说这番话,让春子有点意外,他怎么知道父亲区里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公社办公室门是敞开的?莫非他曾去过?
春子没问。
“春子,你爸给那些公社书记厉害的脸色看了吗?”郑婆娘想起刚才雪秀说那些公社书记,坐在春子爸面前规规矩矩的话,问春子。
“没有呀。”春子回答道。
“刚才雪秀妹子说,那些公社书记在你爸面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他们也是书记,做官的,怕你爸吧?”郑婆娘继续追问道。
“当然怕啦。没听说过,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些公社书记不听话,春子爸就让他们下台。”郑渔夫带点自命不凡的口气说。
“怎么会呢?”春子说。
本来他想说,我爸不是那样与人过意不去的人,但他记住祖父和父亲对自己的告诫,临到嘴边的话又改口了。
看来春子爸调到区里,不但可以保护小兰在纺织厂的继续工作,说不定还可以当个小组长的官。郑婆娘心情那份高兴劲儿在脸上绽开了笑花。
“郑家老渔夫,你快点去捞鱼吧。炉子上等着哩。春子船上坐稳啊。”
她催促郑渔夫赶紧去捞渔,又扶着春子的胳膊送他走下码头上了船。
58 冬湖
郑渔夫带着春子泛舟于远处的湖面上。
“春子跟郑渔夫去打鱼了。掉落湖里怎么办呀?”雪秀有点耽心望着湖面上远去的船影。
“春子会游泳,水性也很好。”柯景泉对女儿说。雪秀是知道的。
春子潜闷子可以数百二十下,二分钟久。夏天时他可以仰游从这码头游到那枫林岸边一个来回,有五公里距离远。
“我是说这么冷的天,要是掉到湖里多冷。”
“跟着打渔人,怎会掉到湖里呢?就是掉到湖里爬上船就是了。你以后夏天来,让郑大叔也带你上船划到湖上面去看看。那别有一番风景。”
父亲对女儿说,带着女儿沿着蜿蜒曲折的山径漫步前行。
现在雪秀有点后悔今年夏天没有在下塆村大池塘里用心跟春子学游水。
“怎么那么快就不见了呢?”雪秀还是用手掌遮在额头上,朝湖面上远远望过去寻找。
“船拐到那山坳里去了,那儿水浅,才捞得出鱼。”柯景泉用手指着山坳里的方向让女儿看过去。
“那儿不是茶园吗?看到松树了!那儿是春子家的后山坡下去的湖岸边。”
“是呀。不但能看到挺拔的松树,还可以看到一条条象排笔刷绿的茶树呢。你姐告诉我你去过几次。”
“啊,我前几天还去过。我本来是要走到松树边看这里,我想看到郑叔的家,就能看到爸爸的身影了。可春子把我挡住了,不许我走近松树那,说那儿是悬崖,下面的水很深,人掉下去爬不上来。啊,他让我上当了。”
“春子是在保护你嘛!”父亲笑着用亲切口气对女儿说,“你得感谢他才行。”
屈服于寒冬,地下草芽等待春季的到来。尚未冻结的溪流,万物等待太阳冲破严寒。
这里到处布满着涓涓细流的小溪。湿润的空气,清新滋润了周边的林木草丛。
柯景泉沿着湖畔山径踱着步子,走了一会儿,发现后面没了动静,原来他独自前行了。
他倒回去几步。
女儿正在欣赏山林深处冬日的茶花,她看得都入迷了。
“这花开得真美!为什么外面的花还未全开呢?”
雪秀说的外面大概是指冬塘镇上那些地方。
这些植株形姿态优美,叶子浓绿光泽,花形艳丽缤纷的茶花,是外面很难一见的啊。
山中茶花红白分明,朵朵诱人。
“啊,要是池塘边也有茶花就是好了。即使雪天,也可以看到花开。”
“池塘边怎能种茶花呢?人来人往的,它也怕吵啊。”
父亲觉得应该让女儿懂得一些人与自然的关系,但短暂的相聚,难以详细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只有用拟人形象来作比喻。“山里气候适中,温冷湿润,空气清爽,土质肥沃,自然就会长势喜人,艳丽多姿。
“它和人一样,环境好,条件优越。就会长势喜人。正如你现在和姐姐住在春子家,长得高长得胖,红脸花色的,全都是春子妈给你好吃得太多。”
父亲高兴地对女儿说。
“你得和姐姐好好帮助伯母干活,多做家务,还要学会种菜。生产队有劳动的的话,也要去参加。就是三分工钱也好,记在春子工分本上。”
“只能记在爷爷工分本上了。雪秀纠正父亲的话说。
柯景泉朝女儿看一眼,对女儿说道,“一会儿我去土里剁几兜白菜让春子和你带回去,都是爸爸种的。爸爸现在种菜是里手,现在春子他们家吃饭人多。你先在这看看玩,我回屋问下郑大嫂,如果她土里每样扯一些带回去最好。她当然会同意的。”
柯景泉跟女儿说完,自己返身进了郑渔夫的屋。郑婆娘听柯景泉这么一说,就朝他道:
“每样菜扯几把吧。春子妈天天忙碌的,顿顿八九个人吃饭,还得侍候老爷爷和什么事都不管的爷爷,幸好你女儿去帮手了。这么一大家子,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要是振林周书记回家就十一个了。就算不来客人,也是满满的一桌啊。”
“你雨秀等振林回来就结婚啦。你也很快当外公了。多好呀,我大龙现在谈了一个,也是氮肥厂的,明年底让他们结婚。”
“干嘛不现在结婚呢?刚好一年的布票棉花票发下来了。”
“人家姑娘家要用姑娘多一年的工资。我小兰就是。我跟她说工作三年的工资都要给我,你有合适对象可以谈。要不我白养大了你。”
“噢?这样?这样不是把女儿当作钱来赚了嘛?”
“咿呀呀,老柯,你雨秀嫁给周书家肯定不会亏待。我们就难说了。要是我小兰找的是和我们家景差不多,我们就谢天谢地了。要不是的呢?自己还顾不上来,哪还记得娘家。你也是养姑娘的,你说我们把女儿从小养到大容易吗?”
