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丨《夸父农场》
上一章丨 壁间同盟
一
周茂才的头颅被泡在一个透明的容器之中,眼睛微闭,像是陷入了对于永恒的思考,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可是颌下那参差的血肉、组织、筋脉,却令人触目惊心,他的脖子就像是被人生生扯断。
“说来话长。”爱因斯坦又燃起他的烟袋,将我拉出那闷热、昏暗的房间,远离了孔丘、牛顿、伽利略等人的聒噪。经过门口之时,老爱顺便拍了孙武一把,后者显然也受不了这群文人同事,便跟我们一起出来。
“新大陆是根据你父亲的遗命建造,这一点,你想必也从大河原树的口中知道了。”爱因斯坦望着烟斗上缓缓升腾的香烟,为我们谈话的通道营造了仙境般的神秘。我嗯了一声,暗示他继续讲下去,眼神穿过烟气,却看见四个壁虎人正从远处的墙壁上迅速的爬来,他们嘴里各衔着一个铁环,铁环下的绳子分别捆在一个木箱的四角之上。
“新大陆建设的目的,只是想为你父亲的旧部们以及战后残存的人类,提供一个安身之地。”
“这正是我所不能理解之处,新大陆实际上应该是AI政府的流放之地,怎么就被你们控制了?”
“流放之地向来只是联合对于辖下的人工智能讲的一个谎言,Ai一旦犯罪,其下场就是报废,根本不可能还让他们去劳改。但是,联合政府成立之后,一直有我们的人用有限的力量拯救人类,比如你认识的秦铁。他们正是利用了这样一个谎言,打通了新大陆与联合政府之间微妙的连接,让AI并不知道的新大陆,成为了它们认为的报废厂。”爱因斯坦深吸一口烟,喷了出来,“檀香山会师之后,人类对AI的战争进入到了反攻阶段,程成将军却接到了潜伏于联合政府内线的密报,知道被逼急的AI政府已经研发了新的武器来对付人类,而这种武器是一种灭绝性的生化武器。全球的领导人坐在一起讨论这个问题,有些人认为消息耸人听闻,也有人主张应该做两手准备。程成将军属于后者,他派朴信武带领一支部队悄悄进入海底,在早些年发现的姆大陆遗址的基础上进行建设,为人类一旦丧失陆地之后,准备一条逃亡海底之路。”
“那到底是什么武器,能让父亲恐惧?”我心中忽然闪现出那漂浮于空中的巨大马蜂窝。
爱因斯坦耸了耸肩,看向了孙武。孙武也摇了摇头,“谁也说不清,但是从你父亲被迫用核弹去毁灭敌人的力度来看,敌人的武器是真实存在的。”
爱因斯坦道:“很多事情,老周虽然了解,并没有和我们说过,毕竟他是历史的亲历者,而我们都是在核爆之后几年才被创造出来的。”
“但当时我同意操纵新大陆返回利莫里亚的时候,你似乎是不同意的。”
“老周曾经说过,核弹爆炸之后,你父亲便牺牲了,一个曾经的旧部为老周送来了一封程成的遗书,遗书中明确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老周便按照信中的指示,暗中联络了一大批程成旧部,将一部分人类转移到了新大陆之中,而老周则留在联合政府做顾问,背地里却和白继臣等人用基因技术复活尼人孩子。”
“对了,孩子们如何?”
孙武道:“工程师告诉我们,孩子们还活着,被关押在T280通道的J-W窗口下面——当然这是他们描述地理位置的术语,不过你尽可放心,只是孩子数量太多,凭我们这几个人把他们救走。”我心下稍安,却听他接着说道,“不过其他人,无论士兵,还是工作人员,大部分已经死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四个壁虎人抬着的箱子已经放到了门外,它们彼此看了一眼,在我们周围的墙壁上等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像是在听我们的谈话。爱因斯坦和孙武对于他们在旁,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于反感。
爱因斯坦道:“由于老周早有准备,所以当你们执意驾着新大陆前往利莫里亚的是时候,老周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们这些老家伙,既非AI、也非人类,是能够逃避利莫里亚的筛查网络,更不会被平流层极寒气候杀死——当然,AIK也是如此——我们几个在你们被抓如新大陆的时候,逃出了新大陆,在利莫里亚外围爬了两天,才找到老周给我们的地图中标记的位置,于是便来到这里。”
“所以,当日新闻报道称有一伙人去抢程复,也就是我的尸体,那就是你们?”
