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罚季

作者: f209dc64e585 | 来源:发表于2017-08-13 21:29 被阅读73次

                        引子

      “如果土地覆盖黄沙,那么,由我来化荒漠沃土;如果臭氧层消失殆尽,那么由我来阻挡直射地球的紫外线;如果全球气温过高,那么由我来降低温室气体含量。”

      “如果,上帝抛弃了这个星球,那么,就由我来当上帝。”

      我一直以来都坚持,被追为英雄的不仅应该仅仅建造曙光号的功臣,还应该有那位早已被人遗忘的守望者。至今,也是永远,在遥远的十几光年外,在被我们遗弃的故土,安静的守望着那一方绿色。

      我受邀,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为他立传。

      全书五百二十千字。一笔一划,浸透我的牵挂。

      在最后,我注上的他的生卒年份时,心脏已经紧紧地缩成一团:

      楚悬黎(2065~∞)

      她将与天地不老。

                      日逝

    “先生,欢迎来到净土,请问有什么可以提供帮助的吗?”  面容姣好的东方女性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职业性地礼貌问道。

    “伽马方舟就伽马方舟吧,净土什么的什么的也太矫情了。”我操着一口带带着京腔的标准普通话回答道。别问我为什么会讲中文,即使是军用四代改造人,不会几门语言就太对不起阿尔法科学局那帮家伙了。

    女人显得很尴尬,脸色有些难看,但明显受过高等教育的她并没有开始改口:“先生,联邦规定每个区的公民都享有宗教信仰自由。但中华区,似乎没有信仰耶和华的传统。”

    我耸耸肩。地球联邦在今天虽然早已名存实亡,但联邦建立之初激烈的文化冲突还是深入人心。在这个饱受我们“西方人”诟病的无信仰之地,却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令造物主都震惊的神迹。

    “那好吧,我也无话可说。找个人总可以吧。”

    女人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滑动,调出了一块半透明的智脑界面:“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望着界面上群蚁排衙般密密麻麻的汉字:“楚悬黎,男性,存活的四点五代基因改造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身份应该是……伽马研究院生物首席研究员吧。”

      智脑的自动搜索确定了这个人的真实存在性,所显示的基本信息与我描述的相差无几。

      那温和的女人此时呆滞的望着界面,瞪大了漂亮的眼睛,表情显得无法置信。也许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怪物存在吧。

      我敏锐的听觉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喃喃低语:“四点五代,真的存在……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

      普通民众知晓的只有第四代改造人,而且,改造人计划着二十年前就已经废止了,这个词距离他们无比的遥远。我自然没有必要向普通人解释这个怪物哦,不,这个家伙的存在。拿到我需要的地址后,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

      “新人类计划”又名“上帝之手”,最早由联邦美利坚区提出并执行,旨在培育出个方面超乎常人的基因改造人,以适应未来的宇宙大航海,以及极有可能发生的外太空战争。这种妄图改变“规则”狂妄行为似乎触怒了造物主的禁区,愤怒的主降下了天罚。

      当然,“天罚季”(2070.06)降临的原因不是这个,被触怒的也不是上帝,是盖亚。

      第一代基因改造人的实验成果并不显著,仅仅是单纯提高了一部分身体机能。但随着那末日一般恐怖的夏天来到,两极冰川融化,宇宙辐射暴增,臭氧快速消失,土地步步沙化……一切的一切,好像就发生在那短短三个月之间,时隔六千五百万年的轮回重蹈。为了种群的延续和生物最原始的生存欲,科学研究渐渐不再受到社会道德和人文伦理的束缚,基因改造人的活体实验研究被光明正大的摆上了各区政府的议程。

      在短短30年间,实验成果井喷似的不断涌现。爱因斯坦,霍金式的天才已令人振奋地实现量产,具有超人一样的力量不再是幻想。然而,失败品的数量也呈几何上升。不过这对于人口爆炸的各区来说没有任何关系,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普通人的生命。愿意用命换一口面包,一袋净水而自愿当志愿者的人海了去了,排队都排不过来。

      但是基因改造人计划在二十年前莫名奇妙地由阿尔法方舟领头终止。我作为第四代军用改造人,身体素质已经强悍到可以不借助外物在太空中短暂存活。我们中的另一类,大脑开发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百分之二十以上。