“也是也是。我雨秀也要到明年底嫁。今年吃住都让她在婆家,省下那份口粮,让她们仨娘女可以吃得饱饱的。”
柯景泉顺着郑婆娘的话说。女儿和春子的到来,令他心情很舒畅,说起有趣的话来。
“哟,老柯,你给我们不一样呀,只要你雨秀结婚了,你家里还会少吃的用的?怕是要堆成山了。我说这话你别放心上,我当你是大哥啊。千万莫给你亲家春子妈说呀!你要是说了的话,以后我的这些自家地里的东西就不好意思送了,我也没脸见周书记了。你说我们自家地里东西算什么呢?人家光是一条好烟都要二三元钱哩,瓶子酒四五元啦。你说我们一担菜拢共值二元钱吧?”
郑婆娘说完后很快抱怨自己来,“哎呀,我真不该给你说这些。真不该呀。你迟早会给你女儿说的,你女儿肯定就会给春子妈说的。我这不是把大婶得罪了吧?周书记对我们家这么大的恩德,我们背后还说怪话。真的该掴自己的唃。”
她很后悔自己这张嘴啪哩呯啦地把自己内心的秘密捅了出来。
“我一定是看你雪妹子和春子来,高兴过了头了,把脑子弄昏了,才说岀这么不识好歹昏头昏脑的话来。”
郑婆娘用手捂了一下嘴,说岀一句话又捂着嘴,象是要把刚刚说出去的话全都堵回嘴里去。
“春子家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呀。这礼顺人情的也是应该的嘛。你和老郑太记情了!春子妈说,你老一担一担送,把家都送给她了。她不准春子来,就是怕你太周全。”柯景泉把话说得很坦率,让郑婆娘放心。
“这有什么呢?都是自家地里的东西,扯完了又种上就是了。又不花什么钱。”
郑婆娘答道,又笑开了。她总算放心了。
柯景泉从郑婆娘屋里走出来,雪秀跑开了,柯景泉到处在附近山径上湖畔边寻找女儿的踪影。
他发现女儿坐在湖边一块突兀的石头凝望着冬日里的湖光水色。
他返身进屋,手上拿着二根紫竹箫朝女儿走过去。
第三十四章 郑家坳
这个天然的湖泊,四面为茂盛的草丛和郁翠树林的山林所围。包括绽开在不同季节的花朵。
那边湖畔上还有几户人家,但过去串村的话,就得象歌谣里唱的一样,得绕过九曲十八弯。
划着小船,也要个把钟头。
湖水碧波荡漾,佛着寒冷的风。
山林过于寂静,渺无人迹,对于年轻人说是一种寂寞和郁闷,单一劳作的生活时间稍长一点就会变得枯燥乏味。
周瑞年把郑家大儿子大女儿都安排走出山里,不光是对他们勤劳厚道的欣赏,也许其间也包含对年轻人不甘于寂寞方面的同情。
郑渔夫的小儿子郑小龙也进城去了哥哥家度寒假。
柯景泉愉快地站在女儿不远的身后。不想前去扰乱女儿心中独自那份安谧。
女儿幸福地来到父亲身边,也幸福地欣赏这冬日宁静的湖光山色。
他自己也常常在闲暇之余,独自坐在湖畔,欣赏眼前美丽宁静的湖面和四围高耸峻岭的山峦。
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在这山林湖泊中生活,与群山相依与清水作伴,似乎不需要再与什么人有什么交往。
当然外面几乎没什么人来。
他是不愿从林场里调走了。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在林场里生活。与郑渔夫家相处融洽,而且这里安静得让人觉得与世隔绝。
他自己打算在湖边的山林中盖所茅屋准备在此终老。
他把这个愿头藏在心里,想等大女儿结婚后才向亲家周书记说。
上山植树造林,划舟于湖上撒网,种些自己喜欢的菜,闲下来看自己喜欢的书。
在纯朴的乡情之中,变成一种天真的梦想。
让人强烈地感到:这种情感与其说得到山区来自于大自然阳光雨露和肥沃土地上的滋润养育。没有城里人多聚众的那种相互间的倾轧和搏斗。
大家完全凭借于土地上恩赐通过自己劳作的收获,过着心满意足的日子。
柯景泉只知道自己是作为右派分子在冬湖林场接受劳动改造的,至于是不是属于罪犯以劳动方式进行,他就不知道了。至少这几年下来他再没有被受到继续审查批斗了。
也许当初那些把他揪岀来批斗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如果现在有人把他提到西山无疑是手铐戴着,再反手绑着跪在批斗台上,接受人山人海群情激昂一声高过一声热情高涨、呼喊口号语录的批斗欧打。
被批斗者没有辩护自己犯罪行为的言论或诉求。
刚来冬塘头一年他被批斗,台上齐齐整整跪着十几个被批斗的地富反坏右。他是批斗对象中唯一的右派分子。
他们全家被安置在刚成立的染织厂,作为纺织厂的家庭员工胡老师作当了纺织女工。柯景泉在纺织厂当勤杂工,以搬运设备打造卫生为主的体力活为主。
雨秀继续入读初中,雪秀则入读离冬塘镇最近的牛姥山小学。
周瑞年在附近太和公社当书记,有时候回家来会被邀请参加公社中学牛佬山大队群众大会。
这时候柯景泉从群众口中才知,周瑞年是从牛姥山的牛家塆村的初级合作社的社长到高级合作社社长、到乡长、乡一步一步走向公社书记的,从合作社长到公社书记已经有快二十年了,在冬塘一带,特别是牛姥山深受群众的尊重。
“他是抓生产的行家里手。过去也是大户人家,小时候跟着祖父管理几百亩田地,现在人到中年,堪称是农业管理这方面的专家了。”
既然是大户人家有数百亩田地,怎么还能划分为贫下中农,而且还当了让人敬佩的大队书记公社书记?