孙武笑道:“除了我们,还有谁呢!”他右手揽过身旁一个额头上有红点子的年轻男性壁虎人道,“是哥四脚带着我们出去的。”哥四脚从墙上跳了下来,两条后腿在地上站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尾巴已经断了。
他知道我心中好奇什么,便解释道:“因为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所以我只能割掉尾巴,穿上你们人类的衣服,才能带着孙武老师,两个双胞胎的姑娘,一起出去救人!”
我心中对他顿生好感,“那受伤的人,到底是谁?”
“是一名AIK。”
我突然想起,陆警说他们查到伤者血液DNA来自一位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此时便明白了,AIK来自于张颂玲的基因变异,自然正是他们认为的死人。
爬在哥四脚头顶的一只女壁虎人见缝插针,向我问道:“你就是它们要吃的那家伙?”
“它们?你指的是你们那群同类?”
爱因斯坦道:“壁人中也分很多部落,这个部落,是对我们非常友好的,我们每天的饮食……”他指着地上的木箱,“就是他们送来。”
四只壁虎面带微笑的看向我,其中一位年长者道:“我们的食物,你们可能吃不习惯,但为了活下去,你们也只能吃这些。”
哥四脚掀开木箱盖子,里面是一团白茫茫的东西,可我凑近了一看,那白色东西还在蠕动着。
“是蛆。”孙武提醒我,不用继续靠近了,可我已经明确的看清了,箱子里起码有几十万条白蛆。
年长者解释道:“这是我们部落前几天的收成。”
我腹内一阵作呕,心存疑虑的看着孙武和爱因斯坦,“你们……”
爱因斯坦道:“理应心怀感恩,你还没吃过他们送来的腐肉,如今,他们还知道把腐肉帮我们剃掉,专门挑选这些高蛋白质的美食……”
“我不知道你们吃不惯。”年长壁虎道:“可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食物了。”
“谢谢。”我艰难的从脸上挤出笑容。
四只壁虎继续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和刚才骂我,以及想杀了我的那群壁虎的态度完全不同。年轻女壁虎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就是他们要吃的家伙?”
我点了点头,“你们难道不想吃我?”
“朋友的朋友,对我们来说,也是朋友。”年长者道,“我们虽然会吃人,但我们并不仇恨人类。”
我似乎听到一句非常矛盾的话,爱因斯坦解释道:“利莫里亚处理死人的方式,就是把尸体扔下来喂壁人——老周的脑袋,就是从他们的祭坛上找到的。”
“祭坛……”
“神的祭坛。”哥四脚道。
“你们还有信仰?”
“正是信仰让我们心境平和。”年长者说道,“曾经的壁人,虽然没有信仰,但我们都心境平和,所以我们能踏实的工作,但是随着一些活人被抛下来,壁人们从你们人类的嘴里了解到利莫里亚的情况,了解到一些所谓的真相,于是我们中的一些壁人,心灵便不再纯洁;但是也有一些壁人,从人类口中听到了救世主的传说,只要我们等待救世主的到来,壁人们就都能得救……”爱因斯坦从旁举起了两只手指,暗示我壁人正分成了两派。
“你们等到了吗?”
四个壁人脸色平静,一直没说话的年轻壁人道:“我们认为,只有当所有壁人全都信仰救世主,他才真的会拯救我们。”
我看向爱因斯坦和孙武,这两个人都是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和壁人的对话。爱因斯坦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的救世主是谁?”
我看向四个壁人,年长的壁人道:“他是一个外貌酷似人类,但是却有着巨大尾巴,红色眼睛的神。”
“听说他的瞳孔比头发丝还细,眼中能射出电焊的激光!”女壁人道,“只这么一扫,就能把钢铁切开!”
“然而……”后面一个壁人轻叹道,“他们说,救世主已经死了!”
年长者道:“不会的!救世主是永生的!”
哥四脚道:“可我和他们一起出去寻找过救世主,他已经被杀死了……”
“胡说!”另外三个壁人一起吼道。
孙武可能担心壁人们打起架来,于是道:“他没死。”
哥四脚道:“我和你们一起去抢过他的尸体,你怎么又……”
爱因斯坦拍着我的肩膀道:“他就是你们的救世主。”
四只壁虎齐刷刷的盯着我,然后彼此对视,“他怎么是,连尾巴都没有,也没有红色的可以发射激光的瞳孔!”
爱因斯坦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他叫什么?”
看着四双充满好奇的黄色眼睛,我不问自答,道出自己原本的名字,四只壁虎惊呆了。“你是程复?你是我们的救世主?”哥四脚喊道,还向爱因斯坦他们征求意见,“你们相信他?”