      正如联邦成立之前中国和美国对着干,联邦成立之后中华区和美利坚区一向不和。像是古老的军备竞赛一样,阿尔法方舟第四改改造人取得成功的同时,伽马方舟,哦不,净土的五代改造人计划也在秘密进行。

      我不知道楚他妈的为什么要去当志愿者。我听到这个消息后首先是近乎崩溃的绝望,接着又是极度的愤怒。如果不是美利坚区当局因为某些原因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我第一时间就会登上去往伽马方舟的穿梭车。

      可是后来又得到消息,楚并没有死。很幸运的,他是上千人中唯一的存活体。但计划还是没成功,他只是个残次品,于是被定义为独一无二的四点五代。但这也许仅仅是个安慰奖,天知道他的基因已经崩溃到了什么程度。

      那个时候就快要到了,即使身为四代改造人,也已经没有我什么事了。所以阿尔法方舟才会把我放出来。

                        黄昏

      伽马方舟所在的城市,过去曾被叫做北京。曾是中华区的首府,它的文化底蕴和文物古迹是所有中华人的骄傲。是中华区政府捧着怕脏了,含着怕化了的掌上明珠。

      但是现在,那些文化底蕴和文物古迹都不值一分钱。没用的古建筑和摆看的景观建筑、体育中心被尽数推平殆尽,绿色公园和古典园林被生生拔除。空出来的地方或用来植育转基因作物,或用来克隆牲畜,或是盖上蜗牛壳式的居民楼。从前的北京城,今天的伽马方舟,和地球上所有大大小小的方舟一样。拥挤、灰暗、毫无特色,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是一座举世文明的古城。

      不记得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普通民众的目光,最能体现一个地区或时代的文明程度。而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下叶,透过先进到防护服,底下却是无数张死灰般的脸,和我曾经见过的那些黑白照片上,清朝末年的官员百姓一模一样。麻木,愚钝,没有任何生气,和天罚季前人们脸上洋溢的慈爱,幸福,和希望有着天差地别。

      我穿着普通的休闲服与来来往往的行尸走肉擦肩而过,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2070年后,西方的确有一群辐射防护设备的抗议者。他们崇尚自然,以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仅仅是穿着21世纪初的复古服装,把自己的身体暴露的周围环境中。不过很可惜,他们在历史上只是昙花一现。现在这伙人早已要么重病而亡,要么直接被当局抹杀。偶尔冒出来一两个,也不会再有人管他们了。

      而在东方的伽马方舟,不是没有人好奇,而是没有人有闲心去理睬一个将死之人。

      而转过几个弯后,那栋灰暗的残破建筑就是伽马方舟的研究所了。洁白的墙体被酸雨侵蚀得斑斑驳驳,依稀还可以看出原来的规模恢宏。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伽马研究所的大部分的研究项目都被迁到了地下。地上建筑部分只剩下了一些难以移动大型设备。

      我出示阿尔法方舟开出的证明,被领到一个很偏僻的实验室。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棒的实验室。里面摆满了各种精心培育的,在外界看来早已灭绝的的绿色植物,恒温恒湿,光照充足。沁人心脾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草木芬芳——阿尔法方舟也有几个类似的绿色植物繁殖培训中心,不过,反正我是无法享受在那种地方工作的这份美差了。

    不愧同样是改造人,二十年来,容貌就没有变过。白皙的肌肤,散乱的黑发,清秀的五官,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宽松的白大褂更衬得他身材削瘦。也许连最基本的营养液都没有按时补充。

      感谢主,他还无恙。

      我带关上门,放轻脚步,走进花圃一样的实验室。人造阳光洒的身上很暖和,像是从前阳春三月的天气。久别重逢的故友,眼镜都没有摘,任它斜斜地挂着耳朵上,就这样懒洋洋地趴在实验桌上睡着了。永远都是一本正经的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微笑,恬静而平和。金色的光辉镀在他身上,像一个堕尘的天使。

      好吧,我承认,有那么几微秒,我好像忘记了身处黑暗的末世。仿佛还生活在天罚季前的蓝天白云下。我们还没有背负基因改造的悲惨命运,只是普通人,笑便笑到到洒脱,哭便哭到尽兴。