直到得知周家有俩兄弟参加革命牺牲了才解开谜团。
冬塘烈士家庭不少,但一门俩个烈士就数周家。
“春子家如果外面还有人的话,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柯景泉曾对大女儿雨秀说。
正是身处与世隔绝深山老林里的自由, 自己可以无所顾忌自由自在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
对于眼前的生活他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妻子已是学校老师,女儿们也过着正常人的日子。大女儿眼看与自己心仪的小伙子成婚在际,而且还是一名年轻的军官。
他倒不在乎女婿的父亲是公社书记,但这公社书记的豁达从容,心怀苍生,令人尊敬。
可能是童年时期的屈辱,形成他现在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那份悲天悯人对患难者的恻隐之心。
周瑞年的家境让他心怀敬意。在冬塘山里人家来说,算是书香门第士绅阶层。单凭祖父那几箱子的古书,足可以证实祖先遗留下来风雅的家境。
他是研究古文化的知识分子,他当然知道那些更上层的领导人物并非全是出身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家庭。
而且恰恰相反的是,大多出身是来自富贵人家身世显赫的家庭。
当然,出身显赫家庭并不妨碍他们为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英勇奋斗的理想。
尽管如此,但是这些他当然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
他想在这湖边塔一间小屋,准备在这终老。
他打算着到底是等女儿婚后向女婿开口,还是自己直接向公社书记的亲家提出来。
他觉得自己在林场干了这么多年,搭建小屋的要求,并不过分。
他不象黄知青他们年轻人,总想着自己逃出这深山老林。
他已四十岁,步入不惑之年,妻儿都在冬塘,就境况来说,虽说生活比研究所工作那时候差,但比起西山被批斗那些日子简直是翻身得解放了。
如果林场这样的日子自己能够继续保持下去,他宁愿一辈子都愿意这样呆在这里,心满意足地过一辈子。
这里是自己心中的一方净土,理想世界里的世外桃源。
来冬塘,他觉得是自己一家人劫后重生,是命运对自己一家人的垂青。
他得开诚布公地向亲家、公社书记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学校当老师的原因。
他有太多的时间供自己消遣,冬湖水库主要以储蓄水量用来灌溉农田,并非养殖渔业。
他和郑渔夫真正所干的工作是水库的开关闸。他们虽然也是这一片山林的护林员,但在这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没人敢冒险偷公社林场的树木。
捕鱼完全是郑渔夫和柯景泉自己的私活,郑渔夫只要看他在看书或在地里种菜,就会独自去湖面上捕鱼。
郑渔夫也教会他箫笛。
妻子是钢琴师,耳濡目染本身略晓音乐的他,跟郑渔夫专心致志学习一些笛箫乐器日子后,自己就能独自依靠谱子来练习复杂的曲子,
他已经能够吹奏出音色圆润幽静柔润的风笛和低沉委婉曲高漫天呼箫的紫竹长箫。
雪秀转头时,发现了父亲站在自己身后。
“爸爸——”女儿亲切地朝父亲发出呼唤。
“这么大冷天,坐久了,受凉易感冒的。”父亲关心着女儿,朝女儿走过来。
“爸爸,刚才喝了酒糟,身上暖暖的。要是在屋里的话,我就要把棉袄脱了。”
雪秀出门时,春子妈让她毛衣外面加了件棉袄。她的衣服有点穿多了。
女儿还是坐在那块石头上,身子稍微动了一下,她侧过身,用成年人的口气朝爸爸说。
父亲发现女儿真的长大了。
“这是个天然湖泊,后来筑的坝,把湖泊的面积扩大了,蓄水库量增加了很多。原本几个湖泊星罗棋布,现在变成一个面积很大的水库。”
柯景泉对女儿说道。
“爸爸以前没告诉过我,我还以为是就是一个湖哩。”
“你以前没来,爸爸就没讲。可爸爸跟你姐姐说过。也跟她讲过湖的故事。”
“姐姐没跟我讲过。更没跟我讲过湖的故事哩。这湖到底有什么故事呢?”女儿睁大一双眼睛朝着湖面上望过去。
湖面因风皱面泛着微波,冬日灰蒙蒙的天空,更显浩淼。远处的湖面与山林浑然一色,笼罩在晕染般绿色的薄雾中。
“那些故事到底是什么呢?”雪秀转回头问爸爸。
“这湖原本叫女儿湖。民国初期改为东湖。因为它在冬塘的东侧。
“古代叫女儿湖是在湖边集居了好几个以女性一起群体。她们耕田种地,采桑缫丝,自食其力,过着都是女性聚居的群体生活。公元新时期后当地人对外地人讲起'东湖'与'冬塘',很多外地人分不清,也把东湖称为'冬湖'。后来就干脆称冬湖了。”
“这些女人结婚吗?”
“她们终生不嫁,独身终老。听说多的时候有二三百人,在冬湖畔上生活,她们主要以养蚕纺丝谋生。现在冬湖岸边山坡到处的桑树,就是当年用来喂蚕的。当时盛产蚕丝业的兴起为她们提供了独立谋生的机会。这些女性在父母或封建时代礼法的压迫下,婚姻不能自主,不肯强嫁于人,或是看到自己嫁出去的姐妹在婆家遭屈辱挨打受气,地位低微。她们不甘受此束缚,情愿终身不嫁,自组群体,相互扶持,亲如家人。”
“我第一次才知道,原来女人可以不嫁的啊。”雪秀恍然明白似的说。
她起身,走到父亲身边,挽着父亲的手臂。
一会儿春子回来,吃完饭就要与父亲辞行。今年过年父亲就在郑渔夫家里一起过了。
雪秀有很多事想探问父亲,现在与父亲一起,挽着父亲的手臂,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父亲还在继续女儿刚才的话题:
“这样不好。它影响人类社会的的生存发展。只有男婚女嫁才能延续繁衍生生不息的人类。本来不应该给你说的,你也快成年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了。”
二女儿已经日趋成熟,个头都快赶上姐姐了。大女儿不也是在这个年龄段与振林悄悄地相好的吗?如今订了婚成就了姻缘。
已经处于青春期的女儿,不会向父亲坦白自己的心思。和处于这个情感䑃胧时期的女孩子一样,会在人面前不经意地自然流露表达出来对自己喜欢的人的关心。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柯景泉准备下次与大女儿好好谈谈二女儿的事。但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直,尽管大女儿婚嫁在即,已谙于男女之情,作为父亲也不能对女儿明说,随意探询孩子的事,对孩子有可能会造成一种伤害,倘若那样,未免有点残忍。
“家里没男孩子,雪秀缠着春子,把春子当作哥。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也曾问过大女儿,雨秀这么回答父亲。
而春子妈对雪秀一如当年待雨秀那样,对她疼爱有加。
春子是冬塘乖孩子的形象,学习成绩好,从不惹事生非,不与小伙伴吵架,尊重大人和长辈,而且还乐于助人。尽管父亲是公社书记,总是在人面前彬彬有礼。
一些父母在教育孩子会拿春子种种优秀的话,一一道来让自己的孩子听。
现在眼看快十六岁的女儿缠着春子,总是一起,又有什么不可呢?