“我们信!”孙武和爱因斯坦对视一眼,共同答道。
年长的壁人道:“我们相信朋友,朋友相信的,我们壁人也相信。”
我十分尴尬,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孙武却悄悄捏了捏我的手,直到四个壁人兴高采烈的离开,回去送好消息,他才说道:“壁人们虽然地位卑微,却可以掌控利莫里亚的存亡,所以我们必须利用好这个盟友。”
“那你们也不用骗他们!”
爱因斯坦道:“我们没有骗他们,我们真的相信你。”
“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你何必用迷信去操控他们?”
“如果迷信能够让他们帮助我们,最后实现他们自己的解放,那么这迷信,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孙武问道。
我还在回味这句话,爱因斯坦已经继续说服我:“任何事情都有其价值,如果你以欺骗利用一群壁人的价值去对比拯救他们、拯救所有人的价值,那你应该选什么?虚伪的做一个致他们于死地的‘好人’,还是坦率的做个拯救他们的‘坏人’。”
“如果是这般对比,我选择做坏人。”
孙武道:“在生存问题面前,不要谈道德。如今的世界,就是一片弱肉强食的草原,你想保护你的朋友,你的部族,那你就要成为一只雄狮,一头野兽,张开你的血盆大口,向你的敌人闪出獠牙!”
爱因斯坦忽然问道:“程复,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想做什么?或者问的官方一点,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我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是何其缥缈。我只想和张颂玲找一处偏僻所在,平静的度过余生,无论耕田也好,放牧也好,无论有儿有女也好,无儿无女也罢,只要两人相守,有家便是知足;我还想救下被我连累那群无辜的人,他们无条件的将生命交付于我的手中,但是我却害了他们,如今他们的尸骨无处可寻,可我依然不能放弃,至少还有利莫里亚上的朋友们,还有学生们等着我解救;然而在强大的AI压力之下,以上所有的梦想,都是空中楼阁,沙上宝塔,如果不能打败AI,人类连种族都无法延续,更谈何友情、亲情、爱情……
我深呼一口气,爱因斯坦的烟袋已经熄灭,可他和孙武都目不转睛的等着我说出那句话。
“曾经,我只是带着一群人穿透云层,可我现在,却是想带着所有人,驱散这云层!”我望着他们的眼睛,“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你们的船长,送你们回家,为我使命。”
“普通人,只要有崇高的理想,就不再普通!”孙武道,“只要你心中装下了别人,不再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你就是那些人的救世主。”
爱因斯坦掏出手绢将烟袋包裹好,“人类本是动物,所以人类具备动物为了生存而演化出的自私自利,深植DNA中,人类无论如何进化,也无法逃离自私的宿命……可历史上总有一些人,他们却能改变自私的基因,不再只思考自己的荣辱得失,而是将爱奉献给他人,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他们的爱,就像女娲补天,普罗米修斯盗火般伟大。唯有大爱,才是人类进化的钥匙。”
“仁者……”孔丘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坐在轮椅之上,眼睛中闪烁着泪光,“爱人!”
二
达尔文早已摘掉了头罩,正靠在墙角抽烟,脚下已经有三个烟头。伽利略和牛顿围着那具为周茂才准备的身体围绕如何让它的神经系统与大脑结合争论个不休。达尔文说,老周的记忆部分缺失,对于如何赋予无机物肌体生命,又如何将头颅复活的技术,目前凭他的能力是无法做到的。
“至少我可以试试。”我拍着那巨大的头罩道,“不是帮你复活他,我想看看当年老周与父亲最后的联系是如何谈论那个武器的,或许,当时的武器,与现在威胁利莫里亚的武器,是有渊源的。”
达尔文道:“算了,这个更难,对于极端隐私的记忆,老周的大脑会做非信任加密。我们谁也进不去。”
“有密码?”
“不是密码,只是属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度,就像夫妻之间可以谈论的话题,就不可能对其他人说起,所以即便有个同事想打听你昨晚和老婆聊了什么,你内心是反感和抵触的,因为你们的关系没到那一层,这一层心理状态就是非信任加密。”
爱因斯坦却道:“不妨让程复试试。”
“试也没用,我们和老周相识十余年,尚且不能进入他的内心,程老师……”
孔丘笑道:“你们这些科学家,不是一切都用事实说话吗,怎么现在没做实验,就开始下定论了!”
“就你话多!”