      短暂的错觉在一瞬间被理性割裂得支离破碎。 不排除伽马方舟的高层已经获悉了具体计划的可能性,破罐子破摔。但身为净土最高研究员的楚悬黎,为什么呆在一个闲职上,看管花花草草,还有时间打瞌睡……蓦然,我心中升起一种悲凉的预感。

      我叹了一口气,把手轻轻地搭着他的脑袋上,感受手心传来的温暖触觉。

    我的想法还是太乐观主义了。在那以后,楚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吧。而伽马研究所是念及他以前对新物种开发和作物改良所做作出的贡献,还是保留了他的身份地位,安排了一个这样清闲的工作……一代天之骄子,我们那一代人的偶像,变成看管花草的园丁。真的,很悲凉。

      他醒了,唇边的微笑在瞬间消散,清冽的黑色眼眸中倒影出我的身影。“奥尔伯特·科林。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那是一个陈述句。他看起了一点都不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来一样。接着又转身去照看他那些花花草草,完全把我晾在一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永远平淡的眼眸中,却流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奇怪神采。

      这时的我还没有弄懂这神情的意味,感觉莫名其妙。可是后来回忆起,才发现现在的楚也许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

    说真的我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问他。质问他去送死的理由。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楚似乎也刻意回避这些问题,丢下一句:“等一下”,就完全把我的存在当空气。那家伙继续照顾着他的宝贝花草——可是需要照顾么?定时浇灌,科学施肥,无菌环境,智能授粉……他几乎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坐在那儿,百般无聊的看着他在实验室里游走,不时在一刻植物前停下,凝视着它长达十分钟至半小时之久,甚至用指尖碰触它的枝叶。楚的脸上虽然没有更多的表情,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似乎很愉悦。

      这一幕很诡异,就像是……他在和那些植物交流?

      实际上,早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人巴克斯特就用测谎仪发现的植物有感知,甚至还有超感功能。但时至今日,人们也无法确切地知道植物是否存在感情。不,应该是不想知道,不敢知道。如果“植物有感情”这个命题被证明是真的,那么世人的认知将会被颠覆,科学接本身也会受到挑战。感情背后的生灵,生命的注入与轮回,生命背后的造物主……这一切的设问都将直指一个科学不能解释的问题,那就是神的存在。

    “走吧。”在我脑中的两个观点开始激烈辩论的时候,楚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这才发现他经脱掉了白大褂,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瘦弱到令人心痛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我记得建立全息体感仿真投影系统的提案,还是你在联邦议会中提出来的。但是,你的故乡好像没有听你的。”我想我纯粹是打破沉默没话找话说。

      过了一会儿,楚抬起头望着周围仅仅是全息投影的虚幻的绿化:“阿尔法方舟汇集了全联邦的精英,自然要提高民众生活质量……但是,基于我的故乡庞大的人口基数,伽马方舟是要养活更多的普通人。”

      “那你当初干嘛不留在阿尔法?”

      “计划、环境、影响力,还有一些你们西方人不能理解的东西。”他话锋一转:“对了,以科林你的权利,弄得到酒精吗?”

    “医用酒精在本世纪三十年代就已经停产了吧。你指的是,饮用?”听到楚的意思,我的眉毛已经拧了起来。依靠酒精来麻痹头脑缓解情绪,这不像是楚的行事方法。这个清心寡欲没有多余爱好的家伙转性了吗?

      “你开玩笑吧,如果是在阿尔法方舟,我还可以托关系弄到一点。但是在这里,你比我地位要高得多。如果连你也搞不来的话,我就更无能为力了。”

      “好吧,我想,我脑袋可能出了点问题。”他苦笑。这个笑容一点都不好看,像是无暇的玉石上被手艺拙劣的学徒用刻刀划出一道裂痕。“那么,带我去虚拟体验室。”

    天罚季

                      人定

      在物质匮乏的今天,没有多余的生产力来充分满足人们的物质需要。于是作为最新科技成果的感官模拟及虚拟体验技术应运而生。在阿尔法方舟,此技术技术已经普及到日常生活。但是在伽马,虚拟实境体验却是一种有效的支付方式和流通商品。

      我曾经过伽马方舟的几家虚拟实境体验中心,全部人满为患。许多普通民众都在虚幻的空间中留恋忘返,醉生梦死,用短暂的自我催眠躲避外面的可怕的现实。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还是地区,特别是近三个世纪的人,即使是对现实生活抱有再大的不满,还是对于未来的充满信息。至于原因,对比一下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三次工业革命之后的生活条件就可以了。仅仅只是过了一两百年,但是人类的是物质文明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而也很多人一厢情愿地以为,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也只是科技进步所带来的一点小副产品而以了,总有一天这些都会得到改变。

      但是如果有人看到了真正的未来,看到了今天这种残酷的未来生活,他们还望他们还会渴望着未来,就算是花费天价的冷冻休眠也要去未来吗?