“春子有时会讨厌雪秀,嫌她大大咧咧吵吵嚷嚷,象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春子在看书写字的时候,他说最讨厌雪秀高声大叫,要么就是哈哈大笑。没完没了地问话。”大女儿告诉父亲说。
“春子性情温文尔雅,喜欢安静,这是读书人共有的特征。我也是这样。我要是看书写字有人吵,也会讨厌的。这一点,你要告诉妹妹,在春子面前不能这样。”
柯景泉对大女儿说。大女儿听到父亲的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柯景泉突然觉得自己作为父亲是否应该这么说?这或许是在提醒还是在暗示着什么呢?
大女儿会把自己作为父亲的话以何种方式,传递给二女儿?
“爸爸,我看看您手里的箫。”女儿的话,让柯景泉从思绪中回到现实中来。现在与数月未见的女儿漫步于湖畔,应该多陪陪女儿说说话。
柯景泉把自己手里制作的紫竹箫递给女儿看。
这种紫竹做成的箫,管身较粗,音色宏亮圆润,轻柔幽静。
吹孔在上端。按“音孔”数量区分为六孔箫和八孔箫。六孔箫的按音孔为前五后一,八孔箫则为前七后一。
“你吹试试看,能够发出声音来吧。”柯景泉亲切地对女儿说。
女儿雪秀试了试,不成。
这种用“竹箫”以一种模拟“风声尖锐漫天呼啸”的吹奏乐器。音色淳厚优美、圆润,寄托宁静悠远的遐思。表现细腻丰富的情感,幽静典雅,回味无穷,让人知音难遇,陶醉其中。 在山林湖泊渺无人迹远离尘世大自然中,能使人领略到返璞归真的质朴美,心灵得到安宁,意识思维变得纯净恬淡。
箫管中部,正面开有5个音孔,背面有1个音孔,用以控制音的高低,起着美化音色增大音量的作用,一端拴系装饰飘穗。
“要是你愿意学学箫笛,完全可以领略那份来自声音里的美妙境界,再和数千年古文化诗词辞赋融合,那虚实有无的意境会让人陶醉其间。”
柯景泉温和地对女儿说,“只是你没时间,又是女孩子。冬塘乡间是忌讳女孩子弄乐器的。春子还差不多。但老爷爷把他看得太紧了,光那那些古书,就够他紧张了,还要练字。”
“春子说好多看不懂,只是大概知道一些意思。”雪秀老老实实替春子回答道。
“这样已经很好了。如果他能看懂了,就赶上他爸爸了。不过,爸爸看得出来,春子以后比他哥不会差。”父亲说完这话,意味深长看着女儿,女儿在父亲面前低着头不吱声,大概她明白父亲话中所指的意思。
“说不定还要好些,因为春子的文化基础很扎实。我相信社会不会总是这样,总有一天还是要科技文化知识的人才。”
柯景泉又说。
“春子妈妈请您一起去春子家过年,您为什么不去呢?”
尽管姐姐告诉过雪秀,雪秀如今依在爸爸身旁,还是这么问柯景泉。
“爸爸在这里很愉快!”柯景泉站住了,他对女儿说,“过年春子家客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而且都是干部,爸爸现在这个身份还不是很明确。再说爸爸在老郑家,和在春子家一样。
“你也看到了,爸爸几乎是在这里疗养,没什么活干,一年就是夏秋开开闸放放水,而且还是三个管一个水阐。平时干的都是种菜捞鱼自己吃的事。也许他们把我忘记了,这真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以前爸爸天一冷就感冒。你看现在爸爸,也很少感冒了。但愿更好是你姐姐和你们长大后都能嫁个好小伙。希望你姐姐早点结婚,结婚就放心了。”
“为什么结婚就放心了呢?爸爸。”
“结婚了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你姐姐有了归宿,有了自己的家。这是人生一个里程碑,意味着下一段人生旅程中的开始。当然我也相信振林,相信春子他爸爸妈妈。”
“爸爸是说,姐姐没结婚爸爸不放心?”
“噢?”父亲看着女儿,用模棱两可的话说,“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这是千古流传下来的真理。以后你也是一样。什么时候的年龄段应该有什么样的人生。儿童时该玩就玩,上学的时候该读书就得好好读书,读完书该谈对象就谈对象,谈了对象自然就要结婚了,结了婚当然就要生小孩。这是人生全部的过程。我们所有的一切,包括劳动和工作都是为这过程而服务的。”
女儿还未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但再过二三年,眼看也逼近了。父亲看岀来了,女儿对眼前这个男孩已经有了依恋的情怀。
她耽心春子掉入湖中,怕春子淹到冻到。这份在父亲面前毫不掩饰情不自禁对眼前男孩子情感上的流露,让父亲很关注。
几只小水鸭轻盈地从湖面上掠影而过,它们小小的身子,强悍而有力,在微波泛起的湖面划过一道道疾驰而去的水纹。
它们成员众多,长年在湖泊山林中栖息,善于利用大自然赋予的一切。不受季节更迭影响,湖泊是它们的家园,也是它们的欢乐窝。
它们是游泳的天才,偶尔也会展翅飞翔。
“姐姐告诉我,春子爸爸常去五七干校看那些老干部,也给那些下放到农村的干部送吃的。而且带去很多糟酒和粮食去。姐姐让我千万别告诉外面的人。”
“你姐姐怎么知道的?”
“姐姐有时招待沏茶听到的,家里人家送来的糟酒和土特产,隔些日子又不见了。春子妈告诉姐,都给那些打倒的老干部家里送去了。有时春子爸一出去就是好几天,听说很远。”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姐都没告诉过我。”
“啊?您不知道呀?”女儿惊讶地看着父亲,“我以为姐姐早就告诉了您呢。”
“你这个傻孩子,你告诉爸爸担心什么呢?难道爸爸会把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去?”