于是,身体被搬了下去,我平躺于平台之上,达尔文开始为我的头部连接电极,诺贝尔则将配制好的药物注射进入血管。
“入侵别人的记忆会给自己的记忆带来伤害。”达尔文在我的太阳穴贴上胶带,“你是第一次,这种陈旧技术的记忆入侵,对于体验者来说,很像是一场梦境,所以你要努力在梦里醒来,如果不能醒来,你非但不能检索你想要的记忆,更会造成记忆对你大脑的反噬,让你混淆虚幻与真实!”
房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悠远。药效开始发生作用,眼前的景象变得混沌,昏黄的光渐渐模糊,我闭上了眼睛。
……
我的耳畔响起了一阵女声悠扬的合唱,我听不出那是什么语言,拉丁文?抑或法语?钢琴在远处弹奏,我仿佛置身于一片草丛之中,光影在我的眼皮上晃动,那是初秋的野菊,我最喜欢的一种植物。
远处是一间白色的天主教堂,刚才的歌声就从那里飘了过来。教堂的门前跑来一个小姑娘,淡红色的裙子和头发在空中漂荡着。
“哥哥!哥哥,你真的这辈子也不进教堂吗……”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站起身,将她一把抱住,问道:“妈妈快结束了了吧?”
“还有半个小时,不过,刚才妈妈接了一个电话,据说是爸爸要回来了。”
父亲带回了一个孩子,一个头颅硕大的男孩,男孩和我差不多年纪,都是十岁出头的样子。饭桌上,他连刀叉也不会用,更没有看过电视里的动画。妹妹不喜欢他,说他是个野人。我对他没什么感觉,只知道他的眼睛里充满畏惧。
“孩子……”父亲以一贯温柔,就像他大学教授一般的口吻对我说,“爸爸需要你帮个忙。”
我当时正在看一本关于史前生命的科普书籍,这是父亲半年前从他合作的动物园里拿出来的,看书的时候,我不喜欢任何人打扰。
“你可以找小雪!”
“只有你能帮我。”
父亲凝重的眼神在我面前消失,一个和他有着类似相貌的年轻男孩站在我的面前,他向我伸出手。
“我是程成。”
程成,多么熟悉的名字。我向他伸出手,“我是周茂才。”我们两只手握在一起,我们脸上在微笑,但是我内心涌上酸楚。
“我听说,你考上了军校。”
“哦?”他笑了,英俊、坦率又沉稳,我不由的嫉妒他,我肯定没有他这种气度。“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没想到,你竟然还在关注我?”
“第二次,上次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葬礼上,程成哀戚不已,他抱着那位老人的照片,后背依旧挺直。他在一众黑色礼服的簇拥下,徐徐走向墓地。那老人的棺木,就跟在人群的后面。他把那秘密带进了棺木,只留我一人将其艰难的遗忘,可我又如何忘得了。我擦干眼中的泪,也跟上了那群人。
“周师兄!”多么熟悉,那是在我心中回响多年的声音。我转过身,是张颂玲,“真的是你呀!”
我的心脏不由自主的砰砰直跳,说话的时候,连口齿都变得不再清晰,“听说你留学了,没想到今天还能遇见你。”
张颂玲的眼圈红肿,显然哭了很久。她说道:“我其实回国一年了,只是回来就参与到一个科研项目中……”她眼里的泪又掉了下来,“老师离开的太突然了,他发病前一个小时,我们还一起讨论过工作中的问题……”
“你和老师在一起?”
张颂玲点了点头,擦去了眼角的泪,楚楚动人。
“你也在做……吉尔……那个项目?”
她猛然抬起头,“老师跟你说过?”
“行业内早有传闻,于是我就问了老师……但是你尽管放心,我并不了解太多。”我的手紧张的攥了攥袖口的,“我可以说下自己的看法吗?为你好。”
“你是不是,打算劝我离开?”
“我曾经劝过老师!”我激动起来,“那是妄想,是非常危险的!不仅对你们个人危险,更是对人类危险。”
张颂玲抹去眼泪,“依照你的想法,只有人类和AI的结合,才是人类进化的终极解决方案?”她语气变得生硬。
我心中一阵懊恼,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因为这种问题争吵起来,周茂才啊周茂才,你真是愚蠢透顶,书呆子。
“人体与机器融合,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绝对是最公平的。”
“公平?”