        残酷到仅仅是虚拟的感官体验都要用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来获取。而楚因为地位特殊的原因,他账户里虚拟体验的时间是个天文数字,而且从来没有动过。

      这个地方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与伽马方舟其他的场所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这种热闹和巨大的人流量是畸形的。我看到那些进去的人脸上瘾君子一般的微笑,也看到那些被迫摘下头盔以后的人脸上的无限麻木和失落。但是尽管再失落在不满,也不敢有人因为怀疑时间不对的原因而造次。大厅中荷兰枪实弹的士兵不是摆着看的,有血的教训为前事。

      我戴上头盔,在短暂的失明后,进入的楚设计的虚拟实境。

        楚创造的那个空间还和我的所有想象都不相同。我再次睁开眼睛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朴素的亭子里。亭外是一条延伸向远方的官道。时间正值黄昏,残阳正斜,余辉似血。四野里不时传来寒鸦的哀啼和驽马的嘶鸣。远处还可以看到连绵不绝的青山和城门紧闭的孤城。

      好像是古代中华的风景。

      楚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这些?开什么玩笑。

      只能说我,他根本没有刻意的设计地点。像这样的场景是来自……潜意识?

      在我暗自揣测着场景的出处和楚的用意时,他已经从亭外走了进来并落座。

      楚没有向我解释这些场景的意思。他挥挥手,石桌上凭空出现了十几个银色的金属酒壶。

      然后他就揭开盖子一瓶一瓶地往喉咙里灌。我也很自然的又被晾到了一边。那些金属酒壶并不大,就算是楚也可以一手掌握。

      我看着他滚动的喉结,拿过来一壶,揭开盖子闻了一下,然后眉毛就紧紧地扭在了一起。金属酒壶里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脑袋顶。是高烈度的伏特加。

      没过多久,石桌上面的金属酒壶全部空了,东倒西歪。但楚仍然面色不改,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像是失落与不满的情绪。

      我们是强化改造人,烈酒对于我们来说和白开水没什么两样。

      我按下了楚的手:“别徒劳了,你想用酒精麻痹自己,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试过?”

      “试过,试过很多很多次。以我们的身体素质,别说酒精,就是大麻也没有用。”

      楚瞥了我一眼,冷冷地甩开了我按着他的手。但是也没有再无用地拿虚拟的酒水折磨自己,闷不吭声地缩在石椅上。

      “喂,我说你都几十岁了,别再耍脾气了好不好?”

      听说女人都很忌讳别人问自己的年龄,楚不是女人,但可能也一样:“五十步笑百步吧。你还是直说,找我来干嘛。”

      我身体僵住了,笑容凝固在脸上。和聪明人说话有时候很麻烦,楚肯定一开始就知道我专程前来不是只为了看望老朋友的。

      这家伙的脾气太臭了。我大概也能了解到楚十年前为什么要突然到伽马方舟来的原因之一了。阿尔法方舟人才济济,个个都是各区从前的精英。楚虽然天才,虽然立下汗马功劳,但难免不受那群老家伙的排挤。加之孤傲不群,很难拉下脸来和他们妥协。

      其实我还没打算这么早就开诚布公来着。

      不过既然话题扯到这上面了,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我深深吸气:“楚悬黎,跟我回阿尔法。”

      “理由。”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阿尔法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曙光号大型太空飞船的建造。”

      “它会搭载一部分人到太空中寻找下一个可供人类移居的星球。我是第四代改造人,有一个额外的名额,所以……”

      “一起吧。”