“当然不会啦!您是爸爸呀。嘻嘻……”雪秀说完,幸福地笑了,她挽着柯景泉的手,带着爸爸向前迈开大步走。
“周书记真了起!”柯景泉让女儿带着自己向前走了大步之后,他放慢脚步,仰望前方,深有感叹地说。
在三个女儿中,最喜欢就是这个二女儿。
二女儿活泼开朗,表现出来的欢笑无忧无虑。尽管有时会大大咧咧甚至故意调皮,那都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要是二女儿在适逢时宜的春季来,在这山上山下湖畔边缘,会看到到处的山花烂漫。
迎着春阳绽放色彩斑斓的花朵,和着山林湖畔树木丛林万物生机蓬勃清新的气息,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最好的风景,是有山水相连。翠绿的树林或者绚丽鲜花倒映在水里。单独的山或水,就会缺少一番情调。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是这么一种心境,有些人可能喜欢纯粹的山,有些人喜欢纯粹的水。站在高处看群山耸立的雄伟,坐在船舱,看澄澈的湖水泛着细细的波浪。”
一想到春天繁花盛开之时,柯景泉就忍不住对女儿说。
其实春天也很快就来临了。离年节的日子也只有十几天了。
“父亲吹支曲子让你听。平常都是父亲一个人吹,有时候和老郑一起合吹。只有山和水当听众。”
柯景泉对女儿说,带着女儿选择一个避风的塆畔,在一个干枯的树桩上,坐了下来,临着湖面。
“你姐问我,为什么不把箫带回家吹呢?爸爸怎么能带回家吹呢?”
“为什么不呢?”女儿睁大眼睛望着父亲。
“这声音吹起来高亢,黄四阿婆就住在校门口。要是在家吹的话,黄四阿婆那媒婆的嘴就会比爸爸手上的箫吹得还远,而且传播的速度也很快,不出三天,整个冬塘的人都会知道爸爸在冬湖无所事事,没有劳动生产,在吹箫。”
柯景泉解释给女儿说。
雪秀听了父亲的话,想起春子的军衣来。春子爸不让春子穿军衣怕群众干部看到不好,父亲不能在家吹箫耽心黄四阿婆听到。
她觉得现实生活中,远非课本上所说。
“春子的书你也要看。这些课外书有时会比课堂上的书更管用,更能让人洞察世事感受生活。”
现在重温父亲的话,她觉得父亲话很在理。
“渔船载酒日相随,短笛芦花深处吹。湖面风吹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柯景泉不知道女儿能否领悟这份境界。
他第一支吹奏的是梅花三弄。
优美婉转动听箫声漫过湖面山林,舒缓了冬日阴沉寒冷的天空。
那是一种追随梦境优美的呼应。这种回旋在山林中的长啸,不需要流逝的时间和生命来作证。
它是沉默中的歌声,即使愤怒也是优美,悲伤也充满着欢乐。
更多的它是自由的倾诉。
“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
古人借梅花的傲霜凌雪来比喻自己的坚贞不屈,父亲借箫声漫天来抚慰自己劫后余生如梦初醒的感悟?
在山谷里的湖泊上吹奏,箫声就会透过冬日澄澈的晨空,声音会传得更远,畅通无阻地响澈远方积雪的群山。
他总是以大自然的山林湖泊峡谷作为自己的听众,孤独地练习吹奏。久而久之,这种孤独驱散了哀愁,蕴含着一种豪放的意志。虽说多少有点基础,但独自依靠谱子来练习复杂的曲子,如今离开谱子轻松自如吹奏任何风格的曲子。
柯景泉给女儿吹的第二支曲是:广陵散。
这支旋律所表达的激昂慷慨坚贞不屈洒脱自如的曲子,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父亲如痴如醉吹奏着。他要把自己心中追求崇高的人生境界:摆脱约束释放人性回归自然,享受悠闲的生活与女儿分享。
通过漫天回旋的箫声告诉女儿,自己在这山林湖泊中,生活是幸福惬意的。
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古文化的研究职业生涯的工作。
让那些古老的道理和千年不杇的典故留给别人去做吧。
他现在说不出自已是否讨厌,但喜欢已经不再。他甚至为年轻时那满腔的热忱感到荒唐可笑。
他甚至还感谢那些批斗过他的人,对那些对自己拳脚相加欧打过的侮辱过他的人心存感激。正是他们让自己憣然醒悟,来到这深山老林,与大自然相伴。
他坚信自己心身已经和这大峡谷里湖光山色融为一体。
二支吹完之后,柯景泉对女儿说: “相对广袤无垠的大自然,人类是微不足道的。只能算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每一个人在山水之中天地之间,细如纤草渺若微尘。
“'当人类欢呼对自然的胜利之时,也就是自然对人类惩罚的开始'。
“改造大自然,人定胜天,狂妄之极。人生充其量活不过百年,我们眼前所看到每一座山和一池水,都经历过千百万年甚至上亿年。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高呼万岁。一是崇拜敬仰二是无知蒙昧三是狂妄自大。一个国家狂妄这个国家会遭䘧,一个民族狂妄这个民族会遭难,一个人狂妄,这个人很快就会完蛋。
“狂妄蒙昧,民智未开。还好总有脚踏实地头脑清醒眼光独到谦逊慎谨的人。春子爸就是这样的人。”
父亲带着女儿走向湖边通向山坡的路径上,他告诉女儿和春子一些生长在湖边与山地的地方自然成形繁茂长成的树和一些植物的名称。
这些在深山老林湖边自然长成的樟树槐树枫树白衫树松树檀香树……虽说是老树,但令人感到好像是山中有灵魂的人一样。
“不论是山、是水,还是人,都是属于大自然的一部分。”