“基因技术如果仅仅用于医疗健康,那无可厚非,可是吉尔伽美……”我紧张的私下看了看,“那个项目,只是为了满足一部分人的利益而设立的,一旦你们成功,自然是权利和财富阶级,会优先享用……”
“师兄!”张颂玲打断我的发言,“我知道你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我有什么问题?”我心想,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会和女孩子沟通,太过于耿直罢了。
“你太狭隘。”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恐怕我听不清楚,“你完全被所谓的平等思想蒙蔽了眼睛,你也研究过人类历史,自古至今,何时有过纯粹的平等?只要有人类社会的地方,就不可能存在平等。你想做全人类的脑机结合?首先,这根本不可能。”
“完全可能!人类和AI的合成……”
“人类会彻底灭绝!”张颂玲加大了声音,“那时候的人类,不是人,而是机器!我们会从有血有肉的躯体,变成一堆钢铁,塑料,零件,你把我们的灵魂,我们的人性,将置之何处?”
“可你们呢?你们的方法,只能加大阶级的分化,让特权阶级的权利极致化,那时候的世界……”
“你难以想象是吗?”张颂玲冷冷一笑,“这就是进化的代价。我们的研究,着眼的不是某一个人,两个人,一群人,而是整个人类种族!百年之后,千年之后,没有哪个人可以永恒,但是人类的种族还会延续!但是你们,却已经限制了人类的进化,只给历史,留下了一堆废铁。”
“我……”
“颂玲!”一个声音清脆的喊道,我转过头去,却看见程雪正站在我们右侧数米开外。我看着这个姑娘,心中像有无数话语想要倾吐,但最后说出来的,只有一句。
“小雪,节哀顺变。”
程雪礼貌的点了点头,眼睛和我对视了几秒,然后方觉不妥,才和张颂玲拉起手,聊起了最近的变化,显然她也不知道张颂玲加入那个组织的事。
程雪笑得是那么甜美……
但她心如蛇蝎。我真想大喊一声,提醒颂玲离开这个女人,可是她们笑得是如此甜蜜。
程雪!
不可能,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她比我的年纪还小……
我想起来了,我进入了周茂才的梦境,我终于在梦里醒来。当我意识到自己进入记忆的那一刻,身体仿佛被吸入了天空,而面前的景象全部消失。我徐徐上升,天空群星璀璨,每一颗星和每一颗星之间,仿佛都有一根细小的丝线连在一起。很快的,我就升入了星空之中。
我心中想着,检索程成与周茂才最后一次会面的记忆。
“你一定恨我。”
“我们之间,不应该有恨。”
“是我夺走了你的一切。”程成坐在竹椅上,眼睛望向夕阳,夏威夷的海风拂面而过,他的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本应是你的一切。”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如果没发生那样的事,可能人类已经灭绝了。反正我的爱好,你也知道,只想捉来所有的生物,杀死,打开他们的身体看看。”
程成笑了。
“你把我从战俘营里请出来,肯定不是和你一起欣赏大战前的最后一刻平静罢?”
“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
“又要破格高升?”
“我有时候很羡慕你们这些书呆子,就算枪口指在脑门上,也能开出玩笑。”
“后知后觉也!当年若有这心态,早就……”张颂玲的脸庞在我眼前闪现,我从竹椅上坐了起来,“不过看着小复能健康长大,我心里也有很大的安慰。”
“你有Alice。”他闭上眼睛,“我真想见见Alice,她一定能和小复成为很好的朋友。”
“哎,你可别让他们谈恋爱!”
“孩子们的事,我们管得了?”程成笑了,“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你现在操什么心。”
“我不是担心……”我摇了摇头,傻笑两声,“还是聊正事吧,你找我,是想放我回去?”
程成道:“我预感AI会有最后一次反攻。我的线人只提供消息称,它们在研发某种武器,但具体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你的线人都不知道,我又怎么能知道?”
“你好赖是他们的设计者,难道还没有权利套问点消息?”
“不同往日了!如今又被你俘虏,他们短期内肯定不会让我接触核心机密。如果这真是极端的军事机密,恐怕,参与者中,不会有我这种级别的人。”
程成久久没有说话,眼看着夕阳被大海吞没。
“如果我们真的败了,你一定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程成指了指太阳落下去的方向,“我已经派了一支队伍进入海底,如果我们真的失败,我担心北美投降AI的人类,也会遭到彻底的清洗,你一定要把残存的人类,带进大洋之下,这是我能为人类文明延续,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你太悲观了,毕竟你们已经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
程成摇了摇头,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仿佛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人类与AI的战争,一切,就简单了……”
记忆淡去,我又回到星空之中,父亲和周茂才的最后一次会面,竟也没提到那武器是什么。而周茂才的身份,在战争中,竟然是父亲的对立面,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他是AI政府的人,那他回去之后,是否调查出了什么消息?
于是,我继续检索周茂才的记忆:AI的秘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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