      “天罚季”的降临是如此的突然,突然到冷不丁地打断的第四次科技革命号角的吹响。就像是上天对人类贪得无厌的复仇,没有等我们开始迎接波澜壮阔的宇宙大航海时代,飞往太空的翅膀就已经被硬生生地折断。几乎所有的工业文明在短短三个月内被毁于一旦,幸存的人类挤在几个方舟中苟延残喘。阿尔法方舟,在20年前终止了其他一切研究计划,放手一搏。竟然在物质匮乏,资料残损,条件恶劣的情况下,造出了一艘真正的诺亚方舟。

      稳定的可控氢聚变反应堆推进器,可维持几千人生存的生态循环系统,电磁动能炮高能粒子束伽马射线激光,十分之一倍光速……二十多年前还停留在科幻层面的东西,竟然全都被造出来了。

      在这样的全长十二千米的庞然大物面前,所有的人都相信,曙光号说是人类最高的科技成就都不为过。

      楚却冷笑,用一种略带敌意的眼神看着我:“你说的那一部分人,就阿尔法的‘人类精英’吧。”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一口老血直接喷出来。“楚悬黎,别逗了。还用我多说什么吗?你已经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我不找你还能找谁?方舟的半球形保护屏障,迟早有一天会挡不住外面的沙暴,日渐加强的紫外线和宇宙射线。你是……你是人类中最厉害的生物学家,你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为他开了先河。

      “那其他的‘普通人’,就得在方舟里面等死了吗?”楚的声音抬高了:“船票?说白了就是那些特权阶级以及其亲属的禁脔吧!”

      他像是发泄一样:“把地球吃抹干净了就去祸害其他移居星球了?花了20年就为了建造一艘逃生舱?他们有想过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吗?阿尔法的混蛋们脑子里装的是狗屎吗?我去他娘的!”

      果然是一口回绝呢。其实早就应该想到的,楚一直以来就是坚决的逃亡主义反对者。二十多年前他在阿尔法方舟的联邦议会上公开谴责逃亡侧的议员时,曾经被普通民众们当英雄一样崇拜。

      而今天,他风华谢尽,归于平凡。不想却还是一直坚持着以前的原则。

      不过没有关系,我也曾经预料到过这样的情况。如果他像是这样一口拒绝的话,还是可以用暴力手段把他绑回阿尔法的。

      就在我已经想象出十七种把他打包带走的方法并开始一一筛选时,令我绝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绿色,耀眼的鲜绿色像一股洪流,从他的胸口开始迅速蔓延到全身各处。那绿色如丝如缕,潜在他白皙的皮肤下,像有生命一样,顺着血管脉络交织缠绕。不到十秒,绿色覆盖的楚的全身。我甚至在他的眼窝,耳道和鼻腔中看到了一些近乎透明的微小绿芽。

    楚稍微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纳米注射芯片,但很快又放了回去。这里是虚拟实境,程序以外的物品无法使用。

      原谅我未经脑域进化的大脑,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想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但是我还是很快意识到,这绝对不是程序的设计。虚拟实境会投影体验者的一切体貌特征,所以说……

      我迅速退出虚拟实境,不顾周围人惊恐的目光,摘掉楚头上的头盔,脱下外套罩在他身上,拽着他夺门而出。

                        子夜

      由程序控制的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上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一片死寂。为了节约能源,方舟的夜晚照明达到了最小的程度。

      我回头看着楚,他的目光飘忽不定。诡异的绿色皮肤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的幽光,向黑暗的森林中的精灵。

      “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我只能再一次长叹一声。就算是我,也可以大概猜到是他的失败的基因改造的缘故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细问的好。

      “研究所。”他回答。

      夜晚视物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成问题。于是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又到了伽马研究所的门口。

      楚突然说,他想看星星。

      真正的星空?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在天罚季之前也很难得看到。至于我们头顶上的星汉流转,银河璀璨,都是方舟的球幕上模拟出来的。再璀璨也是人造的璀璨,再灿烂也是人为的灿烂,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楚似乎对这很感兴趣,仰头不语。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我躺着的草地倒是真的草地,软绵绵的,散发着一股泥土的芬芳。这是伽马方舟的唯一一块试验草地——研究所那群老东西要是知道我们这么做,楚也许没有事,但非把我打死不可。

      楚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头顶的星空。他不说话,我也懒得主动开口。

      就这样无言地坐了一个多小时,楚终于还是说话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问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即便我好奇,你会告诉我吗?”我浅笑着调侃。