柯景泉说又说,“只是人与人的命运人也不尽都是一样,就像这些树在这严寒的天气里的,有些依然枝繁叶茂,有些凋谢枯萎。不论是当代人,还是历史人物,正如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父亲的厄远,连累到子女,你姐运气还算好,自己也有眼光,遇见振林这孩子,让她赶快嫁了吧。”
父亲希望大女儿早日成婚为人妻,生儿育女,完成人生里程一个阶段。女婿家条件是冬塘多少人家仰慕的,女婿又是年轻的军官。
父亲不愿女儿在真正的农家过农妇那样的窘迫艰难的生活。
现在大女儿没在跟前,只有跟二女儿说。眼看着二女儿也在日渐成熟,过二年高中毕业,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平凡的人就是活命,在活得过程中不要太艰辛。象我现在这个样子,比平凡的人,应该还算好一些。没有什么艰辛,反而还悠闲自在。”
“爸爸也满头白发了。”雪秀看着父亲的头。
“爸爸已年过四十,进入不惑之年,白发代表爸爸看人看事不会糊涂了。”
柯景泉领着女儿从一旁通向山坡的小径,来到郑渔夫屋后的一个小山麓。
这个山麓高处的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望见山脚下碧波荡漾的宽阔的湖面。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柯景泉在女儿面前诵出一句诗来。
这里静悄悄,从山崖里钻出来的山风冷飕飕的,雪秀被父亲领着登上了山坡上的菜园子。这是名副其实的菜园子,四周有用土夯筑或石头垒成的厚土石墙防山林中的野兽入侵。
从这里往下看,郑渔夫家的房子屋顶一目了然。为提高屋脊瓦槽的密封性,屋顶上面压着很多大块的石头或砖块。
房屋的后墙紧挨着山崖的陡壁。陡壁有很多级凹进去人工凿出来的石梯。
为什么会在陡壁上凿出石梯来?石梯两边青苔和蓬藤厚厚爬满了陡壁。一股清幽的泉水从岩层底下冒出,石质坚硬光泽圆润细腻、形状千姿百态鸡冠红曙光红樱红的河卵石,相互交错围成的一个五彩缤纷的水池,池子里面养着几条游来游去的红鲤鱼和小灰斑鱼。
这个水池就是郑渔夫家的一口水井。
“你在这里看看风景。爸爸回屋去拿刀砍几兜白菜让你们带回去。”
柯景泉对女儿说,顺着通向屋后的铺有石块的路径,往下面屋子里走去。
一会儿,柯景泉一手上提着二个箕,一只手拿着一把砍刀上来。他带着女儿来到菜园。一些冬季时令菜大白菜红萝卜筒篙莴笋绿大蒜绿郁葱葱。
打开菜园子的小木门,父亲领着女儿走了进去。
“看着它们从泥土里长岀来,给它们浇水施肥,除草,有时候还得松松土。菜长势喜人时,看着心情特别高兴。要是它们能够说话,就当孩子们把它们供养。可是它们却在供养着我们。”
柯景泉用长势喜人来形容自己种的白菜。春子想起地主合柱菜园里和送给自己家门口的菜,比这白菜好多了。
对农作物不太在行,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乡间学习作土种菜的能力。
几年下来,柯景泉已经能种出很多随着季节长势喜人的时令蔬菜。
59 纯洁的心灵
这时,湖面上传来了郑渔夫喊话的声音。
“上岸了。” 他故意把声音拉得很长。
“爸,要去帮忙吧?”女儿听到山下湖面上郑渔夫的喊声问父亲。
“这大冬天的,捞上来的都是几尾小浅水鱼,我们不用去了,就等着摘完菜吃郑大婶香喷喷的鱼儿吧。等会春子自然会上来。只有在这菜园里的山坡上,才能看到宽阔的湖面。附近其他地方都是茂密的树林和陡峭的悬崖。”
从船上的舱里卸下不大不小的几尾红鲤鱼和小鲳鱼。
郑婆娘提着篮子走出来。刀小砧板和一个大海碗放在篮子里。
她就在湖边自家门前的小埠头上把鱼剖了弄干净,直接进厨房煮。
郑渔夫让春子先上了岸,他自己还要在船上收鱼网,再把船划到码头那边去。
他门口船靠岸的地方,只是个他家捣衣洗菜取水的小埠头。
春子穿过郑渔夫的屋子,从后门口沿坡的小径走上山来。
“春子,捞了几条大鱼?”雪秀一见春子上来,兴冲冲地朝他问。
“没有。只是几条小鱼。郑叔说谁让我们不早点来呢?大鱼嫌我们来得太晚了,回家睡大觉去了。”
春子说,他打开木板做的菜园子门,入了菜园子。
“只是让你们尝尝鲜,以后捞到大鱼,老郑会送过去的。”柯景泉说。
他奋力剁断菜根柄的声音啪啪作响,随着手起刀落,从削去菜根柄的泥土溅出飞扬老远。
菜园子到处都是积雪后的淤泥,柯景泉不愿弄脏春子和雪秀的鞋,他让春子带着雪秀走出菜园子后。
他对春子说:
“春子,雪秀要你住下来,陪她在这里玩二天。”
“不行啦。我要是在外面睡的话,事先得让妈妈同意。再说,现在放假,老爷爷一天看不到我,会找我的。”
春子回答道,带着雪秀走出菜园子。
“你带雪秀再往上走走,那儿还有更多的山茶花。你走慢点,雪秀不习惯走山路。”柯景泉抬起头朝春子说。
“嗯。”春子应声道,带着雪秀沿着窄窄的山径,往山腰上走去。
上山的路径很窄,春子走到一处坡坎上,在等雪秀的时候往山下面望去。看到自己刚才来时的路,从山外蜿蜒曲折伸展进来。
就是说自己和雪秀进到山里还在半路上,柯先生和郑渔夫他们已经看到了。
这是位于东南山麓一个山坡,由于光线充足,雨露滋润,簇簇盛开的山茶花,争妍斗艳,花瓣片片洁净,不染纤尘。
山茶树的树枝坚挺向上长得很高。山茶花开得特别大朵,好些山茶花大如碗盘。它们盛开漫掩在枝叶青翠山茶树上。
“开花不与众芳期,先得江梅破白时。犀甲鹤头微带雪,画屏曾见两三枝。”
春子在观赏花的同时,想起古书一些描述山茶花的词来。
雪秀爬上来时,已经气喘吁吁。如果再往上爬,她就打退堂鼓了。但到了山茶花地之后,她显得非常兴奋:
“这才是真正的山茶花啊!”
雪秀来不及让自己站下来歇一歇,马上凑到山茶花树跟前,嗅着树上面的花朵,一会儿仰头张望悬在头顶半空中的花。
她在寻觅着美!
