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古文人多清高,我固然算不上文人,但从小小教书匠到台企小职员,我骨子里的清高和自命不凡通常让我很苦恼。
首先,新电脑的使用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什么SAP系统,大苹果,小苹果系统,上百个产品料号,对于一个有着五年电脑使用史并且Windows系统使用相当溜的人来说,找不到Mac系统的程序退出按钮,简直就是人生莫大的耻辱。
另外,工作牌上明明写的是客户管理师,而且面试要求也明确英语专八,但一周都要结束了,我却连客户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倒是整天和一堆密密麻麻的产品料号打交道,这明明就是一个录入订单的螺丝钉嘛,真是委屈我的英语专业八级证书了。
还没有正式接任工作,我竟有些后悔辞职了。
我战战兢兢地坐在兰姐旁边,成为了她的新徒弟。每天除了熟悉系统和背料号,其余的时间都是看她工作。她不拘言笑,从里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工作以外的话,除了“去吃饭”之外。有些和我一样年轻的同事打着上厕所或者喝水的名义,在茶歇间一聊天就是大半个小时,而兰姐却很少离开座位。
她桌上的黑色飞利浦座机经常响起,接电话的时候我会看到她小麦色的脸上嵌着的小酒窝,虽然不是明显,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她看上去二十七八,头发有点奇怪,一条笔直粗壮的马尾辫紧束在脑后,但额前却有几丝调皮的叛逆发丝围着一个旋涡随意曲卷着。
有时候她会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正在接通的电话,然后用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一阵敲打,靠近我的右手手腕上还带着一块表盘超级大、表链有些松的机械表,随着手的移动不时会与电脑摩擦发出清脆的摩擦声,每每这时,她都会把手拿起来在空中转一下,让手表跑到胳膊后面去再接着工作。
挂掉电话,她经常会面无表情地跟我说通话内容,顺便告知我对于什么样的问题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听她说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着,原来我的工作就是做一颗会说话的螺丝钉啊。
周末在生活区丰富的社团生活中快速走过,为了给自己这张看似未被生活欺骗过的脸上增加一丝文艺气息,我加入了摄影和瑜伽两个社团。季林还是一如既往酷爱打篮球。来上海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玩魔兽争霸。
2008年5月12日,周一,天气晴。起床听到广播里说今天是护士节,心里还在嘀咕,上海就是洋气,每天都在变着花样过节。对我来说,今天也是过节,就是考试节。
下午吃好午饭,我和几位一起入职的员工,被兰姐带到一个小办公室里,开始了简单粗暴的入职考核。正当我在后悔不应该被公司表面的华丽所迷惑放弃稳定的教师工作,千里迢迢跑来做螺丝钉的时候,平常异常安静的办公室这会却异常吵杂。
“地震了,刚看一个客户发的微博,说是金茂大厦在摇晃。”
“哪里呀?到底是哪里地震了?”
“好像是四川吧,还没有官方消息。”
听到外面那么热闹,我们几个小年轻火速完成了考卷,跑出办公室加入了讨论的行列。而兰姐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试卷。
不一会儿,网上发布最近消息: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04秒四川省汶川县发生的8.0级特大地震……
还没有等我看完消息,就看到放好试卷的兰姐脸上迅速浮起一阵难以遮掩的不安。她掏出自己的诺基亚手机,边用手按着键盘,边大步走向办公室外。
我也拿起我的摩托罗拉E398,去外面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听到关中地区也有微弱震感,内心忐忑不安。
良久,兰姐回到座位上,表情凝重。工作的时候她一反常态不停地输错料号,并且不时去看放在左手边的手机,只是手机依然没有看见她,毫无反应地安睡着。
看她完全不在工作状态,我忍不住问:“师傅,你是四川人吗?”
“我不是四川人,但我父母今天正在成都旅游,”她像往常一样,没有看我。
“哦,只要不在汶川就没事的,你也别太担心,可能地震把通讯网震坏了吧?”
我们正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突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拼命地震动了起来。兰姐一把抓起电话,顾不上走出办公室,就用一口河南腔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几分钟后,她回到办公室后居然对我笑了。这是我入职以来第一次见她笑。她的牙齿很白,与小麦色的肌肤格外相衬。
“叔叔阿姨没事吧?”我抑制不住好奇。
“没事,没事,本来打算今天去九寨沟的,但导游行程突然有变。今天就在市区的几个景点逛了逛,地震的时候正好在宽窄巷子,虽然也有震感,但现在已无大碍。”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有些不习惯。
接着,她又说:“谢谢你的关心,Carina!”
5月19日默哀捐款的时候,我看到她往小红箱里塞了挺厚一沓百元大钞,还有一张红色人民币没有被塞进去飘落在地上,但最终还是被兰姐那只纤细的手拾起来放了进去。
人呐,真是不可貌相,不管表面有多么的冰冷与清高,只要内心和善,温暖的光芒总会四溢。突然,我觉得那些烦人的产品料号好像可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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