    “会的。还记得二十年前吗?在曼哈顿。”

      当然还记得,怎么可能忘呢。二十年前,我的家道刚刚衰落,还没有成为改造人的时候。楚已经在阿尔法方舟,在新作物培育研究方面做出巨大成就,被视为新一代的偶像,人类的英雄。我们与一只小分队被派去失落的曼哈顿市,寻找被掩埋再黄沙下的美军前秘密基地中部分灭绝生物的基因片段。

      “我从那里捎出来一样东西,是美利坚区2050年登上火星时采集到的陨石样本。”

      “我没想到,那陨石里面有一颗植物的幼苗。”

      “我不知道它来自拿个星系,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被包在陨石里坠落到火星上。但是我知道它具有恐怖的分化能力和环境适应性。”

      楚的右手伸向眼前,好像要抓住天空中的什么东西:“你能想象在宇宙中存在着这样一个星球吗?它的表面被一棵……树,完全覆盖。那棵树在数以亿计的时光中渐渐分化出不同的组织结构。在热带,它形成茂密的雨林;在寒带,它形成广袤的针叶林和大片的苔原植被;在高原,它形成一望无际的草地;在海洋,它形成缤纷多彩的海草。甚至,它高大的树冠像保护伞一样阻挡致命的宇宙射线,它的根须遍及每一寸土地来锁住水土。这个星球上的生物,只有两类,它和除它以外的。它仅仅一个个体,就是生态系统的两个环节。它守护养育者这个星球上的其他物种,其他的物种死后,重归与它的怀抱。”

      “不好意思,我的想象力实在有限。可就算是真的有这样一个星球,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楚面无表情地缓缓地解开衣服,露出胸膛:“它的子体,在我这里。”

      我不可置信的伸出手,用颤抖的指尖碰触到他胸口的位置。那是绿色最深最深的地方,有生命的绿色仿佛是由这里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指尖冰凉的触感传来的瞬间,我的大脑里一阵轰鸣。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可以串联起来。楚会成为第五代改造人的志愿者,会和植物呆在一起,能和它们沟通的原因……都可以解释得清楚了。

      这一切也许在二十年前,从他得到那外星植物的子体的时候起,就开始计划了。楚果然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纯良无害。他率领了,或是说控制了第五代基因改造人的研究,以上千人的死亡为代价,终于把那棵幼苗植物移植进了自己体内,把自己变成了半人半植物的怪物。然后假称实验失败放权,将自己的的存在隐入幕后。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心里不好的预感像一团浓烟一样笼罩着。

      楚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你把我想得太黑暗了。实验的确是失败了,我们并没有融合,而是处于一种共生关系。我沉默给予生长的土地,他与需要我的大脑控制他的生长分化。为了防止他吞噬掉我的意识,我的心脏连接这一小块反物质。”

      以这种霸道得像一个造物主一样的外星生物的野心,绝对不会满足一个人的身体作为它的花盆。那么楚许诺它的土地是……

      “这与你何干,值得吗?”

      楚从容地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此时此刻地平线上露出了黎明的第一缕曙光,落在他轮廓柔和的侧脸上。“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一只投影的蓝色蝴蝶从天边扑打着纤薄的翅膀,抖落彩衣上的晨露,翩然落在他的肩头,随即又振翅飞走。

      因为是投影,所以楚并没有感觉到。

      我叹了口气,绕过脖子把手伸到他脑后。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举动,不躲也不闪,任我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上。

      全身沐浴在冰冷而明亮的曙光中,我抱着他,让这个受过太多痛苦的孩子,尽可能地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我的肩头。

      楚悬黎啊楚悬黎,就算是为了你那冠冕堂皇的“大义”,为了拯救更多的人而牺牲了上千人的性命,为了这个星球的未来甚至牺牲了自己;为了存活而牺牲,为了希望而绝望……可是这和建造曙光号,和逃亡主义又有什么区别呢?不一样是特权阶级的独裁行为吗?这你就不对自己深恶痛疾了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再一次寻死,我绝对不会允许。