“有古文赞叹山茶的词吧?我真是说不出它的美。你用古词赞美它才符合我现在心花怒放的心情。”
“月淡玉逾瘦,雪深红欲燃。同时不同调,聊用慰衰年。”
“这首后二句不好。有点儿凄凉。给我来首好听一点的。”
“雪裹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
“这一句还差不多。”
“ 山茶孕奇质,绿叶凝深浓。往往开红花,偏压白雪中。”
“感觉这首是最好的。”
“心情不同,意境也不同。”春子说,“象我们在山里长大,看多了,就会觉得平淡无奇。它和后山坡上的花,公社大院的花没什么不同。只是山里的花干净朵大,颜色鲜艳。”
“还是不一样啊!古人早就看过我们如今看过的一切。并留下这么许多美好的诗章。可惜我一篇也不会。现在我才知道,你天天坐在老爷爷屋里读书写字取得的成绩了。”
雪秀深有感叹地说。
“在茶园里,你也可以用岳阳岳记去看冬湖:'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在心里诵着,自己知道就可以了啊。”春子说完又说:
“这是我们课文里要求背诵的。”
“可是当时只顾着看没想那么多哩。”雪秀边赏花边回答春子。
“这叫做:知行合一。祖父说光读书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用,就是白读书,还不如不要去读书。倒不如学篾匠木匠帮人织箩筐编篮子做桌子柜子实在。”
“你说啥?这也太复杂了。”雪秀脸上掩饰不住高兴的笑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还会用手触摸着花瓣,有时把花双手捧在自己的手心里,仔细地打量眼前的花儿。
这些花色浓烈,纵然是在严寒的冬日鲜艳得无法形容的山茶花,它们占据了雪秀整个的眼前世界。心儿在山茶花的世界里追逐,完全忘却了冬日里山风吹冽的严寒。
他们足足在山茶花树丛中呆了半小时。在春子一再催促下,雪秀恋恋不舍地离开。可她走了七八步又独自折回头再欢赏一番。
春子带着雪秀沿路返回,他们走到菜园子旁边时,柯景泉已经从菜园子里回屋去了。
雪秀在柯景泉自己的屋子里,把在山麓上面看到美丽的山茶花告诉父亲。
“雪秀,你如果这么喜欢山茶花就得早上起来看,那时候早上的晨雾和霜冻把山茶花罩在里面,就像是水彩的画,美得无法形容。”
父亲对女儿说,“可那样的话,得住下来。你就住下来吧?”
“可是……”雪秀不知道怎么回答父亲。与父亲一起赏花,她觉得有点儿无趣。
“如果春子愿意的话,我倒非常高兴。”她回答爸爸道。
“女儿不喜欢爸爸了?”
“爸爸,”雪秀干脆直爽地告诉父亲,“赏花是玩嘛,要是万一我做错什么说错什么,您会板起脸教训我,那样就扫兴了。”
“噢?”父亲看着女儿。
郑婆娘过来叫他们过去吃饭。 还未进屋,闻到诱人垂涎的饭菜香。
一桌子菜,摆得满满的。除了刚刚从湖里打捞上来辣子鱼,和薯粉红萝卜丝、油豆腐竽头、冬笋肉丝。
还有一碗堆得很高的蒜苗熬肉,和用瓦煲罐盛的一大罐清乐汤。
蒜苗熬肉,是冬塘用来招待贵客一道主要的菜。先把一整块肉放入沸水水中煮透,再捞出来沥干。然后切成三四指宽厚薄片,在油锅里放入蒜苗大爆炒几下,洒一点水,烧干,淋上酱油。
清乐汤是冬塘民间酒席上必不可少的汤汁。用少许冷水将薯粉化开,倒入烧开的沸水中,搅匀,几分钟之后即可食用。选用瘦肉、鸡蛋、豆腐丝、食用菌、枸杞、薏米、葡萄干、花生米、莲子等材料。
“老王的菜我已经留着,你们尽管吃。”郑婆娘招呼春子雪秀道。
“哎哟,刚才吃了三个糍粑,撑饱了。已经吃不下了呀。”雪秀面对一桌让人垂涎欲滴的菜,说。
“你刚才不是爬上山了吧?有力气也该消化了。”郑婆娘不理解三个糍粑就能把一个快要长成大姑娘撑饱。
“她就往上走了几步,爬不动了。”春子告诉郑婆娘道。
“我这三个女儿,吃饭象猫一样,嘴巴不停,一次只是一点一点儿。”柯景泉对郑婆娘笑着说。
“哎哟,女孩子呗,都是这样嘛。我小兰现在还是这样,一次吃一点儿,过一会又找东西吃了。她现在工作了,口袋里饼干总有兜着。”说完她转过头对春子笑说,“春子你以后去染织厂,就摸她口袋,肯定有吃的。”
春子只是笑着,看柯景泉与郑婆娘说话。
“春子不会呀。我去搜口袋还差不多,可那多不礼貌啊。”雪秀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着说。
“什么礼貌不礼貌的?要不是春子爸周书记,她那想进纺织厂,日不晒雨不淋,一个月三十几块钱。别说几块饼干,一担也不够。”郑婆娘快言快语。
“哎呀,好香的一桌菜。春子呀雨秀妹子,今天大叔要感谢你们。我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菜了,也很久不记得还有这么好的菜了。快点吃吧。要不然肚子就写大字报了。”
郑渔夫收完好渔网,一进来就嚷嚷道,他坐下来毫不客气端起碗就吃起来。
“写大字报?肚子还能写大字报?哈哈哈……笑死我了。”吃完饭后雪秀和春子来到湖边,她想起郑渔夫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夫妇就是这样打笑取乐在这深山老林过日子。就像居住在崇山峻岭里的少数民族唱歌跳舞一样,自娱自乐,要不然,单是劳动,生活就会很乏味。”
春子伫立在湖边,他觉得父亲把郑渔夫大儿子和女儿从这里送出山外是应该的,可郑渔夫一家人却把父亲当作是对他们莫大的恩赐。
“春子,李太白'春夜宴桃李园序'知道么?”临走前,柯景泉带着女儿走到站在湖边的春子问。
“先生很喜欢冬湖?”春子抬起头,猛然问望着自己让他敬重的柯景泉。
祖父说,李太白这篇古文所描述的梦境,是一幅绝美的风景图!