                      鸡鸣

      在一众无关人等的目光洗礼下,我把他抱上了飞往阿尔法的梭车。

      当然,楚在半路上就醒了过来。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他一直昏迷到阿尔法方舟。只要上了梭车,那么一切都好说了。我一点也不担心他会逃跑。先不说铬合金舱门旁边两个身披外骨骼装甲白人士兵,就算是车外设有的电磁保护罩,就算是连我也不能轻易逃脱。

      我为他注射的植物生长抑制素,使他身上的绿色退缩到胸口一处。

      我只是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完成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就可以感受到一阵的抽痛。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一个外表看上去这么文弱,甚至是有点柔弱的人,是怎么狠得下心来把这种天罚季前喷洒在污染水域的药剂,注射到自己的身体中的。二十多年来,这是他口袋里的常备药。为了防止身体之异被常人发现。虽然理论上说进行了减毒灭菌处理,但还是对他的肌体造成了无法估量的伤害。

      “楚,对不起,真的……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蹲在他面前,忏悔着,几乎是用气声说出这句话。

      还好,他没有理我。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在他的心底,我现在这副嘴脸一定非常恶心。毕竟是我残忍的将他二十多年来精心打造的,甚至赌上了生命的计划毁于一旦,现在过来假惺惺的赔不是的,也是我。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这些矫情的想法,根本就没有必要。

      快到白令海峡时,楚突然走到舱门口,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的手中抽出一根手腕粗细的枝条,像是撕开豆腐一样轻易贯穿了铬合金舱门,不堪重负的舱门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快速扭曲变形,接着竟然被虬结的枝条猛地顶看。那两个外骨骼装甲士兵惊恐地举起了手中的镭射手 枪对准他,但是他们被眼前所发生的景象惊得魂不附体,甚至没有胆子开枪。我反:应过来,想从后面扑上去拦住他,楚就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背后一团舞动的藤蔓破体而出,直接把我抽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对面的舱壁上。

      我怎么能忘了,他再怎么落魄,毕竟也是四点五代改造人,是真正的怪物啊。

      到头来,就算是作为唯一的朋友,我还是被算计了。他根本不在乎我的任何阻拦的行为,对他来说,我做的一切在绝对的力量,在完美的计划面前都是徒劳。他只是逢场作戏,为了到达一个水源充足适合外星生物繁殖的地方而已。

      带着飞沙的狂风一下子涌进了梭车,迷得人睁不开眼睛。恍惚间,我看见他转过头来,向我莞尔一笑。他的头发,脸庞,已经逐渐染上了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绿色,一些小小的嫩叶从头发中钻出来。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中的森林女神。

      他的嘴唇微动,好像吐出了两个字。

      应该是“再见”吧。

      然后,他消失在了一片昏黄的沙暴中。

                      破晓

      20年前,楚立在曼哈顿是残垣断壁万亩黄沙之间,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既然上帝已死,那么,就人造一个吧。”

      做一个虔诚的基督教信徒,那时候我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渎神的话。可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这不是玩笑。凡人与神祗之间的差距原来微小如斯。在楚那颗绝顶聪明,而且绝对疯狂的大脑控制下。外星植物将减少上万年的摸索与适应的时间,只要按照指令生长,分化就行了。说不定真的可以在短时间内覆盖全球。也许他真的会创造一个全新的,重生的地球。可惜,这一切也只有我知道了。

      后来,我都不知道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回到阿尔法方舟的。只觉得一切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场梦。

      后来我又想起,那一个额外的上船名额不能浪费。于是收养了一个孤儿,是一个很可爱的黄种人小女孩。我牵着她的手,一起登上了曙光号的舷梯。

      我们离开了地球。留下了一群不知情的普通人在方舟里等待某一天的死亡,还留下了一位最不普通的人等待着死亡同时再生。

      我拒绝了冷冻休眠。因为我还想回头看看从前的家园。即使它已经不像是原来那样裹着蓝绿相间的美丽外衣,而是呈现着通体的昏黄。

      但是我愕然地看到,透过厚重的舷窗,回眺地球。以渤海海湾为中心,绿色,像是泥土上一朵初绽的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它的花瓣,蔓延向所有的地方。

      我想那绿色不是什么叶绿素的结果,也不是什么有机物,而只是呈现绿色的等离子体,灼烧着我的眼睛和神经。泪水瞬间决堤。

                                        作者:青城文创(61)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天罚季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feaer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