图中温暖的春天用淡烟轻笼的绚丽景色把人们召唤,大自然将斑斓缤纷的锦绣风光向人们展现。人们唯我独尊,既没有功德名利的恩宠,也没有悲伤苦痛的屈侮。
湖水碧波荡漾,想必是柯景泉面对女儿和春子来临心情的喜悦与安宁。他希望能诵会呤诗词的春子,于湖畔伫立眺望这份美好的景致时,呤诵出这首一如自己心境的诗词来: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春子背诵完,柯景泉对女儿说:
“雪秀,你要是读过这些古文你的内心就会温馨而平静,在心底里你就会拥有一个很美好的世界,不屑于人世间任何的艰难坎坷。”
拖拉机手老王给郑渔夫顺便带来一大捆柴火,好多都可以当木材或木板可以制做家什用。
他喘着粗气把肩上一捆柴火猛地一下掷到地上。
“唉呀,你轻一点吧。”郑婆娘想制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二捆丢在路边,你拉扳车去拉吧。有一根木头至少是八寸粗。”
老王一边喘气一边说。
“那得付钱给你吧?”郑婆娘看着木材满心欢喜地问。
“你给我做坛酒就是了。”老王也不客套。
“这样好的木材木块当柴火烧,多浪费啊。做个柜子打口箱子都是上好的木料。”郑渔夫走出来,看了心疼地说,“下次你还得给我带多几捆,那些林场没用的树头尾巴,你尽管拉来,就丟在路边,反正这山里就我一户人家。丟在路上没人要的都是我家的。”
“算了吧。我拉这些送给你家的都是偷偷摸摸的。林场老梁不好说话,他盯着我呢。除了周书记和他自个,哪怕这些木材堆在山里沤烂,他都不给我拉。”老王边说边朝屋里走去。
“老梁那人不好说话,总是板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一样。我是从来不去林场,懒得去倒脸。”郑渔夫把柴火扛起,先靠在屋外墙一角。
“他要不是周书记,早撤职批斗了。去年夏让人举报他把林场的树拉回家。周书记让他把树拉回来,狠狠批评他一顿,有人看见他跪在周书记面前哭。这事就过去了。要是换了其他人,你看了,丟官不说,还得去坐牢哩。只是遇到了周书记是个好人。放过了他,还一样当场长,要是从身上割块肉感谢周书记都不为过啊。”
郑婆娘不计给老梁的面子。她想春子和雪秀也不会把自己的话说出去。
“周书记菩萨心心肠,不会与人过意不去!小时候没娘,受过一段苦,上面俩个兄长年轻轻一下就没了,父亲急成了懵懂人。大伯和堂哥让人打死。家里出了那么多事情,晓得寒苦。他不会做让人下脸伤心的事。除非是拿了刀子杀了人,那真正是到了没法子的时候。”郑婆娘叙说春子家的家史,把给老王留着的饭菜端出来,摆在老王面前的桌面上。
吃饱喝足之后的老王要回去了,郑渔夫和柯景泉一人扛一麻袋菜赶前面先送到车上。
郑渔夫夫妇还是给春子带去一麻袋菜,一些土特产和菜把麻袋乱七八遭地挤得鼓鼓的。
送给老王的土特产和菜老王自己拾掇着。他也是山里人,他说家里有的就不要了。他尽拣他家没有的,竹笋和干鱼片拿得最多。
郑婆娘和老王带着春子雪秀跟在他们后面。
郑婆娘和老王他们俩个在前面边走边说:
“我们住山里的人,从来不砍树都是捡柴火烧。这样山林才保得住。过二天开车过来,得替我把麻布袋送来呀。”
“我去粮站拿多几个来。”
“那就好。最好帮我拿二个面粉袋,给打渔人做套衣服。”
“那你让春子去拿吧。我拿不到呀。”
“你不是常进城拉面粉嘛。”
“可那是装满的面粉袋呀。”
“那也是。总不能把面粉空了,把布袋拿回家吧。那还不如把面粉一起扛回家。”
“那拖拉机开不成,去牢里蹲了。走吧。”
“春子妈上不久……”
郑婆娘把下半句咽下去了。春子上不久给了她二个。她知道不能对外说,那是粮站的公用物品。
郑渔夫妇柯景泉直把春子雪秀老王送到叉路口车旁边停住脚步。
老王先爬上车厢,把郑渔夫送给自己和春子家二袋菜在放车厢上面。
郑渔夫从另一侧爬到车厢里看,一看车厢里还堆着半车厢木柴。他扛起一捆要丢下时,老王叫住他:“喂,那是给春子家的和公社饭堂的。”
“我就拿公社饭堂的吧。”郑渔夫嘿嘿笑着,还是从车上卸下一捆木柴来:
“春子呀,我是拿公社饭堂的,你家的我可不敢拿。”他朝春子嘿嘿地笑着说。
“叔,你就拿我家吧。我老爷说你的木炭好烧。”春子仰头朝车厢上的郑渔夫告诉他道。
“唉呀,你这孩子怎不早说。要不你们等会,我把柴火拉回去马上送木炭来。”郑渔夫把柴火丢下一捆后,自己跳下了车。
“走吧。我得赶紧走了。要不进了城赶回来就天黑了。还是你送去吧。要不过些日子放我车上我带给春子家。”老王把拖拉机突突地发动着。
郑婆娘还恋恋不舍拉着雪秀手说话。刚才老王来喊春子雪秀时,她走得太急,临走时又从土里扯一把蒜放在春子的麻布袋里,顾不上揩擦手上的泥土,让郑渔夫看到了,就直接对她说道:
“把手上的泥巴擦擦吧,邋里邋遢的,弄脏了姑娘的手啊。”
“怎么还有泥巴?刚才擦过了呀。”郑婆娘又把手往前身衣角上擦了擦,不忘反讽郑渔夫一句:“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嫁给邋里邋遢的汉子,能不邋遢吗?”
“嘿嘿,春子你长大千万不要讨个嘴巴不饶人的婆娘啊。”郑渔夫让自己的婆娘嘲讽,转身朝春子笑道说。
三个壮劳力,包括柯景泉,手脚不停,不用种田,光是作土种菜,就有比三个人吃的多出好几倍的菜。
大儿子郑大龙和女儿郑小兰一个月有四十三十几元工资,俩人每月发工资给自己留点零用,剩下大半交给家里,也有用不完的钱。
现在郑渔夫的家境在冬塘算是很优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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